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谢晏白瞳孔微动,面上划过一两分罕见的错愕。

    文渚耐心解释了一遍:“我说,我答应你的提议,我会作为你的妻子出席。”

    她说到这,细眉微挑,向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两分奇怪:“这不是我们一直在讨论的吗,你刚刚是……在走神?”

    “……”

    错开文渚清亮的目光,谢晏白有片刻的沉默:“我还以为,你要考虑得更久一点。”

    顿了顿,又问道:“确定不是未婚妻吗。”

    声音微哑,显得有一两分莫名的幽晦。

    许是坐得太久了,文渚揉揉腰背,细长雪白的手指拿过柔软的靠垫,垫在了腰下。

    即使是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的举止也依然优雅如天鹅,反让观者自惭。

    如墨漆黑的瞳孔静静注视她的动作,谢晏白不露声色,而文渚玫瑰色的唇开合,声音如露水滴泉,里面盛着的却是他并未意料到的从容。

    秾色盛人的面上露出一个浅笑,她悠然,又带着淡淡的自得,说:“谢先生,在大多数时候,我都能很快思考出一个不会让我后悔的结果。”

    “而且五年时间,我只在最初配合你应付过一次投资人。这交易于我来说付出太少,反让我有些不安。既如此,不如好好利用这最后的四个月……是不是?”

    她轻笑。

    现在离她刚回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协议约定好的期限也只剩四个月。手指微动,文渚的话并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但谢晏白却极淡地皱了眉。

    神色冷了几分,他不知是抗拒文渚提起这个期限,还是在不满她的毫不在意。

    因此只相当冷道:“或许。”

    不理会他有些莫名的态度,文渚随意扯开一个漂亮的微笑:“一直喊先生有点腻……我可不可以偶尔喊喊你的名字?”

    她眼底带了不明显的促狭,配合着那般的姝色,像极了爱捉弄人的玫瑰花妖。

    “……你随意。”

    “那好的,谢晏白。”

    这样喊着,文渚觉得有趣,忍不住就露出愉悦的笑意。

    然后笑够了,她才看向对面。谢晏白看着她,微皱着眉,精致立体的五官更显疏远,不理解笑点在哪。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

    想了想,她眨了几下眼,随意补充了一句,却让微挑的眼尾无意识浮出更动人的浮光:“谢晏白,你很少叫我的名字,但其实你叫我名字时的语调……还挺好听的。”

    ……

    文渚走了,扯人心绪的盛色离开,让整个办公室瞬间冷寂下来。

    想起她走之前的那句话,谢晏白的眼底难以自控地涌出太多暗色。

    视线落到桌上那盒点心上,他犹豫了下,还是打开来咬了一口。

    ……绿豆糕。

    唇齿回甘的时候,他又想起在听到他的要求时,文渚问“为什么”。

    用纸巾缓慢擦拭手上残留的糕点粉末,他敛眸,遮住了那般晦暗。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他选择的方式。

    他做不到磊落光明,他只会用一些漂亮合理的话伪装真相,让她和自己绑在一起。

    ……哪怕也只有四个月。

    哪怕,也仅仅只是名义上的亲密。

    这是含毒的鸩酒。

    但他甘之如饴。

    .

    从谢晏白那里离开后,天色阴沉,是要下雨的迹象。

    从车窗向外望,白颈乌鸦振翅飞过,让文渚又想起了伦敦。

    那时,她在协议上签下名字时,其实并没什么把握。

    纵然协议里对双方,尤其是谢晏白自己,做出了诸多约束,但如果他想,他就算是违反了上面的内容,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因为他们之间的地位并不对等。

    她可以拿着协议走法律程序,而他,也可以用他的权势与财富对她进行私下的围堵。

    协议是一纸空文还是金科玉律,全在谢晏白的一念之间。

    ……但幸好,她赌对了。

    五年里,谢晏白信守承诺,与她保持着相当距离的边界,甚至因为过于淡漠,让她有恃无恐,总是忍不住去撩拨逗弄。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顺水推舟,最多只是冷着脸让她适可而止。

    他这个人,真是相当的冷静与自持。

    小杨还在前方恪尽职守地努力开车,文渚看了他一眼,有些叹然:“小杨,其实你老板人还挺不错的。”

    小杨:……!

    平心而论,其实他也觉得谢总还不错,赏罚与公私都分明,工资也足,他作为下属,只要做好分内之事,这么一个老板其实相当省心。

    但外界那些人一提起他,却总是神情隐晦,噤若寒蝉。

    文渚是第一个说谢晏白人还不错的,说实在的,考虑到他们三个人的身份,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也没人跟他说做谢总的司机还要考察口才啊。

    冥思苦想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文小姐,还是您别具慧眼。”

    文渚:……?

    精致漂亮的桃花眼底浮现出一抹错愕,文渚沉思。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

    接下来的情况与谢晏白的分析一样。

    谢临琛展开了几次自救与反击,但因为品牌方早有准备,全都收效甚微。

    对“夏日花园”系列,与玟声合作的品牌因为设计上中规中矩,逃过一劫。

    但玟声就没那么幸运了。

    “用力过猛”、“一昧的元素堆砌”、“敷衍”、“身材包容性低”……而少部分玟声的常客,也对它这次的大步子表示了不满。

    系列发布之前大张旗鼓的营销造势起了反效果,现在大众对玟声的印象,甚至比之前更糟糕。

    翻看着一些评论,文渚眼底复杂。

    一方面,玟声毕竟是她父亲一手创立起来的,见证了她从出生到成年,她希望它越来越好;

    而另一方面,如果想从谢临琛手里拿回玟声,就必须先让玟声在他手里不停出现决策上的重大失误。

    ……可这样一来,就难免恶评。

    叹了一声,她关掉网页,索性不再去看。

    .

