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郡守上任,长修城大半家主都去往码头相迎,单渔在石舫吃着凉瓜,听吴伯说方才发生的事情。

    吴伯说,方才郡守派人来邀单乔一聚,只可惜单乔有事尚未回府,看那意思是想顺便走走徐岘那边的关系,只是连山茶的面都没见到。

    单渔看东湖里跳起来几尾红鱼,便朝湖里偷了些吃食,便有成群结对的游鱼相争。

    单渔一时觉得自己好笑,许是跟着谯昶混了这么些日子,纨绔的做派倒是学了十成。

    也许谯昶说的对,她空有单家独女,间邑侯之妹的名头可不行,她得做足了派头才不会让人轻视了她去。

    世人皆如此,你的声势大些,才回有人敬你畏你,敬家势,畏声势,便是如此。

    新任郡守如何待她,不是现下最紧要的,她该上心的是,奉都的那些个人精们。

    单渔让吴伯给她列了一张奉都各家关系的单子,又把徐岘给她的消息整合了一下,发现他们单家在奉都,确实无甚地位。

    单忌羽化后,钦天监的人便换了一批,与单忌一同当值的都调离了,她若是想去睹物思人一下,都得费时请旨。

    况且单渔听说钦天监的众人,无事一般互不到扰,同僚情谊也不过泛泛之交。

    再说年少时与她相熟的玩伴,多年未见,彼此再难有当时的坦诚,各人的脾性如何,更是难以琢磨。

    恐怕到了奉都,她多少得借着贤王未婚妻的名头狐假虎威了,还希望徐岘能争气些。

    单渔看着满页的人名,心里快速盘算着。

    何由心在家翻着账册,盘算着自己有多少价值,能让单渔动心,带着她同去奉都。

    何由心知道,当初自己的那番话,成效不大,如今新任郡守既到,那她何家的价值便打了折扣。

    她和单乔的婚约本就形同虚设,如今不管有何变化都不痛不痒,只是不知她爹是何感想。

    何由心想让何渊放下执念的,可何渊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或许这次他能放过自己。

    何由心打理好了账册,信心十足的出发去了单府。

    单渔一抬头便看见了,吴伯身旁踌躇满志的何由心,她倒是有些好奇,何由心有何值得高兴的事情。

    哪知何由心一到单渔跟前,便把账本摔在了石桌上,“啪”的一声让单渔有些意外。

    单渔打眼往桌上那本账册看去,许久不曾抬头,待她抬眼看何由心时,便见何由心没了方才的自信,此时的她有些呆愣。

    何由心强按住想要抚上心头的手,不住的吞咽着唾沫,生怕单渔漏出拒绝的神色。

    何由心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她时,她丧失了些许傲气,难道这都不足以打动单渔?

    何由心有些泄气,这才在单渔对面坐下,几欲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单渔看着何由心快把手上的嫩皮扣掉了,这才收了打趣她的心思,“你这是?”

    何由心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我家的账册。”生怕单渔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单渔啼笑皆非,“我识字,我是说你把这个给我做何?这不是关系到你家的命脉吗?”

    单渔不知该说何由心什么好,说她直白她却又太实心眼了些,什么都往别人怀里送。

    “是,你可以依照这账本的分量,考虑考虑去奉都时,要不要带上我。”何由心找回了些许自信。

    单渔自始至终都没有翻开眼前的账册,她不太愿意去算计这个姑娘,也的确是在衡量,账册是否足够作为带着何由心去奉都的交换。

    “你考虑过后果吗?了解奉都的形势吗?钱财当然可以作为倚仗,可有脑子才是活下去的关键。”单渔怀疑何由心是否知道,跟着她入奉都到底意味着什么,“单家如今的处境,你当真清楚吗?”

    “我自然是清楚的,我爹早已做了选择,如今可供我选择的路不多,况且我也并不打算另寻他路。”单渔在何由心身上看见了一种孤勇,“他们说什么执迷不悟,不过是自己不够坚定。”

    单渔能感受到何由心释放的善意,与她与生俱来的傲气,单渔觉得年轻人就该如此,轻狂也好,狂妄也好,不过都是个人的选择。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来谈谈价码。”单渔正色,“何家你能掌握多少?”

    “八成,我早和我爹商量过了,这你放心,必要时候,整个何家都能为我所用。”何由心交代的清楚。

    “作为交换,我能得到多少,你想要我为你做到什么地步?”单渔很欣赏何由心的直接,提前交涉好筹码,双赢才是商人交易的不变准则。

    “我既然是跟着你入的奉都,自然算是你的阵营,你能得到多少,相应的我也会获利。”何由心这机警的模样、让人眼前一亮,“所以,是你想要得到多少?”

