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内

    贾母端坐一旁面色明显极差,而候在下首的媳妇婆子们则直接立在两旁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主座上这尊大佛。

    寂静的室内只闻食指轻叩桌案清脆的声响,栾序眼神未变:“史太君,本王说得可够清楚?”

    栾序很少以忠顺王郡王身份自居,可如今却将这个身份摆在台面上,今日这场谈判怕是要半点亲戚情分都不讲了。

    “王爷说得言简意赅,老身明了。”贾母掩下情绪,声音依旧慈爱:“只是这小辈的缘分是从小便有的,老身皆都看在眼里,王爷这番决断怕是会让两个孩子寒心。”

    “不过谣言罢了。”栾序垂眸,声音听不出喜怒,只道:“若史太君真心疼爱外孙女,不至于连她的心意如何都不知晓。”

    此话出,宛如一记响亮的巴掌直直落到贾母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捏着座椅把手轻笑道:“王爷远在王府怕是不知两孩子从小就是对欢喜冤家。别看现在吵着闹着说不愿,不过是年轻面子薄羞于出口罢了,哪次不是吵闹后又巴巴和好?”

    栾序拿起茶杯的手微顿,升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更何况,这事还是我那丫头在时定下的。”贾母便不免有些哽咽:“说是她做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便让外孙女来陪我我这把老骨头。”

    说着,贾母的泪便滑了下来,满脸哀痛。

    王熙凤大气不敢出,钦佩地偷瞄贾母。

    这几句话下来,不仅是宝黛自身意愿,便是孝道都压得淮阳王不能再开口。

    “本王是来通知史太君的。”

    栾序没有陷入自证陷阱,直接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贾家这个庞苟延残喘的最高主宰,声线冷冽:“本王已问过妹妹的意见,她既不愿,无论史太君是请出仙逝的爹娘还是别的,本王都不会同意。还望史太君将我妹妹庚贴退还。”

    话音落,外间响起阵阵惊呼伴随着利刃出鞘的寒意横冲直撞吹进在场每个人心底。

    大有先礼后兵之势。

    “你…!”贾母脸色骤然变幻,知大势已去。

    没想到栾序真的能如此撕破脸皮,这般强势,一时竟失语,跌坐回座椅上,神情萎靡,一瞬间好似苍老了几岁。

    许久,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才轻叹出声,混浊的眼看向芝兰玉树的青年,语调沉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序哥儿,我是她外祖母,你要相信我不会害她,我不会害我女儿。”

    “可你不止一个女儿。”栾序摩挲着玉扳指:“但我唯她一个妹妹。”

    他依旧未曾退让分毫。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贾母总一天会为别的人或事去委屈哪怕是她闺女留下的唯一血脉。

    有一瞬间,贾母神情恍惚,仿佛看到了闺女咿呀学语着围在她膝下撒娇的模样,嘴里还含糊不清唤着娘…娘亲。

    究竟是闺女要尽孝心,还是她不舍得放闺女走?

    她几乎就要看不清逆着光顶天立地的青年,不免苦笑,伸手摸索着一旁的拐杖颤颤巍巍起身。

    王熙凤忙上前搀扶,担忧道:“老祖宗…”

    贾母几乎将重量都压在王熙凤身上,眼角泛起泪花:“正好,你跟我进去。”

    下首王夫人身形动了动,最终如石沉大海归于平静。

    栾序只是沉默注视着贾母的动作,未置一词。

    凭心而论,贾母确实已经尽到了身为外祖母的情分。

    或许于其他孩子而言,这已然足够。

    但黛玉不同;

    她需要的是独爱,而不是偏爱;

    她需要的是永远会坚定站在她身旁的安全感。

    贾母没有让栾序等太久,将一方檀木匣子亲手交于他的时候,她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往常那般的慈爱。

    她伸手摩挲着檀木匣子,仿佛在抚摸闺女白嫩的脸颊,语气满是遗憾:“序哥儿,这些就交给你了。”

    栾序捧着盒子的手紧了紧,垂眸,郑重道:“嗯。”

    末了,又补了句:“史太君,请放心。”

    在离开前,面如冠玉的青年撂下的话语传入每个人心底:“本王不会听到有人去惊扰我妹妹的消息。”

