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丰塔的第九层，潜睿领着宫人走进屋内。
宫人在距离门槛一尺的地方停下，道：“奴才踩了一路的雨水，还是站在外头传话吧。”
他话音刚落，屋内响起男子清润干净的声音：“无妨，你进来吧。凡尘俗灰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心中不蒙上污泥便可。”
那宫人听完这番话，将头俯得更低：“谢国师赐言。”
潜睿见他依旧在原地不动，出言提醒道：“国师准许你进去了。”
“国师宽容，奴才却不能污了塔内净地，奴便在此处传话，”宫人稍稍提高了些声音，道，“陛下着奴才来问询国师一事，嘉和公主想进临丰塔跟随国师修行一段时日，不知国师是否准许？”
潜睿自诩了解谢呈，心中想道他绝不会答应。
结果谢呈像是饶有兴致，问道：“公主……殿下可有说为何要选我？”
“殿下说她很是仰慕国师的高洁，希望能跟着国师为陛下和大昭祈福。”宫人如实转述道。
屋内响起了细细簌簌的杂声，像是有东西被抛掷。
“公主既肯有这份心思，我也便试着当一次人师吧，”半晌后，谢呈似乎是轻声笑了下，道，“还请你回去禀告陛下，臣愿意指点嘉和公主。”
宫人道“是”，正想挪步离开时，听得谢呈又添了句：“对了，倘若公主方便的话，明日便可来临丰塔寻我。”
宫人退回来应了句“奴才定将国师的话悉数转达”。
目送宫人出了临丰塔后，潜睿顶着一头雾水走进屋内，开门见山地问：“主子，您缘何要准许嘉和公主进临丰塔？”
“她这一来，我们行事时就得更加隐蔽小心了。”
在潜睿看来，放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进来，分明只会给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添乱。
谢呈却不疾不缓地听他抱怨完，才启唇解释道：“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让她进临丰塔也是卖了陛下一个情面。”
“这个情面并非不可或缺。”潜睿不客气地戳穿他话里的漏洞。
“我让她进临丰塔自然也不只是想要这个情面，”谢呈垂下鸦羽似的眼睫，右眼眼尾的那颗棕痣也跟着晃动，“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拒绝三皇子的拉拢吗？原因就是我想要嘉和公主这个盟友。”
“她吗？”潜睿越发感到不可思议，说，“主子，她是个无法上朝议政的女子，如何能帮到您的大计？”
“你既然觉得她是个无用的女子，又何必怕她会在塔里掀起什么水花呢？”谢呈轻描淡写地反揪住潜睿话中的把柄，问道。
“这……”潜睿被他丢回来的话打了个无言以对。
“潜睿，我从前就与你说过，切莫只凭一双眼就给人定了论。那人是男是女又如何呢？这世上多的是比男子中用的女子。”
不等潜睿回应，谢呈将手中的拂尘一甩，道：“你且看吧，嘉和公主便不是一般的女子。”
“属下明白了。”尽管还是不太能理解谢呈的选择，潜睿仍旧选择服从算无遗漏的他。
紧接着，潜睿脑中冒出一团新的疑云：不是，主子他为何会对这位分明没见过几面的公主如此了解呢？
＊
翌日，得到消息的林蕴霏整理好行李后，携带楹玉径直去了临丰塔。
天公作美，不同于昨日的轰然大雨，今日是顶顶明媚的晴日。
林蕴霏站在临丰塔下仰首再看高塔，忽而发觉昨日令人心生惧意的鬼影仅仅是她的幻想作祟。
拾阶而上，塔的入口处左右分立着两位身着白衣的童仆，虽说年纪不大，看着却都很老成。
左边那个个子高些的走了过来，见到林蕴霏时脸上也无刻意讨好的神情，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殿下，国师已备好了茶水，在九层等您。”
在两人走到第五层时，楹玉抬手拭去额头的汗，道：“国师也真是敷衍，竟不派个人过来接殿下。”
走八层楼梯的确不是件易事，林蕴霏的鼻尖也渗了点汗，她顿住脚步站呼出一口气：“便是国师派了人来，我们也无别的抵达九层的捷径，何必苦了另一个人作陪？”
