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深,严华门的下人院里有规定,入夜子时前必须灯火俱灭。

    回到房里躺在床上发呆数个时辰的常饮恨终于有了些睡意,正准备入睡,不想却听到了房内有细微的动静。

    她住的是下人通铺,房间不小一般住六人,床铺呈两边排开,每排有三。同房的丫鬟们都是好规矩的安静性子,且各是不同的工种,基本上相处的还算融洽。

    这声音像是从另一排床铺那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平静的夜里恼人的很。

    常饮恨手枕着脑袋,看着黑暗里那个身影从床上爬起,轻手轻脚地行动,好像又将什么东西揣进了怀里。

    常饮恨夜间视物的能力不错,都是早年间被扔进狼群里历练出来的,虽然不能说在暗夜里眼神如炬,看得比常人清楚不算难。

    起码她不费力就认出来了这是晚她两日进来的丫鬟小雪,因为长相清秀端正被指派到了内院做丫头随身侍候。

    因为显然可见的兔牙,再加上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像个小兔子的样子,好像大声点就能把她吓得不轻的样子,常饮恨对她印象很深。

    只不过,小雪这是在偷东西?

    按理说,这里的丫鬟月钱不低,卖身钱较一般人来说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小雪平日看着也不是什么花钱大手大脚的人,穿着简单人又斯文文静,她想不出她需要半夜偷东西的理由。

    常饮恨承认她非常以貌取人,好坏不一定写在脸上,但是她对好看的事物的确有偏颇,对柔柔弱弱的人更是有自恃为强所产生的莫名保护欲。

    这真的有趣,在她眼里,眼前的人仿佛是一只蹑手蹑脚的兔子小偷,手脚还不利落够笨拙,好几次都磕磕绊绊撞得不轻,好歹是入夜大家睡得沉,才没有多少反应。

    困意来袭她打了个哈欠,决定先睡觉,一切待明天醒来再看看兔子究竟要把东西叼去哪里。

    第二天天擦亮,众人迷迷糊糊醒来准备洗漱上工,小雪显然是一夜没睡好,倦容满面。同铺的丫鬟拍了拍她的肩,结果把她吓得整个人一惊跳了起来。

    “你怎么了,一大清早吓成这样。”

    “没有没有,我没有......”

    小雪惊慌地连忙摆手,苍白的小脸泛着奇异的红,从脸颊到耳根,眼睛都不敢看人。

    “她大概是刚睡醒,还没回过神。”

    常饮恨用束发带将头发简单利落地一扎替小雪解围,出声催促两人

    “快去洗漱吧,迟到了你们又要被嬷嬷骂。”

    听到这话大家的动作都快了起来,小雪向她投来了感激的目光,又因为常饮恨太过坦然无波的眼神顿感羞愧随即低下头去。

    常饮恨没说什么,抄起木盆往外走去打水洗漱。今天安排的活计不多,她准备早点干完活躲个懒,有的是机会来找答案。

    井水微凉浸得帕子冰冰的,常饮恨将帕子拧干盖在脸上擦去所剩无几的倦意,耳边有脚步声靠近。

    常饮恨扯下脸上帕子,自顾自将帕子洗净水倒了,拎着盆选择视而不见绕过在她面前站定的人。

    “喂喂喂,你居然敢不理本少爷!”

    一个面容俊秀的半大小子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对常饮恨这个态度表示非常不悦

    “哦,少爷好。”

    常饮恨抬眼认出来面前那个怒气冲冲的小子是谁,决定让他嘴上讨个便宜,打发他走就完事了。

    严华门二当家的小儿子,严珏,因为是二当家的老来得子,从小就金娇玉贵的捧在手心里长大,出了名的骄纵调皮。

    这家伙看起来撑死十二岁,毛都没长齐的稚气未脱,她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他计较。

    “你!”

    见常饮恨面色不变一脸淡定倒显得他张牙舞爪的可笑,严珏还是顾忌自己的身份,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气鼓鼓质问道

    “明明说好的,为什么你不来找我,我还要跟你好好比试比试的!”

