黄初三年,冬月廿二,漫天大雪。

    京都明月楼一雅间,一少女明眸皓齿,灿若皎月。水红洒金留仙裙,顺圆凳散开,在这寒冬冷月中,平添一抹艳丽。

    突然她似闻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抬手令丫鬟莫要出声,眉眼转动,示意警惕左侧雅间。

    果不多时,一旁雅间走来一男一女。他们衣着考究华贵,显然不是一般人物。四下环顾,确认无人跟随之后,方才入内。安坐寒暄两句,这对男女开始说起正事。

    男子疑惑道:“你此前之言,是何意?”

    女子笑道:“殿下欲稳坐太子位,将来得登大宝,这一位太子妃确实不能。崔二娘子在京都风评如何,料想殿下知晓。试问,这般女子,若成为太子妃,于殿下有何益处?殿下莫要忘了,成王,定王府上几位女眷,不是世家出身、父兄身居要职,便是自身聪慧机敏、可堪大任。”

    男子似思索一番,“诚如你所言,崔二娘子性子急躁定不定,难堪大任,可,她出生河间侯府,姐夫更是南阳郑氏长子,不容小觑……”

    听到此处,于这头雅间观战的女子,无声嗤笑。无他,这对男女口中的崔二娘子,正是她自己!

    哼,嫌弃她性子急躁,难堪大任!

    早年这话,可不是这般说的。

    她崔冬梅是何人物,整个京都无人不知。她和一旁雅间中的男子,太子杨琮,总角相识,他更不可不知。已这般年岁才说道她崔冬梅如何如何,是觉得她好欺负么!

    她可是河间侯府次女,崔冬梅!

    今儿个不急,她倒要看看,这对狗男女,还能说出什么来。如此想着,崔冬梅捏紧拳头,一双眼紧盯雅间之间的隔断,恨不得当即盯出个窟窿来。

    一时,又听那女子说道:“殿下莫要忘了,虽说河间侯拜入陛下麾下日久,可清河崔氏,根深树大,陛下消减世家,早晚之事。殿下何苦在这等事上,惹得陛下厌弃。”

    听到这里,崔冬梅忍不住,蓦地起身,想要即刻收拾他们。不过,想到临出门前,阿娘教导她莫要急躁,搓搓手指,转瞬之间清醒过来,坐了回去。

    犯不着为他们三言两语,惹出什么闲话来。这女子口中所言,清河崔氏根深树大不假,然,陛下和阿爹的袍泽之情,也不假。

    而后,他们二人商议如何请旨,如何在陛下跟前言语,听得崔冬梅心头火起。

    旁侧雅间的男子,我朝太子杨琮,昨儿还在她说到再等等,更是再三保证婚事不变。不过一夜之后,他就转身和旁的姑娘,商议请圣旨成亲!

    看来,果真是她崔冬梅好欺负。

    右手用力搓,搓得微微泛红,她忍无可忍。登时起身准备离开。却不料,又听男子问道:“即便如此,我和崔二娘子自小情谊,而今说变就变,恐是不妥。”

    女子:“那待殿下成亲,定她为太子侧妃即可。”

    片刻无声,只听男子应承下来,“若是如此,倒是委屈了你。”

    “我刘三娘愿助太子承继大业,何谈委屈。我祖父小小中书令,我又是家中三女,能得殿下看中已是幸事,何谈其他。”刘三娘似有些激动,声调不禁高了起来。

    崔冬梅听到这里,突然掀开屏风后的密道,阔步入内。

    他们不仅在商议婚事,更是一个企图令她做小,一个试图使她来看自己笑话。真是好一对狗男女,般配得很。

    负心汉,薄情郎,已然不足以形容此间境况。

    看不上她,觉得她性子急躁,难堪大任!哼,你口中的大任便是大任,你说我担不起便是担不起么?!

    ……

    明月楼外,漫天大雪尚在继续,簌簌而下落在少女红狐披风,更显美艳动人。及至上得马车,崔冬梅如何也坐不住,一时命丫鬟斟茶,一时撩开帘子看向车外。

    丫鬟香香,自小伺候崔冬梅,察觉自家娘子强忍怒气,想说上个什么,不敢她霉头,转而问道:“娘子怎知晓那处有密道?”