林蕴霏直视着前方貌似望不到头的阶梯，明白她此后要走的道远比眼前的九层梯要来得艰难。
两眼迸出坚定的目光，林蕴霏一鼓作气走到了九层，眼见得下方原本壮丽巍峨的殿宇变成了伸手就能覆盖的渺小，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滞后的腿软。
多亏了身后的楹玉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才免于跌倒。
林蕴霏正想谢谢楹玉，一道声音从旁响起：“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抬头对上面前人那双叫人见之难忘的灰色眼眸，林蕴霏的心莫名颤了颤。
前世她与谢呈只见了寥寥几面，且要么是点到为止地看上一眼，要么是擦肩时不经意的一瞥，因此此刻林蕴霏才算是真正仔细打量起谢呈这个人。
不得不说，谢呈的确生得出众，五官比他清俊之人林蕴霏也见过几位，却都远不及他周身的气度。
若非要用句话来比拟这番气度，林蕴霏能想到的便是冰雪消融后吹拂而来的第一阵和风。
也难怪谢呈的画像在坊间极为风靡，毕竟任谁见了他的模样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是位得道高人，饶是前世不信神佛的林蕴霏亦没能在谢呈身上找到半点可疑的锋芒。
可天底下真的会有人眼里丝毫不起波澜吗？至少林蕴霏不觉得有。
林蕴霏在看谢呈，谢呈也在看林蕴霏。
这位被文惠帝捧在手心的明珠确也值得万千宠爱，即便因为走动额前的发丝有些许凌乱，但颊边染上的绯红又为她平添了分明艳。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谢呈先发制人道：“公主殿下，您一直看着我作甚？”
虽然先被谢呈撞见她要跌倒，又被发现她在注视他，林蕴霏并没有露出半点窘迫的神情。
“国师还请慎言，切莫损了殿下的清誉。”她听见身边的楹玉道。
林蕴霏知晓楹玉从前跟着她习惯了众星拱月的排面，即便前几日她才交代过楹玉要收敛气焰，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
方才楹玉就因谢呈没派人来迎接而藏着一肚子气，林蕴霏不想当着旁人的面驳了为她着想的人的面。
林蕴霏继续平静地看着谢呈，好奇他会如何回答。
“姑娘不必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和殿下就事论事而已。”谢呈说话的语气如清风入怀，眉宇也适时微蹙，让人觉得他说什么话都是可信的。
林蕴霏朝他点点头算是行礼，解释道：“本宫方才看着国师，是一时失神了。”
“想起上次本宫与国师见面，还是在国师的册封典礼上呢。”
“不错，”谢呈嘴角缀着笑意，“不曾想到五年后我和殿下还有些机缘。”
“国师高名传遍朝野，本宫自然也想向你讨教一二。”林蕴霏四两拨千斤地与他寒暄。
谢呈举起宛如白玉的手，说：“殿下，不妨进屋详谈吧。”
说完，他偏头对身后的一名黑衣侍卫道：“你领着那位姑娘去八层放置包袱吧。”
林蕴霏先一步进了屋内，发现这位举国尊崇的国师的住处竟格外简朴，再一细看，她发现个中摆置的样什皆是一等一的好货。
不仅如此，屋内的熏着的檀香气味幽远深邃，仿若神明案前抖落下的那一点香灰，让踏入此地的人很难不静下心来。
不过，最引得林蕴霏侧目的是小几上那件白釉玉瓶里插的那束配着蒹葭的红枫，它是此间屋子里唯一的艳色。
林蕴霏重新看向一身白衣胜雪的谢呈，愈发确定此人绝非表面上那般沉静超然。
等到谢呈在对面落座，林蕴霏佯装不经意地提起：“都道红叶传情，不知国师传得是什么情？”
面对她的发问，谢呈倒茶的动作并未有停顿。
在氤氲的热气里，林蕴霏忽然发现此人右眼眼尾有颗浅棕的小痣，只有在垂眼时才能看得完整。
“这是下边人布置的，权作装饰。”谢呈将倒好的茶推给她，同时给出回答。
“哦……”林蕴霏不欲追问，回说，“是本宫多想了。”
谢呈把着茶盏，抬眼时那颗小痣藏进眼尾，似褒似贬地替她圆话，道：“公主殿下观察入微，心思玲珑。”