    常饮恨心想,就你这三脚猫功夫的草包小孩跟我比,把你打哭了算谁的,但她嘴上还是很给面子

    “我不去是因为少爷武功盖世,我打不过。”

    严珏什么好听恭维话没听过,再是没心没肺的内院少爷也能听得出常饮恨的余情敷衍,整个人更是像被火燎了尾巴的野猫跳的老高

    “你在讽刺我!”

    “少爷想多了,我哪敢啊,没事我就先走。”

    “你去哪,不准走,今天你一定要跟我好好比试比试。”

    “我不去。”

    严珏说罢就要去拉常饮恨的手臂,被常饮恨不动声色地避过,巧用内力推了回去。

    严珏踉跄两步后退,眼里先是迷惑随后反应过来又惊喜,更笃信常饮恨深藏不露是个有趣的人,又赖了上去,穷追不舍地问

    “为什么不去!”

    “因为我很忙。”

    常饮恨看着眼前闹腾明显不肯罢休的严珏,想着要不把他打晕了扔回内院,是不是可行之计。

    “我每天都要劈柴,生火,烧水,整理厨房,事情多得很,没空陪你玩。”

    这个小子真的挺招人烦的,常饮恨是有点后悔自己前两天多管闲事惹上了这个麻烦。

    起因是严珏这小子仗着自己有点武功底子在外院欺负下人,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武功非凡,刚练了几招就非要拉着下人一个个同他比试。

    本来他就有点武功底子,再加上身份摆在那,哪个敢真跟他动手,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敢还手,躺在地上哀叫声连连。

    常饮恨那时候扛着柴路过,见被欺负的几个下人里有几个面熟待她还不错的,便忍不住偷偷出手相助,结果被他眼尖识破,非缠着她跟他比个高下。

    “那你就都别干了,你做这些简直是浪费,我让嬷嬷把你调到内院陪我玩!”

    “我不要,比起伺候人端茶递水,我更喜欢劈柴烧水。”

    这话倒是真心话,常饮恨不想去内院伺候人的原因也是她不想对着那些人自称奴婢丫头,她宁愿面对砍不完的柴也总比端着个笑脸卑躬屈膝来的自在。

    “那,那你就都别做了,你就在外院待着,什么都不用做,只用陪我玩就行。”

    常饮恨真的是无奈了,她看得出来眼前的人真的是贪玩孩子脾性而不是纯粹的坏和恶,这让她想真的动手教训一把都无力。

    “我占了这份差事但不干活,那别人就要多做一份活,对别人来说不公平。”

    严珏显然被她的公平论调听懵了,犹豫片刻显然是接受了这个理由,沉默片刻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

    “那,那我帮你一起做,早做完你就能同我一起玩了。”

    “你?”

    常饮恨看着眼前那双如葱段白玉一般细嫩的手,连茧子都几近于无,想必粗重一点的事务都没做个几样,还劈柴烧水?

    “你少小瞧我!不就是劈柴烧水吗,这有什么难的!”

    本来想直接拒绝的常饮恨看到严珏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模样,起了逗弄之心,想着借此机会给他的教训,最好是吓得他再也不敢来,她就能捡个清净了

    “行啊,那你同我一起来。要是你能在日落之前把这一切做完,我就陪你比一场。”

    小厨房里的炉灶上又开始炖起药,守药的丫头一边扇风看火,一边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严珏十分要强好面,大手一挥说不需要常饮恨帮忙自己也能做完一切,常饮恨也不跟他客气,借故上茅房溜达去了小厨房外窥视情况。

    看着那下药的人轻车熟路地进了小厨房与守药的丫鬟搭讪,然后趁其不注意往汤药里下东西,这是近几日第三回了。

    她发现虽然这贴药是每日都要煮要送,不是每次都会被下药,但频次也不低,光她注意到的七次就有三,看起来下药者和那个病弱少爷过节不小。

    有了头一次差点连累无辜丫鬟的教训,常饮恨没有再轻易出手相助。只是她不免对被下药的人的产生了兴趣,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倒霉鬼病重成这样还有人急不可耐地想送他一程。

    更何况,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要想真的不见人白白被害死,还是得另外想个办法。

    常饮恨一边思索接下来应当如何,一边回了外院。

    原本以为严珏这养尊处优又皮细肉嫩的样子,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放弃离开。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独自从白天忙到快日落。

