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为什么葵会突然想起爸爸了?之前你一看到山的照片就会晕过去,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母亲温柔地捏了一下我的脸蛋,慢慢从我的怀里抬起头。

    "……因为遇到了很像爸爸的人,多亏了凪的出现,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会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听到母亲的话后愣住片刻,犹豫好久才坚定地开口。

    原来,我一直逃避又想靠近他的心情是这个原因啊……在心里苦笑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将父亲的身影与凪重合起来。

    其实,我从13岁之后,就对母亲的话产生怀疑,这种怀疑是日积月累的产物。

    【父亲真的是车祸去世了吗?】这个无解的疑问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

    而且,在看到父亲,爸爸和山体滑坡之类的字就会浑身发抖,无法动弹。

    经常会看到什么东西之后就会莫名奇妙晕过去,醒来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忘记自己做过的事。

    家里没有一处父亲的痕迹,估计是母亲怕我看到之后产生应激反应,就把父亲的一切都收藏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

    最初对父亲的印象,来源于我7岁在病床上醒来之后,母亲说我经历过车祸,父亲也同样是车祸死亡,从而对此患有心理障碍。

    但是我在过马路和坐车时,却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之后就有一直在接受心理医生的咨询,虽然时断时续,但是坚持有服用相关的药物来稳定情绪。

    直到13岁那年,那件事发生后,我的记忆受到强烈的冲击,逐渐开始记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有的时候是看不清的人脸,有的时候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但是无论我怎么拼命回忆,我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这种折磨如影随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随时都会让我陷入痛苦的深渊。

    但是我坚信,我是十分幸运的人。尽管我的生命中曾有过很多挫折和不幸,但我从来不会怀疑家人、朋友对我的爱,是她们对我的爱支撑着我继续走下去。

    直到我遇见凪的那一刻,我的内心告诉我,我要等待的人出现了。

    已经有点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将他们的身影重合,或许一开始我就因为父亲才会去关注他。

    记忆里父亲是高大的,温柔的树,能够稳稳接住我,将我放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双手围住他的脖子,此刻的我是他臂弯里的小船,在天空中自由行驶。

    那个时候,视野总是很开阔,触手可及的云,暖洋洋的光,远处在草丛中飞舞的蜻蜓,还有突然矮了很多的妈妈。

    我们的笑声是一片海洋,亲密无间的交谈是朵朵洁白的浪花。

    每当我们放学路过松下便利店时,心照不宣的,我会轻轻揪着他的头发,他总是很温柔地回答我:"买好了,在冰箱里,不要被妈妈发现。"。

    离开家时,他会细心地检查我们的背包,会帮妈妈整理没打好的领结。

    睡觉前,总会端上一杯温牛奶看着我喝完,然后确保我把每一颗牙齿洗的白净,摸摸我的头再离开。

    他曾经对我说过:"我会抓紧你的手的。"

    他对我说:"葵,不要害怕。"

    他对我说:"活下去。"

    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放开我的手。他的生命在那一刻成为燃烧后的余烬,将生命的一线生机倾注在我身上。

    我是父亲生命的延续,他的爱是血液的红,死亡的黑,和新生的白,从此我的世界只有这三种色彩。

    在这黑白相间的世界里,我抓住上天怜悯的最后一道蛛丝——凪诚士郎。

    他的存在,是一切的起点,串联起我破碎的过去、混沌的现在、未知的将来,他站在我人生的岔路口,向我伸出手。

    我从那一刻起,就知道必须抓住他。

    在凪没注意到的地方,我曾经仔细观察过他的动向。他在这座纯白的象牙塔里,格格不入,随心所欲地生存着,像是野兽一般的人。

    所以我实施抓捕行动前,必须进行详细的观察,不敢打草惊蛇。

    比如,家里估计是放任主义,对他很放心。【基本没看见有父母来看他,门口有很多快递】

    个性懒散,讨厌麻烦,对除了游戏和漫画的事并不是很关心。

    【经常说好麻烦,游戏机不离手,喜欢在课堂和角落里看漫画】

    不擅长人际交往,说话很电波系,喜欢睡觉

    【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很冷淡,基本没有见他和别人交往,一天下来基本趴在桌子上睡觉】

    十足的面包派和能量果冻爱好者,喜欢柠檬茶

    【早午饭基本就吃面包和能量果冻,经常和一个牌子的柠檬茶。曾经还在老师的课堂上偷吃面包,还问老师要不要吃的神奇人物】

    全能的天才,但是本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知道但是懒得去承认(?)