    这几天和谢晏白有接触的人都能发现,他最近的心情相当好。

    性格使然,他的愉悦并不外露,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他依然不苟言笑,让人难以窥探半分情绪。

    可一旦与他平日的冷峻严苛相比,就能让人意识到现在的谢晏白相当宽和,甚至在看到让他不虞的事情或人时,他眉宇间的不耐都少了很多。

    秘书长啧啧称奇,趁着一次空隙,她眼疾手快地拉住高如一高总助,询问他知不知道谢总最近“龙颜大悦”的原因。

    毕竟上司心情好,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也能跟着舒服一些。

    高如一想了想,高深莫测指了个日期,一脸的不可说。

    在职场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秘书长灵光一现,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全仰赖于那位文小姐。

    与秘书长一样,小杨也感受到了谢晏白的和颜悦色。

    自被指派给文渚后,他的任务就多了一项向谢总报告文设计师的动向,报告的内容一般是她去了哪里,或是在车内跟他说了些什么。

    不过文渚并不天天出门,他的工作时间不饱和,所以他对此也没有怨言。

    当然,他暗搓搓想着,如果不用固定给老板做汇报就更好了。

    说是汇报,其实简短的几句话就能描述完毕,谢晏白一心二用,一边听着,一边看底下人刚转交上来的季度报表。

    他并未掩饰自己的好心情,甚至乐得让人去猜测他心情变好的原因。

    所以在小杨转述完文渚的那句“你老板还挺好的”后,向来平静的视线在纸上有了短暂停顿,然后他回神,朝一旁抬了抬下巴,轻描淡写地示意小杨拿走上面的东西。

    那是别人刚送给他的茶叶。

    茶叶单看包装就知价值不菲,更何况,那是谢总的东西,只会是比不菲还要不菲。骤然收到这份大礼,小杨愣在原地,一时不敢上前。

    直到谢晏白因为没有听到回应,投去相当淡漠一瞥:“不想要吗。”

    他这才如梦初醒,拿着茶叶连忙道谢。

    谢晏白只淡淡说着:“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话中却是隐隐含着弦外之音。

    躬身垂首的小杨想到文渚,灵犀忽现,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做好分内之事。看了他一眼,目光再次落到面前的评估报告上,谢晏白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等小杨出去后,他想起文渚的评价,唇角才不自觉勾起了微小的弧。

    只是不知,等文渚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后,是否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垂目,眼底的神色堪称平静。

    ……当是不能。

    但饶是这样,他的心情也没受太多影响,甚至在盛惟发信息软磨硬泡,邀他晚上出去聚聚时,都没有立刻拒绝。

    盛惟作为盛家独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识人,这个长处也在他身上发挥的明明白白。

    盛少爷总能精准避开雷区,他便也默认了盛惟笑嘻嘻地跟他称兄道弟,成为他身边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懒得听盛惟的语音,谢晏白直接转了文字。

    看清文字的内容后,他冷□□致的面上,浮现几分微微的思索。

    这个时候……

    入夜后,酒吧这等场所才能摆脱白天的种种累赘,彻底倾洒缭乱的霓虹与酒精,显出自己的真正面目。

    一向矜贵克制的谢晏白难得松了口,应了一次这种场子的约,这虽然正合盛惟的意,却也让他受宠若惊,甚至亲自去门口接谢晏白。

    扫了一眼那辆怎么都低调不了的库利南,车门开启,下车的男人身形优越眉眼淡漠,周身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贵气,盛惟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明显的喜悦:“哥,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谢晏白瞥了他一眼,象征性轻抬了眉:“这么说,是我来错了。”

    “怎么会!”

    盛惟立刻摆手,精明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毫无在别人面前的高深莫测:“这不是我谢哥难得那么给我面子,我还有点受宠若惊呢。”

    谢晏白轻呵:“出息。”

    如果说酒吧外闪烁不停的霓虹灯还只是收敛了秉性,等进了里面,喧闹就再无掩饰。

    这不是谢晏白喜欢的地方,但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习惯性地先扫视过内里布局后,他移开漠然的视线,对其中喝酒畅聊的人没有丝毫兴趣。

    盛惟带他来到二楼的卡座,这里除了他们俩外,再没有其他人。

    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在盛惟问他喝什么的时候,谢晏白要了杯黑麦威士忌。

    盛惟龇牙咧嘴:“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还放了瓶雪莉桶的没喝完呢。”

    谢晏白瞥他一眼:“是吗,歪打正着。”

    “换个词换个词,是咱哥俩腹心相照。”

    骨节修长的手松了松领带,谢晏白脱下材质细腻昂贵的外套,根本懒得搭理他。

    酒很快被端上来。

    盛惟的这瓶黑麦年份不短,香气层次饱满而分明,短暂的涩意后,紧接着是成熟的谷物气息,如刚烤出来的黑麦面包,微酸,留下辛辣的回香。

    谢晏白喝了一口,玩味笑了下,盛惟不喜欢黑麦的口感,反而是他偶尔喝酒时,会要一杯黑麦。

    这瓶酒是给谁准备的,简直不言而喻。

    酒液辛香的余韵褪去后,谢晏白松了松领带,露出的一小部分腕骨精致,充满力量感。

    他抬起锐利的眼:“说吧,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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