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知时睡到下午才醒。

    睡醒睁眼缓了几分钟才彻底醒过来,调整姿势的时候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又钻人颈窝里睡去了。

    卧室很静,伏知时侧着头看应悄,手抬起来碰她的脸,以前没觉得乐乐有多特殊。

    只觉得亏欠——

    “你没想?你没想过火车站人员复杂?”王傲华起初还在压着火,声音逐渐压不住,火也跟着往外冒,“火车站外头一个小餐馆,有农民工不满面馆涨价一块钱把餐馆老板脖子抹了,乐乐当时就在边上,要不是亲眼看见这些哪能吓丢魂……你现在还觉得没事吗?问你话你哑巴了?回答!”

    ……

    “乐乐?”

    知道她没醒,但还是想叫她。

    伏知时按照记忆去找她的伤,当年听王傲华说乐乐在火车站被开水壶烫得手臂起水泡,他当时不以为然,觉得养一养就能好。

    衣袖挽上去,小臂外侧的疤痕还在,手心压着那道疤挡了一会儿,松开后盯着那里看了半天,正准备再次捂上去,就听应悄说:“干什么?觉得我这道疤和你有关?”

    伏知时抬手握紧她的小臂,说:“难道不是?”

    “不是。”应悄说,“和我自己有关。我那时候不信你,也觉得你在利用我,所以没按约好的时间走……谁知道火车站能闹出那种事。”

    小臂被他手心的温度焐热,应悄轻轻挣开:“之前瞒你是不想让你走,现在没必要瞒你。”

    “不想让你怪自己。”

    睡太久了,脑袋有点疼,应悄撑着床坐起来:“你记不记得我蚊帐总是破?你给我补完第二天又破,补多少次都没用。”

    “记得。”

    伏知时印象很深,他经常帮她补蚊帐,补了还是没用,这人借口蚊帐破了蚊子咬得难受,三更半夜老往他卧室钻,每次醒来发现自己手搭在她腰上,脑袋埋在她颈窝里都气得发晕:“你有病啊你老钻我房间睡?咱俩都是男的你老钻我房间干什么?我这里到底有什么?”

    乐乐没睡醒,声线又懒又暧昧:“没什么,就想来你房间睡。”

    “你当时给我好一顿揍,揍完我趴床上说,一顿揍换一顿睡,我晚上还来。你记不记得?”

    伏知时想起来了:“我当时被你气得没招,干脆跑别人家打地铺。”

    本来以为打地铺躲着她点也就没事了,结果有天清晨回去得早,发现乐乐床上堆满他的衣服裤子,眼圈也泛青,手里抱着穿他衬衫的娃娃睡觉。

    伏知时当时想弄死她的心都有了,勉强冷静下来,头晕眼花地回屋收拾东西。

    这家没法待了。

    “你晚上不回家睡,我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梦到火车站那个老板……”应悄边想边说,“搞那些无非是想让自己睡好点。”

    伏知时现在才知道乐乐那个行为只是为了找安全感。

    “我害怕。”应悄闭上眼说,“所以我把蚊帐弄坏,蚊帐坏了才有借口去你房间。”

    说完,应悄睁开眼看他:“哥,我们真是天定的缘分。”

    伏知时还没搞清楚话题怎么就绕到天定的缘分上,手腕就被抓住,应悄凑上前,脸埋进他颈窝,低声问:“如果我那天没出事,你会不会回来?”

    “不会。”

    应悄笑了笑,笑完又轻叹一声:“蝴蝶效应。”

    蝴蝶这两个字让两个人同时想起某些画面。

    伏知时光脚踩上地板,走到飘窗边拉上窗帘:“乐乐,当年教你的蝴蝶手影还会吗?”

    “我试试。”

    当年在火车站,她亲眼看见一个人被凶杀的过程。

    巧的是,凶手刚捅完人,天就下雨了。

    暴雨。

    电闪雷鸣间,血水被冲进下水道。那段时间她听不了打雷的声音,也不是怕,是睡不着,试着闭上眼睛睡觉,没两分钟就会惊醒,眼前不断重播老板被捅、下暴雨、红蓝双色的警灯……又是被打雷惊醒的晚上,她靠坐在墙边等雨过去。

    洗完澡的王烊发现她没睡,随手把毛巾扔进脸盆:“睡不着?教你手影学不学?”

