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细雨绵绵的清晨,破败的山神庙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游四海松开那自从船上离开后就昏过去的侍从,人砸在干草上发出“噗咚”一声就再也没有动静。

    另一手揽着的人此时静静地靠在她肩上,游四海侧头看去,见她眼下一片乌青,似乎从天光刚亮起就自动昏睡过去。

    将人轻轻放下,游四海这才转了转僵硬的肩头,腾出手来查看一番花柯的情况。

    她并不相信所谓‘灯鬼’之说,幽魂附体更是无稽之谈,若多人同一时间内行为异常非病即毒。

    而花柯等人属于后者。

    游四海收回探查的手,顺势坐在花柯身侧,偏头望向女子泛青的面庞。

    相隔不过三天,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昨夜铁笼中人的模样她看得真切,如此大面积的中毒,又究竟是因何而起。

    回想起昨夜那官员的话,他反复提到南陵后山,或许只有去到那里才能弄清这一切,寻得解毒之法。

    就这样静静想着,游四海转头瞥见趴在门边一动不动的人影,才终于想起屋内的另一人来。

    昨夜情急之下把他也带了出来,现下想来或许是害了他。若他死在船上也就罢了,此时再回去难保不会惹来更多麻烦。

    游四海正胡思乱想着,却见那人手指突然动了动。

    “唔——”

    那人发出小声喉音后静了片刻,随后睁开眼,缓缓撑地跪坐起来。

    他轻抚额头,低着头似在回想着什么。

    意识到角落里的人,那侍从迟钝地转头看向游四海,目光停留片刻又看向她身侧的花柯。

    游四海见他似有些头晕,闭眼缓了片刻复又睁开眼,环顾四周后又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是你。”

    说完他又捂着头磕磕绊绊地继续说道,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刺杀世子?这是,这是何处,你为何将我带来这里?”

    一次性说了许多话,他看起来头晕得更严重了,不得已停住,闭眼靠墙立着。

    游四海静静看着他,说道,

    “我并非蒙面人一伙,所以也无刺杀一说。这是南陵县附近的山神庙,至于为何将你带来此处,”游四海诚实回答,昨日听那两位掌柜所言,此处应当离南陵不远。

    他迟钝地抬起头,迎上游四海的视线,

    “你昨夜自己找上我,后来又晕了过去。事发突然,只得将你一并带走。”

    “后来之事……我的确记不清,可——我凭什么信你?”

    “那你又找的出我骗你的证据吗?”

    游四海见他抿了下唇,靠着墙缓缓滑下,长腿一伸,耷拉着肩颓然地坐着。

    看他面色挣扎许久,才又狐疑地问道,

    “若你与他们不是一伙,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船上?”

    “与你何干?”

    “诶你——”

    那人被噎了一下,正要再说,目光落在她腰侧露出的剑柄上,不由小心觑了一眼游四海的脸色,及时调转话锋道,

    “不过,若是没有你,恐怕我也会与其他人一样死在那巨兽的利爪下。”

    游四海依旧脸色淡淡地看着他,见他眼神躲避,又小声加上一句,

    “此番多谢你。”

    说完室内陷入寂静,一时之间只余屋外点滴的雨落声。

    游四海见他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手无意识地交叠在一起,食指来回摩挲。

    看了片刻她收回视线,先前未尽的思绪又涌上心头。

    当务之急是要解毒,自己若要去往后山,便无法时刻陪伴在她左右。

    事情或许不会立刻解决,得先将她安顿在南陵附近,可若要雇人照料……

    想到自己已然空空如也的荷包,游四海不由叹出口气。

    “那人怎么了?”

    那人听到她的叹气声似是误会了什么,面色紧张地开口欲缓和沉寂的气氛。

    “睡着了。”

    “她,她是不是昨夜笼中的——”

    见游四海视线扫过来,他立马住了口。

    “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不对,我知道了。”

    游四海见他蓦地眼色一亮,像是解开了一道谜题。

    “知道什么?”

    “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船上,你是为她而来对不对?”

    游四海不知他为何这么兴奋,不过还是坦然地点头承认。

    “原来如此,看来你当真与此事无关,先前是我误会你了。”

    说着他挺直背坐了起来,很是自然地介绍道,

    “在下赵连,敢问恩人名讳?”

    恩人?

    改口倒是挺快。

    游四海挑了下眉,虽觉得他实在太过轻信于人,但还是开口回道,

    “游四海。”

    “云游四方,纵情四海,真是一个自由洒脱的好名字。”

    说着他的嘴角边陷进两个小涡,一双圆眼亮得出奇。游四海这才发现他右眼下有一颗乌黑的小痣,在他白得病态的脸上很是打眼。

    此人能成临王世子的近侍不是没有原因。

    游四海默默想着,目光略过他看向屋外。

    雨势渐止,是时候该离开了。

    游四海将自己的斗笠戴到花柯头上,背上箱笼准备动身。

    “你就要走了?”