    【从来没见他认真听课和写作业过,但是每次都在班级前列】

    但是,却对于我有种莫名的执着,一直让我感到苦恼和警惕,心里默默加上这一句。

    无论是对我说出些奇怪的话,还是每天总是从学校跟到学生公寓的行为。

    还有一上来就擅自叫我【葵】,诡异的亲近感,让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也让我不得不时刻改变我的抓捕计划。

    所以我只好一边警惕他的靠近,一边暗中观察他的意图,虽然后来确定他只是单纯的想和我交朋友……

    但是一开始,我确实因为他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行为而恼火和无奈。

    尤其是,当他用一种很冒犯的方式盯了我一上午,内心的焦躁感和不安逐渐增加。

    顺理成章的,在看到他又蹲守在我路过的地方的时候,怒气淹没我的理智,我向他出了手。

    只是没想到,杂物间那么黑,明明是我把他拉进去的,最后不安的人反而是我。

    在黑暗中,陌生的面孔微笑着想要抱住我,他的脸被血液侵蚀得模糊一片。

    无法动弹,身体叫嚣着想要逃走,但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逐步逼近。

    是凪拉住我的手。

    他的脸在我的视线里突然变得十分清晰,包裹住我的外壳被他轻而易举地打碎,世界与真相离我仅有一步之遥。

    强烈的恐慌感掏空我所有的情绪,它向来是保卫我免遭痛苦的盾牌,如今却成为刺向我的一把利剑。

    我只能凭借本能拒绝一切靠近我的事物,嘴和手是伤害别人的尖刺,同时又在我的心上戳出血淋淋的伤口。

    所以,当凪说:"我会抓紧你的手"的时候,我放任自己把对家人的幻想强加在凪身上,我试图从和他的相处中,窥见父亲的一丝痕迹。

    但是凪慢吞吞吃饭的样子,不是特别突出的肌肉又使我把他们两人的形象分离。

    正是这些不同的异样感,唤醒我的记忆对于父亲的感受。

    最终,我在梦境里看清了沉默的真相,也终于认清自己的想法。

    明明我就站在生命的血泊中,却不敢低头直视死亡的倒影。

    而且,凪和父亲终究是不同的。

    他本身只是一张白纸,我却擅自把父亲的身影描绘在他身上。不管是对父亲还是对凪,都是很不尊重他们的行为。

    草率和他成为朋友的我,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因此我想要珍惜他,就像他,珍惜我一样。

    虽然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但是在他的视角里,奇怪的人是我说不定。

    他的世界是怎样的我并不知晓,但是我想要去理解他,努力回馈他给我的善意。

    母亲并没有选择打断我的沉默,当我从回忆中惊醒,最后决定还是将凪介绍给她。

    没等我讲完,母亲就噗哧一声笑出来,我只能看到她肩膀微微耸动,摸不清楚她对凪的态度。

    "还真的,跟山有点相似呢,这样想的话,葵会想起来根本毫无意外啊。"

    她微微叹了口气,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对我说:"既然这样,葵要好好负起责任来才行哦。"

    我认真的点点头,直视母亲的双眼道:"我会的。"

    从床上爬起来,为母亲脱去外套和鞋子,再将她塞进被窝里,她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倒头陷入久违的沉睡之中。

    难得请假在家,我想和母亲多相处一会。从洗手间用温水打湿毛巾,我细细擦拭母亲的脸,可能因为来的匆忙,并没有画上一贯的妆容,眼角的细纹便暴露在我眼中。

    我坐在床边,看着母亲的眉头从紧皱到逐渐松展,做个好梦吧,妈妈。

    我从房间里慢慢退出去,离开之前细心地将窗帘拉下。窗帘也知晓我的心意,将阳光全部拦在身后,没有让它们打扰母亲的睡眠。

    大脑有些放空地来到沙发坐下来,混乱的思绪都被我放进脑中的垃圾桶一键清空。

    学着凪之前的样子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放空的思绪又开始逐渐被填满。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我的世界如同被暴风雨席卷而过。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我将脸埋入手心里,试图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

    虽然我发现了父亲的死亡真相,但是之后怎么接受和面对现实,我根本做不到任何反应,只能强制放空自己,不要去想太多事情,生怕自己会被卷入记忆的漩涡中。

    放松,放松……就在我快要变成一滩不知名的液体生物时,门铃声打破寂静的外壳。

    看了一眼监控之后,我有些惊喜地把门打开。

    "江树姐,你怎么过来了?"

    笑容瞬间回到我的脸上,我看着这个人,惊喜于她意外的拜访。

    "这个时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是在处理工作的。"

    她原本有些凝重的脸色在看到我以后缓和很多,向我眨眨眼睛,调笑我道:"难道我们就在门口讲这些吗?葵。"

    我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侧身让她进来。只见她熟练地从鞋柜里取出备用拖鞋,然后对我说了一句打扰了,自己率先走进去。

    我乖乖地跟着她来到客厅,她一把将我按在沙发上,转身便从厨房端了两杯茶向我走过来。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水,下意识喝了一口。

    是红茶,话说我的家里什么时候放了红茶来着。

    "葵肯定是在想红茶是放在哪里了,在上面最后一个柜子里面哦。"

    她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一套茶具,将泡好的茶递给我。

    "用这个泡的茶更好喝一点。"她这般说道。

    "以及,这套茶具我放在拐角的柜子的最下层。"她淡定地抿一口茶水。

    "我知道了,原来放在那里啊,平时根本没注意到……"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只是笑容相比于往常,更加无所适从。

    她喝茶的动作随着我声音逐渐消失而停止,定定地看着我,突然出声:"葵……你是想起来那个男人了吗?"