    此话一出,直接掐断了贾家人尚存的要去劝林姑娘从了这桩姻缘的念头。

    最后,谁也挡不住这位权臣的步伐,唯有沉默躬身送他离去。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去而复返躲在窗户旁的薛宝钗在亲耳听到淮阳王处事作风后,支着窗棂痴痴望着那身材颀长青年的背影,不禁喃喃自语:“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莺儿跟在后边看着自家姑娘的模样睁着眼小声道:“可是姑娘…淮阳王他…”

    “我知道。”

    薛宝钗捏紧粉拳,想着母亲早上将她拉到内室同她说淮阳王未娶妻是不能人道的传闻。

    眼里闪过纠结和挣扎,最终归于平静,她看向莺儿难得真心实意笑道:“这不正好?”

    这不正好吗?

    本来没机会,现在有了。

    *

    时辰尚早,栾序抬脚便往贾宝玉所在绛芸轩而去。

    当初园子能入住时,贾宝玉撒泼打滚要同姐妹同吃同住,要搬进园子里。

    任凭长辈们如何劝怎么说都不听。

    贾母即便再心疼孙子也不敢触栾序的逆鳞,只遣人去请示栾序。

    彼时栾序闻言面色如常,甚至难得在他那一水的墨色衣袍里犯了难,挑选了许久才选得称心的衣裳换上。

    如此正常又如此诡异的画面,令候在门口的林管家心里止不住泛起嘀咕。

    直到栾序推门出来,一如往常面无表情脚步沉稳,却径直去了园子,特意挑捡了笔直的棍子,拿在手上颠了颠才满意地出了门。

    及至贾府,他面色仍然未变分毫风平浪静,

    直到看到仍在地上打滚的贾宝玉,二话不说抄起手里的棍子哐哐就是一顿打,直打得贾宝玉抱头鼠窜嗷嗷哭着不敢了不去了。

    于是乎,在这一天,贾府众人才永远记住了这位不仅仅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他还是从弱肉强食的低层爬出来恶鬼。

    据当时围观的不愿透露姓名的丫鬟透露,当时宝二爷哭得那叫一个鬼哭狼嚎撕心裂肺。

    “王...王爷!”

    绛芸轩的丫头们看到栾序忙不迭下跪请安。

    袭人闻此消息亦是慌忙来见,落在栾序身后小心翼翼道:“王爷,宝二爷方才好不容易才睡下…”

    栾序自如得仿佛回家般,落座上首,没等袭人说出托词,抬手打断:“喊醒他。”

    说完,目光看向一直跟着的内侍。

    那内侍低声应是,正要垂头往贾宝玉卧室里去。

    这一看就是后宫里上刑的老手了,袭人慌得上前道:“还请王爷在花厅坐坐,奴婢这就去唤宝二爷起来。”

    被拦下的内侍稍显遗憾,但见淮阳王无异议便恭敬退至一旁。

    不多时,满头大汗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而来的贾宝玉见着是栾序,仿佛老鼠见着猫,神情更为慌张,腿一软只听“噗通”一声直直给他跪下:“哥。”

    “可知错了?”栾序目光转向跪着的贾宝玉,冷声开口。

    贾宝玉忍着浑身疼痛眼圈通红,但依旧倔强:“若哥说的是救蒋公子,那我不觉我有错。”

    “心善救人确实没错。”栾序将茶碗放下:“可没能力也要去救着实愚蠢。”

    背后撕裂的伤口疼得贾宝玉几乎便要瘫软在地上,浑身冒汗,以为这尊煞神又要棒打自己:“哥,我知道你从来都瞧不上我,但是蒋公子他是何其可怜…”

    “我不想听。”栾序出声打断:“我现在还在这里,是因为有人替你谢罪了。”

    贾宝玉呆愣愣看着他,似不明白他话语的意思,只觉得有些冷:“哥…”

    “放心,今日后我不会再管你如何。”栾序轻笑,自座椅上起身:“你出局了,此后你都不得踏入大观园。”

    贾宝玉自是不知,纵使万般不愿,可因着义父义母的遗愿,栾序对他的每次出手都是带着他能成为妹夫的希冀。

    如今,也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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