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切视角】

    天还是蒙蒙亮,我就已经洗漱完毕,妈妈早已提前做好早饭,只需要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就好。

    昨日热闹的场景仿佛是梦幻的泡沫,被时间戳破,就消失在指针的旋转中。

    接下来要在规定时间前到达学校,集体坐车前往比赛场地——白波体育场。

    我认真吃完早饭,时间还有空余,顺便把碗筷洗刷干净。比赛要带的东西已经准备完毕 ,临走前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头发也梳理得整齐,唯独有一处不听话。

    用力按下头顶微微翘起的头发,它今天顽固的很,被水打湿后才软下身,乖乖趴下来。

    罗古捨实业高中离家不远,路经海红豆树时,抬眼注视着它的枝干,仿佛还能看见某个人的身影,她微笑着喊着我的名字,匆匆跳下树干,在时光里跑远。

    收回目光,我背上背包,迈出步伐,步子渐渐放宽,不知不觉就变成奔跑。

    我喜欢跑着去学校,在晨风中感受我的速度 ,当风吹动头发那一刻,所有的事物都会化作一道道虚影,被我遥遥甩在身后,自由,自在,没有什么比我这双腿更快的存在。

    当我到达学校,鄂间兄弟已经等在接送车前,他们今天也习惯性地盯着我不放,弟弟在我耳边嗡嗡说话,哥哥奇怪的面部表情像是达摩面具人 。

    我从不会去理会他们,对我来说无能者的愤怒和抱怨比蚂蚁的报复还要微不足道。

    "让开,你们挡着我的路了。"

    我无视他们挡在车门前的动作,一个箭步跳到踏板上,自然地找到位置坐下,我将背包放在腿上。

    从头到尾,我闭着眼睛,无视周围传来的各种声响,努力将自己沉浸在对比赛的热情之中。

    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踢球而已。

    一路走过来,我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

    我一直想要的就是全国冠军,今天的比赛是让全日本看到我的第一步。

    不用再去思考其他事情,只需要专注眼前的事情就好。

    当心沉静下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一转眼比赛马上就要开始,热身训练结束。

    "这次比赛还是以千切为中心,大家做好准备,我们一定能赢下这场比赛!"教练拍着我的肩膀,他似乎已经能看到胜利的光景,这种狂热的激情感染着我。

    鹿儿岛县赛预选8强,比赛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场地已有一群记者翘首以待 ,陆陆续续的,县内的比赛队伍都聚集在这里。

    哨声吹向的那一刻,万众瞩目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草坪正中央的足球。

    蠢蠢欲动的人,意图崭露头角的人,都在期盼足球之神的眷顾。

    但是,各位不要搞错,这里是我的独角秀!

    怎么回事,感觉今天状态格外的好 !

    视野更加清晰,心脏激烈地鼓动着,轻而易举地带球过人,紧接着避开一个人的滑铲,球从一开始就在我的脚下,任何人都无法触碰。

    全场只因我的存在而响起掌声。

    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我会向世界证明我的存在!

    太慢了,这群人,你们是追不上我的。

    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我不禁加快速度,此刻连风都追不上我。

    我还能跑的更快!

    世界啊,看着我吧!

    [一声好像坚韧的橡胶断裂的声音,右膝袭来强烈的疼痛感,

    嚓!]

    ————哎?

    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突然倒在地上了?

    好吵,大家在尖叫什么?怎么我的世界开始旋转了?

    我的腿……我的右腿,怎么爬不起来?

    当我终于低下头,

    原来——我的右脚被命运扭向不可能的方向。

    一切都听不清,我的世界里只有那畸形、扭曲的脚,奇怪,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痛?

    好多人在喊叫着我的名字,教练、队友、裁判、观众,无数张脸在我面前晃动,一窝蜂涌上来,又被拦住。

    白色的担架背上我,我被皇而堂之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判决死刑。

    还没有结束,怎么可以就停在这里。

    我还想再比赛下去,我还没有得到全国冠军,怎么就可以在这里倒下来。

    可恶……

    我用手捂住脸,你们不要看我,不要看见我这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甘心,好不甘心,我怎么能在这里停下来!

    "为什么……太奇怪了……"

    我不是为了证明这种天赋才来到这里的吗?为什么?

    ——对我这么残忍。

    “诊断结果是……右膝前十字韧带撕裂。”

    彻底,无声的、排山倒海的崩塌。

    一直深信不疑的存在,脆弱如玻璃一般,被命运之手无情折断,咔嚓咔嚓咖嚓————如祭典的金铃声,病痛抽走右腿所有的生机,好似什么瘫软无力的橡胶制品。

    [ "不过这次还勉强算是有办法……你的肌肉锻炼方式很特殊,也是因此,给你带来了很强的短跑能力,但如果再发生撕裂的话……。”医生吞吞吐吐地说,“我想,作为前锋球员的生活很难继续了。”]

    什么意思,我可能再也不能当前锋了吗?

    太奇怪了,突然就被这样宣判死刑,很可笑吧?

    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了?好安静,太过安静。我要喘不过气了。

    "豹马——""千切他——""还有能继续踢足球的希望吗?""医生——!""——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出事?""真的假的?"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我……还能踢球吗?"淹没在人声中的一道低语。

    "如果恢复得好的话,正常踢球是可以的。但是……对于前锋来说,可能有点困难。"

    医生在教练的穷追不舍的追问下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豹马!"

