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回到家中,把竹笋扔进水缸保存,烧火给自己煮姜汤。

    她坐在矮凳上,伸手在灶膛边烤了一会儿,又添了些柴火,她放下火钳,双手托腮对着灶膛里燃烧的火焰发呆。整个人都被面前橙色的光影笼罩着,跳跃的火光在她眼瞳中明明灭灭。余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她什么都没想。

    火里什么东西忽然爆裂一声响,溅出几点小小的火星,轻盈地在空中飞舞。她被这声音惊醒,一下子回过神来。

    屋子里光线昏暗,许多细节都模糊在阴影里,仅能勉强看见事物的轮廓。姜汤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冒泡,空气里弥漫着辛辣的味道,在这样的潮湿寒冷的雨天,显得有些温暖,仿佛闻着就能驱散心中的寒意。

    余年用草木灰灭了火,只留一些余烬温着。

    灌完了姜汤,余年赶紧钻进被子里。她蹭了蹭枕头,腹中暖洋洋的,热意逐渐从身体中央蔓延到四肢,被子渐渐捂热,她也缓缓进入了梦乡。

    ……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外面又在下雨,滴滴答答的,雨滴串成珠帘,从屋檐上落到屋边的小水沟里,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鸡鸣犬吠。

    余年半眯着眼睛,翻了个身。屋外有模糊的响鼻声,牛蹄缓慢又沉重地踏在雨后泥泞的小路上,沉闷又粘稠的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她脑海中浮现牛蹄落下时泥水四溅的画面。

    路过窗户时,那牛突然哞——得一声悠长。她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

    空气有些冷,里面夹杂着炊烟的味道,还有别人家飘来的饭菜香气。

    ——好香啊,不想做饭。

    ——幸好刚刚还埋了两个红薯。

    ——烤红薯,还要起床,不想起来。

    ——人要是能不吃饭就好了……

    余年放空大脑,仍思绪地在脑海中飘荡……

    那鱼妖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她扯了扯被子,有些迷迷瞪瞪地想着。

    一条鱼,本来应该是水草虾螺之类的吧?可他变鱼的时候那么瘦,看上去像饿了很久似的,身体都凹陷了。要是被打鱼的不小心网上来,都要被人家扔回湖里积德行善。

    真可怜,不聪明的鱼就算成了精,也还是抓不到东西吃。

    怪不得逮着她就想啃。还好她……

    虽然那条笨鱼脾气不好还吓唬她,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不仅如此,反倒还替她烘干了衣服……跟头发。

    明明他自己都没什么本事,还把费力她捞上来。虽然中间磕磕碰碰地叫她受了些小伤,但感觉上他勉强算是条……好心鱼?

    那想想他还怪可怜的。

    ……

    余年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套上外衣起身。

    她端着烛台往厨房走,大门早就被她关上了,反正也没人会来串门。

    没了光源,堂前几乎是一片漆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点烛火最多只能让人看清周围的一圈。这趟路她来来回回走了十多年,本来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

    但人总是不想独自穿过黑暗,哪怕有只一盏小小的烛火,都会让她心里觉得安定许多,仿佛有什么东西陪着似的。

    吃完两个香甜的烤红薯,余年烧了些水洗澡,虽然身上早就干透了,可她总觉得似乎鼻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水腥气,仿佛自己还泡在那黑暗浑浊的湖水中,无望地挣扎。要是没有那条鱼......

    余年泡在热水里,白色的水雾弥漫,微烫的热水妥帖地浸入每一个毛孔,驱散了她心中的寒意。

    ……

    没听到打梆子的声音,也不知道现在几时。

    房间里一片漆黑,视野中只能勉强看见家具的轮廓。余年坐在床边擦头发,外面的雨声沙沙,屋子里静极了。在这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藏在荒宅里的一只孤魂野鬼。

    朦胧的雨幕把她隔绝在屋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也变得模模糊糊,隐约听到隔壁人家的动静,是孩童的喧闹声和年长妇人的高声训斥。

    ……你洗不洗!

    不洗!