林蕴霏有意曲解他的话：“难不成国师正是因为这点才破例准许本宫入塔修行的？”
她是存了套话的心思，但也跟有几分真情实感的疑问：她其实没对进临丰塔抱有太大希望。
“非也。”谢呈否决得很快。
而后他道：“昨夜我推演天命，承天指引该与殿下有这段缘分。”
谢呈口口声声拿天命做幌子，倒叫林蕴霏想起另一件事：“从前本宫便听闻国师颇通玄法，眼下本宫想请你为我指点一迷津。”
她一字一顿道：“本宫近日听到民间的一桩怪闻，一女子自称时常梦见前世的事，深受其扰，旁人却道她是被邪祟附了体。不知国师如何看待此事？”
“你觉得人会有前世今生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林蕴霏看见谢呈眸里掠过一道暗芒。
待她再定睛一看时，对方已然恢复了那副惯有的神情，道：“玄法一事，无法凭人力概全，便是我也解释不通许多事。”
“如殿下所说，那女子自己也以为是场梦，”谢呈道，“玄法自在人心。你若信其有，便去消弭前世的遗憾；你若信其无，便放下执念将心力放在现世。”
“归根到底，此事的真假就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听见第一句时，林蕴霏几乎要以为他说的不过是唬人的空话。
然而在谢呈说及第二句时，尤其是当“前世的遗憾”这几个指向明确的字眼冒出来时，林蕴霏借着低头饮茶避开与谢呈的对视。
长久望着此人的眼眸，竟使得林蕴霏生出一种被摄取魂／魄的感觉。
在谢呈的注视下，她的所有试探和伪装仿佛都无从遁形。
偏偏谢呈还要多问一句：“殿下，我的话可帮你解了惑？”
林蕴霏冷汗迭出的手紧揪着袖角，吞咽下惊异，回道：“多谢国师出言指点，本宫受益颇多。”
“对殿下有助益便好。”谢呈道。
“国师，今日本宫身体稍感不适，想先去休息下，”林蕴霏起身道，“明日再与国师细谈修行之事。”
谢呈像是未有察觉她的失态，很是体贴道：“修行之事不必急于一时，还是以殿下的身子为重。”
“殿下什么时候将养好，再来寻我吧。”
宫人在距离门槛一尺的地方停下，道：“奴才踩了一路的雨水，还是站在外头传话吧。”
他话音刚落，屋内响起男子清润干净的声音：“无妨，你进来吧。凡尘俗灰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心中不蒙上污泥便可。”
那宫人听完这番话，将头俯得更低：“谢国师赐言。”
潜睿见他依旧在原地不动，出言提醒道：“国师准许你进去了。”
“国师宽容，奴才却不能污了塔内净地，奴便在此处传话，”宫人稍稍提高了些声音，道，“陛下着奴才来问询国师一事，嘉和公主想进临丰塔跟随国师修行一段时日，不知国师是否准许？”
潜睿自诩了解谢呈，心中想道他绝不会答应。
结果谢呈像是饶有兴致，问道：“公主……殿下可有说为何要选我？”
“殿下说她很是仰慕国师的高洁，希望能跟着国师为陛下和大昭祈福。”宫人如实转述道。
屋内响起了细细簌簌的杂声，像是有东西被抛掷。
“公主既肯有这份心思，我也便试着当一次人师吧，”半晌后，谢呈似乎是轻声笑了下，道，“还请你回去禀告陛下，臣愿意指点嘉和公主。”
宫人道“是”，正想挪步离开时，听得谢呈又添了句：“对了，倘若公主方便的话，明日便可来临丰塔寻我。”
宫人退回来应了句“奴才定将国师的话悉数转达”。
目送宫人出了临丰塔后，潜睿顶着一头雾水走进屋内，开门见山地问：“主子，您缘何要准许嘉和公主进临丰塔？”
“她这一来，我们行事时就得更加隐蔽小心了。”
在潜睿看来，放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进来，分明只会给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添乱。
谢呈却不疾不缓地听他抱怨完，才启唇解释道：“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让她进临丰塔也是卖了陛下一个情面。”
“这个情面并非不可或缺。”潜睿不客气地戳穿他话里的漏洞。