    门被人猛然打开,看不清身影的人扑到我身上,死死将我搂进怀里,生怕松手我就会碎掉一般。

    "你们都出去!不要围在这里!"

    妈妈也出现在病房,她拉走正在纠缠不休的教练和医生,我的世界终于渐渐安静,犹如一摊死水。

    "对不起,我来迟了。"

    为什么要怎么说,葵? 这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如果我早一点阻止你就好了。"

    不是的,是我自己的选择,葵没有做错任何事。

    "不要哭,小千,不要哭。"

    葵在开玩笑吗?我怎么会……在哭……

    是你在哭吧……?

    "为什么……?"

    "你怎么不早一点来……"

    不是的,我怎么会对她说这种话。

    为什么我要说出这种话来!

    好软弱,恶心,不知羞耻的人。

    我一刹那被抽走所有的力气,躲进她温暖的怀抱里,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葵,我好痛……"

    "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踢足球了?"

    不要对我露出悲伤和怜悯的表情,我不想看到这些象征着失败、绝望的存在。

    为什么我要说出这种懦夫的话?

    拜托你,不要为我流下眼泪。

    我很害怕……

    "小千,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明明是瘦小的身躯,环抱住我时,就像是天空拥抱海洋一般,那么坚定、冷静到让人颤栗,却又忍不住想要全身心依赖着她,我在她的怀中,是沉睡在摇篮里的孩子。

    "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的手不厌其烦地来回抚摸我的头 ,把我崩溃的情绪一点点缝补起来 ,我急促的呼吸逐渐放缓,环住她的腰不敢松手。

    "豹马,看着我。"

    她双手捧住我的脸,在她的眼睛里,那么惊慌失措,失意落寞的人睁着眼徒劳地接受一切发生的变故。

    我想要逃避这一切,脸别过去,眼睛躲闪,不敢和她对视。

    不要看我。

    这一点都不是我。

    "看着我,千切。"

    葵强硬地把我的头掰正,眼睛里满是不容置疑 ,那幽幽燃烧着的焰心,仿佛要吸走我所有的感情,无端的绿色漩涡席卷我的理智。

    "冷静下来了吗?"

    她的语气怎么那么冷漠。

    我微微张开嘴,发不出声音。

    "回答我。"

    她的头低垂下来,很少见的俯视着我的举动,如夜色漆黑的蛛丝掉落在我的脸上,密不透风地围着我,天地在那一刹那旋转。

    "我……不知道。"

    大脑一片空白,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接下来,你只需要记住我就可以了。听明白吗?"

    如此带有命令的口吻,葵的形象在我眼中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葵……"

    嘴里念着她的名字,好像只需要说出口就可以获得微弱的力量。

    "做的很好,乖孩子。"

    葵在我的额头上轻轻留下一吻,

    她冰冷的唇,贴在皮肤上,

    像是被雨后海红豆树叶上的水滴砸中眉心,

    我瞬间从荒诞的梦境里清醒过来,又被卷入绿色的漩涡。

    慌张着,逃避着,绝望着,

    在无尽的迷宫里胡乱走着,

    遮住视线的灰色迷雾被绿眼睛的蛇吞吃干净,它在凝视着我,

    估量着我的价值,

    我的血肉是否合乎它的心意。

    "豹马!""小千——!""怎么样了?""已经镇定下来。"

    "需要立刻做手术吗?""这个情况必须要马上就做。"

    "我出去打个电话,拜托千树姐联系一下家族的主治医生。""拜托你了,小葵……"

    "不用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豹马……妈妈在这里……""不用害怕——只是一场意外。"

    "睡吧,醒来一切都会正常的。"

    无数的脸像是万花筒里的景色在我的眼里晃动,

    无法抵抗的困意绞住我的喉咙,

    最终在闭上眼后,

    它们都化作黑夜的虚影。

    身体陷在寂静的绿沼泽地里。

    背后伸出纤细如骨节的藤蔓,拉扯住我的腿。

    慢慢、慢慢下沉着,

    我的右腿上长满密密麻麻的青苔,

    空寂的躯壳,

    被命运掏空了灵魂。

    葵站在我的身边,

    她似乎在注视着我逐渐被沼泽吞噬,

    当我想要向她伸出手时,却发现那只是月光的虚影。

    手无力地从那道身影中穿过,

    她的脸是皎洁的玉盘,没有五官,

    头低垂着,木偶式的动作,脖子围着一根透明的细线,

    线的源头系在我的小拇指上,仿佛轻轻一拽,她就会彻底散架。

    "葵……"

    我在呼唤着一个不存在的灵魂。

    "葵,救救我……"

    "拉住我的手——"

    祂半蹲下来,

    手温柔地捧住我的脸,空洞的眼凝视着我。

    祂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听不见?

    一手托着我的后颈,另一手放在腿弯处,

    祂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将我从沼泽中抱出来。

    抬手欲意触碰祂的脸,祂却似月光般破碎,

    面孔布满蛛网状的裂纹,黑边花纹的金蝴蝶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宛若蹁跹着的金色的泪痕。

    葵,

    ——怎么、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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