    “刘三娘使人来告我的。”

    香香惊讶,看向崔冬梅,见她闭目忍气,面色算得上无甚异常,可,那搁在膝上的一双手,都快将衣袖搅碎。

    “娘子,刘三娘既然想要……”想要截胡太子这门亲事,这几个字,香香不敢说,含糊其辞,“那为何,为何还要告诉娘子她今日和殿下在此密谋?”

    崔冬梅蔑视道:“要么觉得我傻,要么想让我彻底退出,好成全她。那一点子小心思,当我不知!哼,太子杨琮是个什么人物,我能不知?若非看在东宫供奉天下第二的份上,你家娘子我,还看不上他杨琮呢。陛下跟前唯一养子,活得小心翼翼,连个冷宫弃妇也不如……”

    香香噗呲一笑。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对?二娘子说的都对!是奴婢不好,听不得二娘子讲笑话。”

    见香香如此,崔冬梅心口的怒气,左右乱窜。

    香香眼见要挨骂,含笑问道:“即使如此,二娘子不若将太子这门亲事再抢回来。她刘三娘仗着祖父是中书令,在外有个聪慧名声罢了,比不得我们二娘子。”

    “香香,你今儿是忘带脑子出门么!昨日下晌,是谁上赶着来我府上,说等等他的!?适才,又是谁,有理有据说我难堪大任的?如此人物,即便是他府上好吃好喝请我,我也不去。”

    不忠诚的男子,拿来作何。

    她崔冬梅,何时落魄到需要这等男子!

    她言语中的昨日下晌来人,说的是太子殿下。

    昨日晚霞尚未隐没,太子杨琮匆匆赶来,左一言右一语,满是愧疚,全是伤心。一双桃花眼泪光莹莹,看向冬梅,沙哑道:

    “冬梅……我……陛下而今……你再等等,等这阵子过了,我再向陛下请旨。我待你之心,天地可鉴……你定要等我!”

    香香许是想起这话,被崔冬梅说得一时没了合适的言语,诺诺道:“若是,若是殿下有苦衷呢?”

    “笑话!陛下如今二十有七,膝下只有他一个养子,旁的,连个狸奴也不养!他还能有什么苦衷!”哼了一声,满是蔑视,“不过是觉得我崔冬梅行事莽撞,性子急躁,心无城府罢了。她刘三娘聪慧机敏,祖父更是中书令,位高权重,常伴陛下左右。这样的人家,才是他杨琮最为看中的。旁的,都是多余!”

    香香无话可说,小心翼翼替自家二娘子添茶。

    顿了片刻,崔冬梅像是想明白什么,蓦地笑道:“香香,好事儿,好事儿!今儿个的太子,一反常态,什么难听的话都让刘三娘说了去,自己仿若置身事外。而她刘三娘呢,转了八百个弯特意选自家酒楼,请我去看戏。她们二人,还未定下名分,就已开始狗咬狗,当真是极好极好!”

    似突然来了兴致,吩咐车夫,“曾叔,改道西华门!”

    香香:“二娘子,马上就是太平坊,咱们改道西华门作甚?”

    “去寻陛下说说话。”

    香香斟茶的手一抖,撒出三五滴茶水,“二娘子,咱们……咱们莫不如回家,寻侯爷和夫人做主?”

    崔冬佯装不记得自家阿娘的话,“寻她们做什么,爹娘从来不曾驳斥我的想法,何苦跑一趟。”

    “可是,可是,”香香思索如何措辞,“咱们出门前,夫人叮嘱娘子,莫要急躁?”香香去看崔冬梅神色,见她毫不在意。

    “哎,急躁?香香你也觉得我急躁不是?他们谋定而后动,三思而行,如此定然能出个好结果了!香香,放宽心,我崔二娘子是何人,思维敏捷,快如闪电,从不出错。”

    香香念起临出门前夫人的教导,无奈叹息:我一个小丫头子,委实艰难。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到得西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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