    “先教蝴蝶,蝴蝶容易。”

    “然后学……学羊?喜羊羊、沸羊羊、美羊羊,注意看美羊羊戴上了蝴蝶结。”

    “小狗?小狗简单……海豹我也会,海豹顶球,怎么样,厉不厉害?”

    时间隔得太久,伏知时教她的蝴蝶手影全忘光了。

    “你看我,”伏知时躺回床上,熟练地从一个手影过渡到另一个手影,“蝴蝶。另一种。还是蝴蝶。”

    枕头枕歪了,肩膀顶着枕头调整好:“现在这只比前三只要难,看触须,翅膀。”

    有王烊的那个时空在折叠这个时空,应悄有些发愣。

    伏知时笑着说:“我那时候没跟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些吧?我小时候特娇气,哪天如果打雷下雨我就故意闹人,倒也不是怕打雷,就是想让我妈多关注我一点,我妈为了哄我特意找她朋友学手影,学会了再教我,慢慢我就成熟练工了。”

    从他手里变出来的小动物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天花板上。

    “还怕吗?”伏知时枕在枕头上看她,“小乐。”

    应悄仰着头看天花板上的手影,看了半天突然说:“哄两次?”

    “不一样,这次以男朋友的身份。”

    也因为她是乐乐,那段过去才变得特殊。

    “没了,就会这么多。”伏知时单手撑着床坐好,红润的唇往她右脸碰,“过两天我生日,就咱俩,你帮我过,怎么样?”

    应悄突然想起卓越那条消息,她转述了一遍,伏知时“啊”了一声:“我看看。”

    伏知时拿起手机翻消息:“他说景区民宿能泡温泉,民宿新开业,很干净。”

    泡温泉三个字在脑子里来回转,伏知时又琢磨了一会儿:“不然一起?”

    “你在想什么?”

    伏知时扔开手机,雨露均沾地往左边碰,然后抵着她的额头说:“你猜?”

    应悄看着他,淡道:“用得着猜?不就是想让我弄你。”

    “?”

    伏知时有时候觉得小朋友随口一句就能让他掉线半天,思维联不上网似的,心想她到底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地说这些。

    狂野女孩。

    她才是真的狂野。

    九班这回有两个人同时过生日,班群每天特别热闹。

    -柯宁:你们明天打算送什么?参考参考。

    -胡子涵:时哥说不用送东西,不出点力也不太好,我绞尽脑汁最后决定送他三百六十五个祝福。

    -王翔:分享歌曲[三百六十五个祝福]

    应悄靠坐在床上翻消息,手往枕头下面摸,木料质感硌手,首饰盒被磨出爱心形状,表面抛光打蜡,她花了三四天的时间才搞完,不算贵,但很花时间。

    第二天,一群人在卓越家景区集合。

    “我去,来的时候看门口的牌子写维护暂停接待游客,”有人打趣道,“上次还说时哥爸妈一起送他上学是爱里长大的小孩,原来我们小乖也是爱里长大的小孩。”

    卓越半真半假地踹他一脚,嫌弃意味溢于言表:“谁是你小乖?别骚。”

    不骚不可能。

    难得班上两个人同一天过生日,那帮人不仅要闹卓越,还要闹伏知时。

    一路上吵得不行。

    “上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棵树,”王翔指了指那棵挂满许愿牌的树,“大变活树?”

    一群女生对那棵树很感兴趣,准备过去扫码付款许愿。

    卓越赶紧上去拦:“许愿树是我爸妈搞的噱头,专门为了吸引游客过来打卡,最开始说我家许愿树很灵那帮人全是水军,后面说灵的那帮人全是心理作用……你们要是想当冤大头我也不拦着。”

    女生本来就需要情绪价值,他这么一说,都觉得没劲。

    “哎哎哎,冤大头,你没听我刚才说什么?”

    拦完那群女生,卓越发现男生里也有漏网之鱼。

    拦的动作慢一拍,伏知时已经付完款了:“乐意。”

    卓越:“……”

    应悄在边上看冉诗雨指挥虞小满摆动作:“脸往右偏稍微抬点头,对对对,手摸垂下来的红布,假装轻轻抚摸,感受一下风过来的方向……”

    专业。这就叫专业。

    正看得出神,书包突然被人从后拽了一下,拉拉链的声音响在耳边,应悄下意识回头:“什么玩意儿就塞我包里了?”

