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难得的阴天,草长莺飞的春日碧空如洗,天清气爽。

    一觉醒来,才知昨夜宝贝孙儿竟突发高热的贾老太太,心急起身道:“宝玉现下如何了?可大好了?”

    “老太太不必着急,袭人早便将林姑娘屋里的夏岚请去了,施针后宝二爷发了一会汗,如今已然大好了。”鸳鸯回话时动作不停,已将抹额替老太太系好。

    老太太这才肯坐下任丫鬟更衣,不免叹道:“到底是有林丫头,我也能轻松些,若换了旁的人…罢了罢了,我也懒得再念叨这些,你们只快些,我赶忙要去瞧瞧宝玉。”

    鸳鸯屈膝应是,手里的动作愈加麻利了些。

    “老太太可要用过早饭再去?”鸳鸯扶着贾母起身轻声问道。

    贾母见餐桌上尽是软烂滋补之物,摆了摆手:“都撤了,急病过后不宜大补,换些清淡养胃的,只拿去宝玉那儿吃。”

    走到门口,贾母忽停住脚步拄着拐杖:“夏岚既去了宝玉那,林丫头那边可还习惯?”

    “听紫鹃说林姑娘昨日似被魇着了,但应该无碍。”鸳鸯低声应着。

    贾母当即不乐意了,将拐杖往地上一敲,厉声问道:“究竟是有事还是无事?是做什么梦被魇住了?可看了黄历?可要请神仙来袪?她们年轻,哪里能懂这些忌讳?”

    “是…送老太太去宝二爷处后我就去林姑娘屋里瞧瞧。”鸳鸯赶忙应下差事。

    贾母闻言犹不满足,看了会天色道:“遣小丫鬟带我去便是了,鸳鸯你现下就开柜子去拿我那件五帝钱给林丫头,我去宝玉那里瞧瞧就去林丫头那边。”

    “是。”鸳鸯不敢怠慢,忙行礼去取东西了。

    贾母这会心方稍安,刚走出门外,忽见一身着紫色衣裳的丫鬟磕头跪在院子里,发丝沾水也不知跪了多久。

    “紫鹃?你不伺候林丫头来这里做什么?”贾母眉头紧皱。

    “老太太。”鸳鸯已取出一方檀木盒子,忙上前道:“方才春枝来了一趟,说是紫鹃如此伶俐却只能在林姑娘那里只做洒扫,怕可惜了老太太一番心意,还请老太太另为紫鹃谋个出路。”

    “不过一个丫头,林丫头愿意如何安排任她安排便是了,有什么可惜的?”贾母瞬间便想通了关键,轻叹一声:“罢了,紫鹃就先跟着我罢。”

    紫鹃听罢,汹涌的泪水好不容易才止住,朝地上砰砰磕了几个个头后便来搀扶老太太。

    鸳鸯见此更为放心,脚步不停便朝潇湘馆而去。

    紫鹃自小便是养在老太太身边,如今重操旧业倒也麻利,只是一直低垂着头行事也有些畏缩。

    “劳累你了,去宝玉那里罢。”贾母伸手拍了拍紫鹃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探春惜春同宝钗、王氏姊妹、王熙凤李纨早便到了绛芸轩,众人脸上竟具是焦急之色。

    贾母见此不自觉捏紧了紫鹃的胳膊。

    众人见是紫鹃扶着贾母过来,脸色各异。

    “宝玉如何了?”贾母问道。

    王夫人忙上前见礼:“回老太太,宝玉高热倒是退了,只是翻身时丫鬟们不注意让那被打了板子的伤口又裂开了,丫头们正在里边上药。”

    “毛手毛脚,是谁服侍的?”贾母厉声问道。

    “老太太。”王夫人赶忙赔笑道:“倒也怪不得丫头,宝玉发热时汗水打湿伤口疼痛难忍,丫鬟们力气小按不住也是有的。”

    贾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宝玉的卧房,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又看向一旁屏气凝神的薛家母女,眉头就未曾舒展过。

    薛家母女是收到贾母逐客令的,但王夫人曾私下找过她们,说是让她们待宝黛大婚再去也不迟,也该沾沾喜气。

    “老祖宗。”王熙凤赶忙上前来活跃气氛笑道:“方才远远见着还不敢认,怎么是紫鹃陪您来?鸳鸯那丫头可是躲懒了不成?”