    那人透着无措的声音传来,游四海点点头,揽住失去意识的人,走向门边。

    路过他身边时,游四海的衣袖再一次被人从后抓住。

    “可否带上我?”

    游四海头也不回,声音淡淡传来,

    “为何?”

    “世子已死,我不能再回去。”

    “你的家人呢?”

    “我孑然一身,没有家人。”

    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游四海侧头看他一眼,扯回了自己的袖子。

    “不能。”

    “那我该当如何?”

    那侍从话语徒然急促起来。

    “既然身已自由,这便是你接下来要考虑的事。天地广阔,总有你的安身之所。”

    游四海说着往外走去。

    “你不能留我一人,你这是见死不救!”

    那人大声朝着她的背影喊道。

    游四海不欲与之纠缠,语调与先前一般没什么起伏地回道,

    “我若见死不救,那你早该是一缕游魂。”

    人生可走之路不计其数,每个选择每个决定都会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昨夜救下他已是为他的人生做出一次选择,可这不代表她将要为他此后余生的每个选择负责,今后他当靠他自己。

    身后人骤然失了声音,游四海便揽着花柯跃起,顷刻消失在了树影间。

    ————

    日头时隐时现,多时是乌云占据天空,蕴着团团墨色压在头顶,似是又要下雨。

    游四海沿着官道前进,远远地已看到了南陵城楼。

    身后遥遥传来马声嘶鸣,游四海闪身躲避,不一会儿一队着槿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男子从她方才站的位置疾驰而过,溅起半人高的泥点。

    瞧他们行迹匆匆,神情严肃,似是有要务在身。

    游四海见他们消失在城门后,也抬步向那处走去。

    近来正是梅雨季,连日不断的雨汽让整座城都蒙了一层水雾,湿答答地浸润各个角落。

    眼下天色昏沉,街道人流稀少,唯有零星几家摊贩还在收拾用具。

    游四海快步走在湿润的石板路上,正欲找个地方避雨,却见远处的县衙外绑了许多匹马。游四海定眼一瞧,认出这正是不久前在城外遇到那批人的坐骑。

    游四海盯着县衙紧闭的大门,暗自猜想这或许与昨夜之事有关。

    登时她又想起那人头畜鸣的另一人来,临王世子已死,那官员却不知境况如何。若是他也死在昨夜混乱之中,那群蒙面人也算做了件好事。

    正默默想着,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告示墙外围聚了不少人,于是游四海收回视线,提步向那处靠近。

    “怎的又出了一批名单,此前不是已经组建过一支巡查队了吗?”

    “就是,好不容易躲过一劫现下又来一遭,我可不想染上那怪病。”

    “所以是为何又要人啊,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吧?”

    “你们都还不知道吧?昨夜啊,那支巡查队在后山失踪了!”

    “失踪?!莫非是遇到了冥火?”

    “你且等等,昨夜之事——王二你是如何知道的?”

    “自是我亲眼所见,现下又要征人,还能有假?”王二说着打了个酒嗝。

    “我看你还是少喝点吧,快让让,让我看看又是哪些人被选中了。”

    众人见他醉态,只当他喝多了酒胡言乱语,于是撇开他,涌向那张红底黑字的名单。

    “诶——”

    游四海见王二被人挤的晕头转向,指着一拥而上的人群,嘴中嘟囔几句就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如何,有我家小子吗?”

    “李伯,唉——”

    过了片刻,游四海见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与站在路边面色焦急的跛脚老汉说着话。

    顶着老汉期冀的目光,那年轻男子面露不忍,踌躇许久终究还是说道,

    “李小的名字也在上面。”

    “这,这可,这,诶!”

    李伯顿时神色黯然,口中结巴半天发出一声重重的喟叹。

    “这,这也未必是坏事啊李伯,告示上说了,巡查使每月都有三百文俸禄,若李小去了,您也不必每日起早贪黑地出摊了。”

    老汉面上沟壑深纵,和善的五官此刻揉杂在一处,听着年轻男子的安慰,拍了拍他的手,未再说什么。

    见老汉一深一浅地慢慢走远,那年轻男子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此处。

    ————

    “李伯。”

    一道清冷女声在巷中突兀响起。

    跛脚的老汉迟疑地转过身来,见一年轻女子揽着一头戴斗笠的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你是?”

    “在下游四海,冒昧前来是想与您谈个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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