“我让她进临丰塔自然也不只是想要这个情面，”谢呈垂下鸦羽似的眼睫，右眼眼尾的那颗棕痣也跟着晃动，“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拒绝三皇子的拉拢吗？原因就是我想要嘉和公主这个盟友。”
“她吗？”潜睿越发感到不可思议，说，“主子，她是个无法上朝议政的女子，如何能帮到您的大计？”
“你既然觉得她是个无用的女子，又何必怕她会在塔里掀起什么水花呢？”谢呈轻描淡写地反揪住潜睿话中的把柄，问道。
“这……”潜睿被他丢回来的话打了个无言以对。
“潜睿，我从前就与你说过，切莫只凭一双眼就给人定了论。那人是男是女又如何呢？这世上多的是比男子中用的女子。”
不等潜睿回应，谢呈将手中的拂尘一甩，道：“你且看吧，嘉和公主便不是一般的女子。”
“属下明白了。”尽管还是不太能理解谢呈的选择，潜睿仍旧选择服从算无遗漏的他。
紧接着，潜睿脑中冒出一团新的疑云：不是，主子他为何会对这位分明没见过几面的公主如此了解呢？
＊
翌日，得到消息的林蕴霏整理好行李后，携带楹玉径直去了临丰塔。
天公作美，不同于昨日的轰然大雨，今日是顶顶明媚的晴日。
林蕴霏站在临丰塔下仰首再看高塔，忽而发觉昨日令人心生惧意的鬼影仅仅是她的幻想作祟。
拾阶而上，塔的入口处左右分立着两位身着白衣的童仆，虽说年纪不大，看着却都很老成。
左边那个个子高些的走了过来，见到林蕴霏时脸上也无刻意讨好的神情，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殿下，国师已备好了茶水，在九层等您。”
在两人走到第五层时，楹玉抬手拭去额头的汗，道：“国师也真是敷衍，竟不派个人过来接殿下。”
走八层楼梯的确不是件易事，林蕴霏的鼻尖也渗了点汗，她顿住脚步站呼出一口气：“便是国师派了人来，我们也无别的抵达九层的捷径，何必苦了另一个人作陪？”
林蕴霏直视着前方貌似望不到头的阶梯，明白她此后要走的道远比眼前的九层梯要来得艰难。
两眼迸出坚定的目光，林蕴霏一鼓作气走到了九层，眼见得下方原本壮丽巍峨的殿宇变成了伸手就能覆盖的渺小，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滞后的腿软。
多亏了身后的楹玉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才免于跌倒。
林蕴霏正想谢谢楹玉，一道声音从旁响起：“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抬头对上面前人那双叫人见之难忘的灰色眼眸，林蕴霏的心莫名颤了颤。
前世她与谢呈只见了寥寥几面，且要么是点到为止地看上一眼，要么是擦肩时不经意的一瞥，因此此刻林蕴霏才算是真正仔细打量起谢呈这个人。
不得不说，谢呈的确生得出众，五官比他清俊之人林蕴霏也见过几位，却都远不及他周身的气度。
若非要用句话来比拟这番气度，林蕴霏能想到的便是冰雪消融后吹拂而来的第一阵和风。
也难怪谢呈的画像在坊间极为风靡，毕竟任谁见了他的模样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是位得道高人，饶是前世不信神佛的林蕴霏亦没能在谢呈身上找到半点可疑的锋芒。
可天底下真的会有人眼里丝毫不起波澜吗？至少林蕴霏不觉得有。
林蕴霏在看谢呈，谢呈也在看林蕴霏。
这位被文惠帝捧在手心的明珠确也值得万千宠爱，即便因为走动额前的发丝有些许凌乱，但颊边染上的绯红又为她平添了分明艳。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谢呈先发制人道：“公主殿下，您一直看着我作甚？”
虽然先被谢呈撞见她要跌倒，又被发现她在注视他，林蕴霏并没有露出半点窘迫的神情。
“国师还请慎言，切莫损了殿下的清誉。”她听见身边的楹玉道。
林蕴霏知晓楹玉从前跟着她习惯了众星拱月的排面，即便前几日她才交代过楹玉要收敛气焰，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
