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序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是感激上苍怜悯他给的重来一次的机会,另一方面则是他该如何面对他这位娘亲。

    该恨她吗?她不过是个被欺负后想让自己儿子远离苦难的可怜人,要恨也该恨主导调包计的忠顺王。

    但该原谅她吗?可是她同时也是造成他苦难的帮凶。

    栾序不知道如何待她。

    但当她依旧傻乎乎地伸手想将那半块窝窝头递给他吃,当年四岁的他或许忍不住想哭,但现在他已经忍住想哭了。

    陈盼儿今年其实最多也不过二十岁,原本该是花一般的年纪,但现下的她脸庞瘦削憔悴,形容枯槁,虽头发梳得齐整,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看似正常却没有穿鞋。

    他知道这是陈盼儿又徒步去别的村乞讨了,他又看向陈盼儿那双血迹斑斑的脚,将身后的背篓放下,自背篓里拿出那双尚且干净的布鞋,蹲下小小的身子替她穿鞋,不免叹气:“你明天先别出去了。”

    “阿?鞋?”陈盼儿看他要把那双仅剩的鞋给她穿上有些不解,她的脚全是血迹穿了怕洗不干净。

    “没事,到时候我洗。”考虑到陈盼儿现在的情况栾序将鞋的后跟对折,让陈盼儿汲趿拉着鞋 随后又看向旁边的山林:“你先在这里等我去摘些草药。”

    陈盼儿虽没全懂栾序说的话,但听到他要自己等他,还是点了点头。

    可栾序才走几步,陈盼儿便也起身跟着他走几步,像条大尾巴。

    “行,一起去。”栾序无奈伸手扶她上山。

    虽他的个子还小,但好在陈盼儿也不高,堪堪能当她的矮拐棍。

    此时太阳还没完全下沉,适逢万物复苏山林里资源丰富,常用治疗外伤的草药也很快便找到,栾序甚至在找寻草药的途中还找到了春天里生长的野果。

    而陈盼儿则是被栾序安置在一棵大树下,这次她乖乖没动,但眼神却时刻追随小序忙忙碌碌的身影。

    等栾序将东西找齐都放进背篓里时,夕阳已然完全下沉,稀稀疏疏的星光投向大地,夜晚的山上并不安全,栾序便放弃了继续采摘的动作,想背背篓带陈盼儿下山时,却被陈盼儿将背篓抢先拿起背上。

    栾序看了看自己这细胳膊细腿倒也没有强求,与她下了山。

    陈盼儿一路上都显得格外安静,只是绞着手时不时偷看扶着她的栾序,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怎么了?”栾序不适应地抬头看她,长大后向来身高出众的他都快忘了怎么仰头同人说话了。

    稚嫩而软糯的童音如同大自然的和风与阳光,让人不免心软软,陈盼儿借着夜色悄悄抹了抹眼泪:“阿、哈哦、”

    栾序沉默,他能听懂陈盼儿的意思,在委屈地问他为什么不喊她娘了:“娘...我们先回家。”

    这句娘,明显令陈盼儿很高兴,脚步都轻快许多,闪烁星光的夜色里那双杏眼亮晶晶看向他使劲点头。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陈盼儿家荒废的老宅。不过一个破败的木屋,远离村子但勉强能容身。最令栾序满意的是此处的位置,靠近溪边方便取水,也方便浣衣洗澡。

    寂静的夜里细听还能听到山林里小动物走动的声响。

    自陈盼儿的爹娘被人血馒头堵住嘴后便立即在村子最好的风水处买了地,学着县城里的老爷们也修了一进院落,便将陈盼儿赶到了老宅。

    栾序借着夜色将陈盼儿扶到屋内唯一的木板床上,寻了个还算结实的木桶去打水,他看向依旧在傻乐的陈盼儿嘱咐道:“我去打水,娘你先歇着。”

    陈盼儿的脚需要先清洗而后擦干敷上捣碎的草药,不然过几天这脚得流脓了。

    这次陈盼儿倒是没有再跟来,因为她趴在窗户旁就能看到小序舀着水又回来替她仔细清洗脚上的沙石和伤口,清洗完后用帕子擦干,又拿了个破碗将一株株她不认得的草药用洗净的石子捣碎,再用帕子包好敷在她脚上。

    随后栾序又检查了她脸上胳膊上和腿上的伤,确认只是轻微淤伤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

    前世他年龄小不懂事,现在想想如陈盼儿这般疯疯癫癫好欺负的女子不就是某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下手的第一选择吗?

    被欺负了都没人撑腰。

    好在现下来看,这些村民都还能保留着最后一丝底线。

    清洗伤口时,即便他再小心陈盼儿还是疼得眼泪汪汪,但敷上草药那一刻陈盼儿又觉得凉丝丝舒舒服服,她不免睁大眼睛似在无声问他什么时候会的这些。

    可惜小序没有回答她,而是又自背篓里选了些野果用碗装着跑去溪边清洗干净,随后放到她面前。

    陈盼儿接过野果大口吃了起来,吃着吃着才觉奇怪,小序怎么会采野果子了?她这才仔细打量小序,不免奇怪,明明还是那个小序,但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却怎么看都不一样了。

    栾序见她吃了才放心,自己也默默在旁啃野果饱腹,他其实很饿,从醒来时便觉得饿极了。

    好在现在一切都来得及,他得尽快规划好未来要走的路,起码得先从这间木屋搬出去。

    想到此处,他不免有些生气,司徒景煜既然知道这是他亲娘但是却连安顿好亲娘这种对他而言不过抬手之事都不愿吗?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陈盼儿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栾序回眸,昏暗的星光下只见半个窝窝头被递到他身边。

    栾序不免叹气,郑重接过那半个窝窝头,这让他该怎么去恨这么一个可怜人阿?

    许是草药的作用,陈盼儿很快便睡了过去,栾序这才小心翼翼伸手替她把脉。

    脉象是可想而知的糟糕,不仅仅是月子期间落下的病根还有...还有就是先前被欺负时造成的感染。

    好在先前他特地学过关于女子内疾方面的医书。其实这些都能调理好,只是因鲜少有女医师而女子又因羞耻讳疾忌医故病情便逐渐不可挽回。

    想到这里,他指尖一顿。对啊,他本还想着该如何挣钱,现下他年纪小不在避讳的范围,不仅女子的疾病,便是寻常的疾病于他而言也不在话下。

    何况当医师是现下最好名利双收的途径,也没人会傻到要跟医师起冲突还能保护陈盼儿,等日后若医术能传扬出去,传到姑苏,那也便于他接近林家。

    前世五岁那年,陈盼儿被溺死,而他被收养的人家带去林家,彼时林夫人刚怀孕四五月,而现在陈盼儿还未遭遇不幸,他还有时间。

    他能进到林家,是陈盼儿付出生命的代价才换来的,这一世不该再让她受苦了。

    以他如今的状况主动去招惹忠顺王无异于自寻死路,科举的话也不是现在的他能够遐想的。

    重活一世,金钱富贵权势,甚至...感情,都会离他而去,只有学到的知识和为人处世的道理是如今能够为他所用的。

    想到这里,栾序觉得还是得脚踏实地,明天早起便去山上采常用草药备着寻找为病人诊治的机会。

    顺便再拿个竹篓去网鱼,还是做个陷阱?要是能抓到野鸡兔子就更好了。

    迷迷糊糊想着未来要努力的方向,

    小孩子的身体本就瘦弱,想着想着栾序便靠着一旁的草垛子睡着了。

    分明是矮小的木屋,但这一觉却是两世以来他睡得最香甜的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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