    “许愿牌。”伏知时随手把拉链拉上,“上次找你许愿很灵,再许个。”

    刚才在笑伏知时是冤大头的那帮人集体沉默,王翔最先反应过来,他别开脸,抬手蹭了下眉尾:“你别说,他还挺会。”

    卓越说:“你别说,我要是女的我也抗拒不了时哥。”

    彭湃:“我早就抗拒不了,时哥有一次公主抱我,他结实的臂膀稳稳地托住我,让我感觉非常安心……”

    张鼎:“你多想,你多想,你多想稳稳地感受那份安心、直到月亮代替太阳,直到潮汐淹没大海。”

    一帮人齐刷刷扭头看他俩:“啥玩意儿?”

    没管那帮人怎么闹,应悄在回忆那次许愿。

    不算正经的许愿,那次大家准备前往小香山,他找她帮忙挑衣服,外面在吵,里面却很安静,她听到他的愿望。

    也听到他的心跳,一声声,很清晰。

    晚上,伏知时发现泡温泉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怎么了哥,瞧着不太有兴致?”

    胳膊搭在池子边沿,伏知时对着一帮男生泡温泉,真要是能提起兴致才是有问题。又待了几分钟,实在闷得慌,他借口出去透透气,说要出去透气结果再也没回去。

    -什么时候回房间?

    在房间等得无聊,伏知时戳了戳应悄的企鹅,应悄的房间就在他边上,离得很近。

    -这才泡几分钟你就回去了?怎么,泡温泉和你想的不一样?

    伏知时:“……”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等到快睡着,应悄终于跟着大部队回来了,伏知时听了一会儿动静,等其他人都回房间后才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克制地敲了两下房门。

    “我操,伏知时你搞什么?”

    伏知时赶紧动手把脑袋上的兽耳摘了,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被对门的应悄扯进房间:“我给你发消息你没看?柯宁说她房间地漏有虫子我就和她换了。”

    “没看。”伏知时抓着那个动物耳朵,回过味儿之后越想越恼,“操,都让她看光了。”

    小狗耳朵还是应悄在两元店给他买的,他觉得只戴耳朵很素,自作主张地选了个黑色项圈戴上。

    耳尖染上薄红,伏知时低头伏在她肩上:“你快转移我的注意力,不然我会一直想。”

    “想什么?”

    “敲错门,骚错人。”

    应悄:“?”

    手往他项圈上摸,应悄拨了拨那个铃铛:“铃铛什么作用?”

    伏知时哪知道铃铛什么作用,觉得好看就买了:“造型上的作用。”

    “耳朵戴上。”

    伏知时抓着耳朵戴好,戴完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礼物呢?我生日礼物。”

    “你不是禁止班里人给你礼物?没有。”

    说着就往床边走,伏知时跟上去,抬手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不想要别人的,收礼还要还回去很麻烦,只想要你的。”

    看她没什么反应,伏知时愣了半分钟:“没有吗?真的没准备吗?”

    听他声音都不对了,应悄没忍心继续逗他,弯腰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首饰盒,手指拨开盒盖,露出里面缠了红线的银戒指。

    “首饰盒,我做的,戒指,我打的,”应悄拿出戒指给他戴上,“红线也是我缠的,给你戴上你别又戴班里去,不然又得让老班没收,她知道咱俩谈恋爱,你收着点。”

    伏知时送她的对戒一直戴在他手上,她戴不住,嫌硌。之前一直很小心,都挑李秀峨不在班里的时候戴,某次翻车被没收,这人甚至动过撬锁把戒指偷出来的念头。

    “她知道?”

    戒圈大小正好,红线硌在细瘦的指节中间。

    应悄“嗯”一声:“你以为自己藏得多好?她早就知道咱俩的事,没说而已。”

    高中生谈恋爱防不住,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对自己身体和对异性有着旺盛探索欲的时期,处理不好反而麻烦。

    一般只要不影响成绩,或者太明目张胆,班主任甚至说都不会说。

    “我真以为我藏得挺好,”伏知时说,“我牵你手都是藏在桌底下牵,这都能发现?”

    红线缠得细,明目张胆地绕在他手指上。

    戴戒指的手抬起来拨弄稍微往下掉的动物耳朵,随即又放下去,动作间无意发现她一直在看自己的手。

    伏知时故意把手抬起来又放下,就想看她目光追过来的样子。

    忽略刚才那个话题,应悄问他:“好不好玩?”

    伏知时还想再试,手被她按住。

    “你今晚还想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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