方才楹玉就因谢呈没派人来迎接而藏着一肚子气，林蕴霏不想当着旁人的面驳了为她着想的人的面。
林蕴霏继续平静地看着谢呈，好奇他会如何回答。
“姑娘不必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和殿下就事论事而已。”谢呈说话的语气如清风入怀，眉宇也适时微蹙，让人觉得他说什么话都是可信的。
林蕴霏朝他点点头算是行礼，解释道：“本宫方才看着国师，是一时失神了。”
“想起上次本宫与国师见面，还是在国师的册封典礼上呢。”
“不错，”谢呈嘴角缀着笑意，“不曾想到五年后我和殿下还有些机缘。”
“国师高名传遍朝野，本宫自然也想向你讨教一二。”林蕴霏四两拨千斤地与他寒暄。
谢呈举起宛如白玉的手，说：“殿下，不妨进屋详谈吧。”
说完，他偏头对身后的一名黑衣侍卫道：“你领着那位姑娘去八层放置包袱吧。”
林蕴霏先一步进了屋内，发现这位举国尊崇的国师的住处竟格外简朴，再一细看，她发现个中摆置的样什皆是一等一的好货。
不仅如此，屋内的熏着的檀香气味幽远深邃，仿若神明案前抖落下的那一点香灰，让踏入此地的人很难不静下心来。
不过，最引得林蕴霏侧目的是小几上那件白釉玉瓶里插的那束配着蒹葭的红枫，它是此间屋子里唯一的艳色。
林蕴霏重新看向一身白衣胜雪的谢呈，愈发确定此人绝非表面上那般沉静超然。
等到谢呈在对面落座，林蕴霏佯装不经意地提起：“都道红叶传情，不知国师传得是什么情？”
面对她的发问，谢呈倒茶的动作并未有停顿。
在氤氲的热气里，林蕴霏忽然发现此人右眼眼尾有颗浅棕的小痣，只有在垂眼时才能看得完整。
“这是下边人布置的，权作装饰。”谢呈将倒好的茶推给她，同时给出回答。
“哦……”林蕴霏不欲追问，回说，“是本宫多想了。”
谢呈把着茶盏，抬眼时那颗小痣藏进眼尾，似褒似贬地替她圆话，道：“公主殿下观察入微，心思玲珑。”
林蕴霏有意曲解他的话：“难不成国师正是因为这点才破例准许本宫入塔修行的？”
她是存了套话的心思，但也跟有几分真情实感的疑问：她其实没对进临丰塔抱有太大希望。
“非也。”谢呈否决得很快。
而后他道：“昨夜我推演天命，承天指引该与殿下有这段缘分。”
谢呈口口声声拿天命做幌子，倒叫林蕴霏想起另一件事：“从前本宫便听闻国师颇通玄法，眼下本宫想请你为我指点一迷津。”
她一字一顿道：“本宫近日听到民间的一桩怪闻，一女子自称时常梦见前世的事，深受其扰，旁人却道她是被邪祟附了体。不知国师如何看待此事？”
“你觉得人会有前世今生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林蕴霏看见谢呈眸里掠过一道暗芒。
待她再定睛一看时，对方已然恢复了那副惯有的神情，道：“玄法一事，无法凭人力概全，便是我也解释不通许多事。”
“如殿下所说，那女子自己也以为是场梦，”谢呈道，“玄法自在人心。你若信其有，便去消弭前世的遗憾；你若信其无，便放下执念将心力放在现世。”
“归根到底，此事的真假就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听见第一句时，林蕴霏几乎要以为他说的不过是唬人的空话。
然而在谢呈说及第二句时，尤其是当“前世的遗憾”这几个指向明确的字眼冒出来时，林蕴霏借着低头饮茶避开与谢呈的对视。
长久望着此人的眼眸，竟使得林蕴霏生出一种被摄取魂／魄的感觉。
在谢呈的注视下，她的所有试探和伪装仿佛都无从遁形。
偏偏谢呈还要多问一句：“殿下，我的话可帮你解了惑？”
林蕴霏冷汗迭出的手紧揪着袖角，吞咽下惊异，回道：“多谢国师出言指点，本宫受益颇多。”
“对殿下有助益便好。”谢呈道。
“国师，今日本宫身体稍感不适，想先去休息下，”林蕴霏起身道，“明日再与国师细谈修行之事。”
谢呈像是未有察觉她的失态，很是体贴道：“修行之事不必急于一时，还是以殿下的身子为重。”
“殿下什么时候将养好，再来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