    ……

    别惯着……我叫你……

    真是个热闹的家庭啊。余年边绞头发边感慨,不由得又想起那鱼妖。

    有法力多方便啊,头发一下就能干。不像她现在还要忍着疲倦和困意,等头发擦干才能睡。

    余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夜里迷迷糊糊感觉有些热。

    再次醒来,外面天刚蒙蒙亮。余年伸手探了探额头,感觉有些发热。

    每年春天这时候都有这么一遭,估计因为昨日落水提前了。

    一晚上没睡好,又加上生病,她躺在床上没精打采地不想动。

    窗外的雨变小了,一丝一丝的,外面很安静。一只鸟在对面屋檐上梳理羽毛,时不时昂首对着天上叫两句,不一会儿就张开翅膀飞走了。

    余年无奈起身穿衣,洗漱完,吃过早饭,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些。趁着煎药的功夫,她把昨日摘的东西理了理。喝过药,倒了药渣,洗完锅碗。

    一通折腾下来,她身心更加疲惫。

    她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心想:今日不能再做别的事了。

    喝了药果然好些,余年一直睡到傍晚,爬起来喝了点水,又随便吃了点东西,烧了壶热水放在床头,以防夜里口渴。

    夜里还是睡得不安稳,她醒来好几次又睡了过去。

    余年记得自己好像断断续续地一晚上做了许多梦。至于梦到些什么东西,她一掀被子起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过了几日。

    这天夜里,余年咳嗽着醒了。她摸着水壶给自己倒水,润了润嗓子,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她回到了一间熟悉屋子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家。堂前许多人围着一张方桌,桌腿边上是人腿。

    一个小姑娘蹲在地上玩,墙上供着一尊小小的观音像。

    她的视野一下子变低了,面前只有几条桌子腿,有一个女声在头顶说:“拿给你家……玩。”

    手里捧着个小坛子,余年低头往下看,里面黑漆漆的,装了半坛水,有几条扁扁的银色小鱼游动。

    坛子放在柴房里,上面还用一片木板盖着。小姑娘时不时就去看一眼。

    锅里冒出热气,有谁在切菜,菜板笃笃地响。她拉着对方的衣服,上面递过来一片菜叶。

    余年飘在一旁,看着小女孩用小刀把菜叶切得碎碎的,抓起来放到坛子里。

    外面水涨得很高,她蹲在门槛上往外面看。

    门前像有一条河,水流湍急,浑浊的水面上时不时飘着几截很大的树杈。

    忘记看了多久,再低头时,脚边的青石上突然出现一条圆圆胖胖的黑色小鱼,她一把抓起来。这条鱼身上有好看的斑点,肚子上白白的,她忍不住摸了摸。

    它身上滑滑的,和泥鳅一样。

    差点被它溜走,小手握紧了些。

    这是她自己抓到的,和别的鱼都不一样。

    她低头小鱼放进坛子里,居然一下子就不见了。她赶紧伸手捞了捞,又把它摸出来。原来还在里面,只是坛子里太暗,刚刚没看见。

    有人在喊,小姑娘赶紧把鱼丢回去,跑开了。

    她说她要大一点的菜叶。

    水上漂浮着绿绿一层,像池塘里布满了浮萍,都看不到底下的鱼。

    过了好久,菜叶还没被吃掉。

    她挤进人群,拉着那个人的衣角说要换水。

    被她磨得没办法,那人从牌桌上下来,周围的人都在笑。

    鱼被倒在木盆里,半死不活的,肚子上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听到旁边人问怎么还有条这样的,她说她自己抓的。

    “……你去又玩水?”身边的人语气严肃。

    “我没我没,我就在门前看着,远远的。” 她赶紧摇头解释。

    不知为什么,她很怕身旁的人生气。

    “那你怎么抓的?”上面的声音明显不信。

    她听出来了,一下子觉得很委屈,带着哭腔说:“我蹲在那儿,它自己跑到我脚边的嘛。”

    “我一下,一下就拿起来了。”她看着肚子上破洞的小银鱼,眼泪流了出来,边哭边说。

    “春花啊,你快来噻。”前面有人在喊,这名字好熟悉。

    “初一的鱼叫条怪鱼咬死了,在这里哭,我不得脱身啊。”

    一群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讲话。

    “这看着像乌鱼吧?”“我觉得是诶。这鱼好凶的嘞,那个谁谁谁家的不是被咬过吗?”

    “这肯定乌鱼咬的咯,这种鱼专门会吃别的鱼。”“鱼塘里最怕这种鱼。”

    “乌鱼很补的……”

    “不好抓嘞,菜市上都好少见到有卖……”

    小姑娘在站在一群大人中间,哭得更大声了。

    余年伸手抹了抹眼泪,睁开眼睛。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四五岁前,不知为何住在一位远房姑婆家。有一年涨水,有人给姑婆送了几条小鱼。

    后来那些小鱼和那条乌鱼去哪儿了,余年不知道。就如同记忆里的人一样,最后都不见了。

    据说姑婆走后,她大病了一场,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不是很健康的人吗?”

    健康……吗?怎么会,周围人不是都说她病了很久……余年压下方才自己心里闪过的念头,只当自己的记忆又出了错。

    之前也经常这样,明明她印象里姑婆是个颇为年轻的女子,可周围人言语间却仿佛姑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叫她觉得,怪异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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