    “倒不是,昨儿个林丫头被梦魇着了,我便遣鸳鸯将那五帝钱送去。”贾母脸色稍霁,拍了拍紫鹃的手道:“至于紫鹃这丫头,是林丫头见我身旁可用的竟只有鸳鸯一个,若遇着点事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便赶忙将紫鹃送来。”

    王熙凤闻言心稍安,她本也要同老太太说紫鹃这事,如今倒不必她开口了。

    有王熙凤开头,祖孙姐妹妯娌的气氛便逐渐松弛。

    薛宝钗看着为贾母捶腿的紫鹃神色莫名。

    而探春则观察着场上人的神态时不时捧哏几句,惜春大多数时候都在神游天外。

    不多时,便有婆子打帘子进来道:“回老太太太太姑娘,淮阳王来了,现在二老爷书房里。”

    一时间,吸气声四处起伏。

    薛宝钗捏着帕子,飞快垂眼收敛神色。

    “知道了,午饭可备好了?”贾母半起身问着王熙凤。

    王熙凤笑道:“我这就请厨房备着。”

    说着,便出门吩咐婆子去厨房说一声尊客在府里留饭,快去请林姑娘小厨房里的淮阳厨娘掌勺,便又打帘子入内。

    只听贾母同李纨同姑娘们道:“序哥儿估摸着会去逛园子,你们便先下去罢。”

    “老太太。”王夫人忽出声道:“淮阳王过几日便要及冠了。”

    薛宝钗捏着丝帕的手颤抖,而探春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话语之意,唯有惜春满脸冷漠。

    贾母脸上神态未变,朝李纨挥手道:“下去吧。”

    王夫人微微诧异,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只如木菩萨,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她。

    王熙凤转了转眸子,再三确定贾母当真没有攀龙附凤之心。

    也不免嘀咕,这么好的一块肥肉难不成老祖宗真的就怎么放手了?

    那当初为什么又拼死拼活要将元春送入宫?

    “我也老了,活不了几年了,管不了这些事了。”贾母握着座椅把手,分辨不清神色道:

    “当年将元丫头送入那里去,元丫头只伏在我膝上哭了许久,说既送她去了便莫要再送其他姊妹去了。

    可恨啊,可狠我这老婆子说话不算话,迎丫头我眼皮子底下竟也被你们卖了,如今林丫头好不容易有个靠山你们也都要算计了去?”

    说到后边,贾母痛心疾首泪水止不住滑落。

    众媳妇皆被唬住了忙上前劝。

    王夫人起身道:“老太太莫要生气,我原是想问问送些什么及冠礼才好。”

    王熙凤看了王夫人一眼,只替贾母顺气道:“老太太可莫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可是要第一个抱宝玉和林妹妹重孙子的,哪能这么快就撂挑子不干了?到时候我们这些小辈哪里能比老祖宗会养孩子?若粗手粗脚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贾母倒是瞬间笑了,只笑骂道:“若真磕着碰着了,可就该打、该打。”

    “正是呢,老太太到时候可得要替林姑娘梳发,重孙、曾孙定会绕膝来。”半天不敢啃声的薛姨太太也赶忙上前活络气氛。

    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可看向贾母脸上的担忧却怎么也遮不住。

    毕竟现如今,朝堂之上贾家无人,后宫中也唯有元春一个。

    若到时候淮阳王真的娶妻了,还会管他这个义妹吗?

    他们这辈人如何落败倒也享受了大半辈子了,可下一辈的宝玉袭爵了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她不免看向薛姨妈,就心里而言她其实还是中意宝钗。

    淮阳王到底出身忠顺王府,一直都是政敌,更别提宝玉如今还因个小旦惹忠顺王不快。

    不过林姑娘既心仪宝玉,那倒也认下这门亲便罢了。

    毕竟若真到了分胜负之时,前也有秦氏的例子可以处理。

    思及此,王夫人神情逐渐平静,去里屋看望宝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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