    单渔一时失笑,果然,何由心并没有辜负她家里的商人传承,筹码给的直接,回报也要的直接。

    “四成,不管你接手何家多少资源,我都要四成。”单渔说的坚决,既然选彼此作为队友,那便要做到最好,她如此,何由心亦然。

    何由心看出了单渔是想要鞭策她,可单渔要四成是在有些黑心了,“三成,我直接给你三成,不过你可以投资我,往后给你分红。”

    单渔原以为,依照何由心的性子不会压她的要价,没想到她在这方面颇讲究自己的原则。

    单渔本没想过能在何由心这里实打实的赚到四成,她只是想诈一诈何由心,况且在经商方面,何由心的脑子应该比她好使些。

    “那便就这么定了。”

    …

    “听说单渔不日便会到奉都?”

    “怎么?你要为她接风洗尘,再回忆一番年少的友谊?”

    “高述不也一同回来嘛。”肖明解释,没把女子夹枪带棒的话放在心里,“你难道不想见见单渔?时隔多年,以她如今的处境入奉都,你不觉得更有趣吗?哈哈哈!”

    “圣上不是一直宽宥单家吗?单渔不过死了爹娘,有单乔在谁还能欺负她不成?”

    “你当单乔真会来?”

    “单乔敢不来?”

    众人本坐在园子里消遣,不料一句话便让方才你说我笑的氛围停滞了。

    于是园子里的众人表情不一,有的未曾上心还逗弄着池里的鱼,有的放下手里的茶杯眉头紧锁,有的则饶有意趣的继续谈笑。

    “看来这接风宴是得办了,奉都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几人唯恐不乱的附和着,于是这接风宴就这么定下来了,虽然身为主角的单渔此时并不知道。

    刚送走了何由心,谯昶便不知从哪个门洞里出来,神色有些恹恹的。

    单渔才想起来,昨夜从东海岸回来时,她只顾着和单乔吵架了,完全忘了谯昶是如何安置的。

    看他如今的模样,不会是被吓傻了吧?谯昶和她小时候只是顽皮了些,但事情都不太出格,从没闹出过人命,他也没见过这阵仗。

    单渔有心安慰,便又把谯昶带到了刚才都石舫,往谯昶手里放了好些饵料,有意让他逗逗鱼,放松放松心情。

    可谯昶表现的却像个傀儡,往他手里放鱼食他接着,往他嘴里放吃食,他也接着,这下单渔有些无措了,谯昶该不会真被吓傻了吧?

    “阿渔,你说我这辈子能做些什么呢?”

    单渔正往谯昶手里放鱼食的手一顿,不太明白谯昶的意思,她记得从前谯昶只想做个白衣,说要尝尽天下美食,做出各种味道的桃花酥。

    可如今怎么突然发问,难道是谯家对他施压了?因为他如今在漳州,在单府住这?

    单渔刚想劝慰一二,便看见谯昶开口,语调仍然低沉,像是有什么压抑在心。

    “阿渔,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没用,你抗敌的时候我就只能在一旁躲着,还要劳你们分心保护我。”谯昶突然朝单渔的方向看过来,“我感觉,我不该是这样的。”

    单渔还来不及理清楚谯昶话里的意思,谯昶的下一句便又回响在耳边。

    “我该与朋友并肩的,可自从你去了扶州回来,我便觉得自己始终差你一截,你早已向前,可我还停在原地。”

    “你……”单渔不知该如何安慰人,她学的不好,只能让谯昶别多想,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的道路的权利。

    可谯昶却说他一直在逃避,从单乔及冠那日,家里人不让他去单府走动时,他便已经发现端倪,只是他装作看不见。

    再到听闻于眠死讯,姑幕侵扰在越州边境,族长让他外出云游,而他选择了漳州。

    他不清楚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族长给的回信也不曾苛责,他便心安理得的在漳州住下了,想着再逍遥一段时日。

    知道那个被火光映照的发烫的黑夜,他站在海岸百米之外,火光照亮了单渔的脸,可照不清他所在黑暗里的一角。

    那时,他便知道自己该做何选择了,他知道他选择来漳州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单渔即将面对什么。

    谯昶只觉得自己不该再沉溺了,他也该有些成长了,单渔已经跑在前头,他没理由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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