    只不过成果尚微,柴砍得大小不均,水溅的到处都是,灶膛里火苗微弱。

    这个不出她所料,这个小少爷可以说是做什么什么都不行。

    严珏见常饮恨回来盯着满地狼藉涨红了脸张口欲解释,偏偏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有利的话。毕竟这些活计他做的真不怎么样。

    他从没做过这些,又要强的不准常饮恨示范教学,自己折腾来折腾去结果弄得一塌糊涂。

    “你去把砍好的柴归置摞好,然后去把水续上。”

    常饮恨眼见此情此景没有多说什么,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一副狼狈光景。她当一切无事发生,举起斧头在严珏旁边一同砍柴。

    她举起斧头向柴劈去,手腕一抬一动,那笨重的斧子在她手上仿佛轻巧灵物,轻松地就将木柴一分为二,连木屑灰粉都寥寥无几。

    不多时,堆积成小山的木柴都被严珏捆绑归置完毕,常饮恨递了杯水给一天水米未进的严珏,他接过茶杯被温热的杯壁一碰,暗暗忍痛抽了口气。

    常饮恨闻声瞥了一眼,瞥见了严珏的手,那双原本细嫩如玉的洁净双手已经是满目脏污还泛着些血污,有好几处小伤口还渗着血,看着属实有些可怜。

    真是没事找事,常饮恨想,本来多简单的差事,玩完就能吃饭去了。结果这小孩非插一道进来,净给她找事做。

    常饮恨将自己杯中水一饮而尽,起身去绞了个干净帕子,居高临下看着眼前那个气焰不同于初见的跋扈小孩,现在的他颇有几分乖巧模样,就这么摊开手掌小心坐着

    “伸手。”

    严珏听话照做,常饮恨用帕子擦净他手里大半的脏污,也顾不上多温柔,看着他龇牙咧嘴又要强不喊痛的模样暗自觉得好笑,粗略大概给他上了一遍药

    “明明你做的活比我还多,你的手为什么都没事。”

    “我的手?我的手可比你耐用的多。”

    常饮恨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掌纹粗乱繁杂,厚厚的茧子早就坚硬无比。

    这属实不像一个女人的手,严珏想。

    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的一双手,他母亲的手,丫鬟的手,姐姐的手,哪个不是细嫩无茧,白白软软的。

    她们常常会讨论比较谁的手好看,也会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把手保养的更加好看,眼前的人她为什么看起来会为这样一双不算好看的手如此自豪。

    不过想到那手起刀落的灵活,想起好像任何在他眼里都如此困难的活计在她手里简直如吃饭喝水般轻松,严珏想,这的确是一双很“耐用”又很有力量的手。

    他看向自己已经与无暇细嫩无缘的手,隐隐期待自己的手也能变的像常饮恨那般“耐用”。

    “那,你答应过我要与我比试的。”

    “你也没做完啊。”

    “我......我不管,你答应我的。”

    见蒙混过关无用,严珏干脆耍赖,常饮恨也不想跟他掰扯,早打发早完事,也就随口答应了下来

    “我答应跟你比,只不过等你恢复了再说吧。作为条件,你以后不准再找你内院的那些下人比试。”

    “凭什么。”

    这条件并不难,说实话,有了常饮恨这个“对手”,他哪里再瞧得上哪些一拳就被打倒的废物。

    “你真以为是你自己厉害啊?”

    常饮恨好像看出了严珏现在在想什么,无情地戳破他自大的幻想

    “大家都是卖劳力赚口饭吃,你赢他们未必是你真的厉害,而仅仅是因为你的身份。以后不要再藉着比武比试的由头去随意糟践人,不然你迟早有吃苦头的时候。”

    严珏闷着嘴不说话,他想反驳才不是这样,他明明有的是真才实学,偏偏这些话往常他都能大言不惭,今日却分外烫嘴。

    常饮恨才不理他百转千回的纠结,她还有事要做,不打算陪严珏继续浪费时间。

    “你去那里。”

    严珏追着她离去的背影出声询问换来常饮恨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放工了,我干完活当然是回去休息啊。别跟着我,免得手还没好腿再被我打折了。”

    严珏闻言立刻缩回来跟上去的脚,看着常饮恨离去的背影还真的不敢追上去,在原地踱步半天,最后气得转身回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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