    "……嗯,所以,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由得捏住手心,阴云聚拢在我的眉心。

    "……"望月江树将茶具优雅地放在了茶几上,理了理微微发皱的外套。

    "其实,我是和美智子一块来的,我开车到半路,她嫌弃我开车太慢,把我半路扔下来,自己开车先走。"

    望月江树满脸愁苦地看着我,她对美智子的行为实在无可奈何。

    "因为听到葵的哭声,她就会失去理智。"她轻描淡写地将当时的场面描述给我听。

    原本还在和江树姐争吵合同方案的美智子,接到电话后一改强硬的姿态,以最快的速度请完假就迅速跑下楼,半路扔下江树,自己一踩油门就直冲到这里。

    "在来之前,我还顺便帮她处理几分汽车超速和闯红灯的罚单。她应该庆幸自己抄近道没有撞到人。"她幽幽开口,语气充满对美智子行为的怨念。

    我从喉咙中轻呵出笑,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江树姐看着我笑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坐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身体。

    "这样有好很多吗?葵。"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仿佛我遭受人世间最痛苦的折磨。

    "没关系,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帮你解决掉的。让葵哭泣的人和事物,我通通都不会放过。"她一脸淡定地说出不得了的话,差点把我吓得魂都飞了出来,但也成功将我从坏情绪中抽离出来。

    "那种事情就不必了吧……"我委婉拒绝她的好意,但是看着蠢蠢欲动的某人,我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凪的存在比较好。

    "马上就要到中午,你还没有吃过饭吧。我带你和美智子去上次我们都很喜欢的餐厅吃饭怎么样?"她看了看手机,上面不停地有消息弹出来,我心想她好忙碌的样子,但是想要拒绝的话在看到她不容拒绝的眼神后停在嘴边。

    "我去喊妈妈起来。"

    我刚打开门,就看见母亲已经清醒,她站在窗边不知道和谁在打电话。

    "是,马上就到,我知道了。"

    她有些歉意地看着我,没有过多解释,就准备离去。她显然是听到了我和江树姐的对话,所以在看到江树姐的时候完全没有惊讶。

    "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两个人好好吃哦!"她又一次匆匆离开,开着车离开了我的视野。

    江树姐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她催促我赶紧换好衣服和她一起出去。

    我只好换上合适的衣服,被千树姐拉着来到餐厅。因为主厨是远月十杰之一,这家餐厅相当受到人们的欢迎,人气非常火爆。

    用完餐正要离开,转身遇到一个梳着小辫子红头发的男孩子,他和家人还在说话,张开嘴时露出尖尖的鲨鱼齿,发现不小心撞到我,还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眼神十分忐忑不安,像是做错事后的煤球一样,露出了会令人很怜爱的表情。

    我下意识地用哄煤球的语气对他说:"没关系,没有撞疼我,你是一个好孩子。"

    说完我就感到十分羞耻,怎么可以这么和人家说话,太冒昧了我!

    于是双方都变成了静止不动的红彤彤的番茄,直到双方的家长见形势不对劲,强行把我们分别带走。

    在我向他告别之后,还能听见他"再见,再见。"的声音。

    顺便一提,在走之前,他收获了来自望月江树的凝视,他本人感到非常疑惑,而我则有点汗流浃背,生拉硬拽将江树姐带走。

    在江树姐离开之前,她带着我来到附近商业街的大商超里采购,我主要路过鸡蛋布丁时在零食区短暂停留一下,其余时间都在蔬菜和水果区打转。

    而江树姐则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在我说拿袋子的时候,发言一句:"要我全部装起来吗?"从而收获来自一旁买菜的人的疑惑目光。

    "不用……了。"我捂住脸,试图看不见那些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

    而且最后结账的时候,也被江树姐抢先结账。

    两手空空的我看着江树姐,试图让她放弃一个人拎袋子上想法。被拒绝了,郁闷……

    午后阳光正好,江树姐将我送回学生公寓里,她自己则朝我挥挥手就转身离去,马路上已经出现一辆白色的车静候她的归来。

    花费一些时间收拾冰箱还有家里的卫生,我突然想起还没有给煤球喂食,急忙到处找它。转头就看见它缩在软垫上,一动不动,似乎是在阳光中睡着了。

    什么啊?竟然一直睡到现在吗?对不起,妈妈忘记给你喂饭了,真是抱歉。

    我轻轻将它推醒,煤球翻了个身,耳朵动了动,看到是我眼睛又闭上了。

    太阳晒得太舒服了就不想动了吗?我试图把它从垫子上拉起来,就见它像果冻一样唰的一下又滑落回去。就这样,一人一猫僵持了五分钟,在看到我逐渐失去耐心的表情后,煤球终于起身迈着步子去吃饭了。

    真的是,不管是人,还是猫,都这么懒洋洋的。脑中突然闪现凪趴在桌子上的样子,我不禁微笑起来。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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