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站在雨中的你,随意地撑着一把伞,沿着田野间的小路,铺满荷叶的的池塘,浸透灵魂的凉风,慢慢地,慢慢地走。

    我看见徐步在雨中的你,偶尔顿住脚步,偶尔偏过薄伞一角,偶尔望向天空,偶尔伸手触碰远道而来的风和雨。

    我也伸手想要触碰你,可是,近在咫尺的你,却比这风和这雨更加遥远,更加空空荡荡触摸不及。

    你仿若无形也无声,不存于世间。

    我既悲伤,也不悲伤。

    我静静地站在你的身后,看着你,跟随你,心脏为你跳动。

    感受来自天际的你眼中的雨。】

    .

    深秋已至,可这个世界还是这么吵闹,丝毫没有随着季节的萧瑟而安静下来的意思。

    四周都充斥着嘈杂的声音,如同奔流不息的河流,不绝于耳,脸庞依旧稚嫩的女孩坐在教室,眯着眼上下摇晃着脑袋,困意包裹了她的全身。

    一声尖锐的打击声从正前方传来,女孩被惊醒,连忙翻了一页书,嘴巴一张一合背着书,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大声点!你们所有人的声音加起来还没有我的声音大,你们是都没吃早饭吗?”

    “你们听听隔壁班,再听听你们这要死不活的声音,能不能争点气?”

    讲台上的班主任怒气冲冲地快速扫视着底下的每一个学生,班主任的威严不容置喙,学生们即便有多不情愿,此刻也只得拉着嗓子发出自己最大的声音。

    “再大点声!”

    “6点40分了,都把语文课本收起来,该读英语了。”

    “大声点啊,声音小的就到讲台上来读。”

    在听到最后的这句话时,下面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大了起来,准确地说,是奋力的呐喊般的充满激|情的声音。

    让人一听就知这个班里的学生有多么用功,多么努力,多么朝气蓬勃。

    中年男人在教室晃荡一圈,每走到一个同学旁边就竖着耳朵听,刚上初中的孩子们即使再不习惯这样的作息,也只能忍着困意咬着牙撕声读书。

    不过李墨云的位置不在走道边,她的位置靠墙,旁边还有个极其卖力的同学作为壁垒,所以她倒是不用过于配合这场表演。

    她懒懒地开合着嘴,直到班主任走出了教室,她又低下头闭目养神起来。

    由于乡下没有初中,李墨云从初中开始就只能在镇上的中学住宿了,比起乡下的小学,镇上的初中唯一的好处就是成效甚微的师资,至于其它的只能说难以形容。

    食堂的饭像猪食,学生们就是一个个花钱等待被投喂的猪,宿舍奇烂无比,一个班一至两个宿舍,一个宿舍足足挤了十几个人,下铺基本上只能两个人挤在一张狭窄的生锈单人铁床。

    李墨云毫不犹疑选择上铺,她铺床的时候,试着摇了摇这看起来老态龙钟的床,不禁怀疑它的安全指数,不过睡上|床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起,安不安全也就不在乎了。

    正所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升初开学报道第一天就遭遇学校停水,所有住校生只能自己提着桶到非常远的操场的一口井自己打水。

    本就是学校内的一口小井,打水的学生很多,水面很快就下降了,轮到李墨云时,只能踩着井壁内圈环绕的钢筋下去打水。

    李墨云个子本来也不高,踩在钢筋上整个人都没在了井下,井里面漆黑一片,底部网格状的钢筋开了口子,被弯曲成了不知名状,那样大的口子是能掉下她们这样身材娇小的中学生的,比宿舍摇晃的铁床安全指数更加堪忧。

    李墨云看着底下幽深的黑水,竟然没有害怕,只是平静地一手攥着钢筋弯腰打起一桶水。

    爬出井口,旁边还站在许多等着打水的学生,一个个稚嫩的脸上竟都没什么害怕的表情,就连旁边几个看着弱小的女生,下去的时候虽然手脚发着抖,上来的时候却已经平稳下来了,和旁人一样提着水往宿舍走。

    这里的学生适应能力就是这么强,让人不禁感叹。

    在这里,没有谁可以帮助你。

    不论何种困难,不论多么疼痛,你都必须要忍着,如果你想要爬上去,你必须死死地拽住这根独麻绳,不论你的手心淌出了多少血,不论这独麻绳上浸润的血色有多么令人昏厥,你都必须死死拽住它。

    在这根独麻绳上,剩着为王。

    李墨云站在半石板半泥土的操场上,看着不住的人流,看着一张张青涩的脸庞,看着一路被洒出的路标,看着不少人已经湿透了的裤腿,不知是什么心情,最后敛下了目光。

    她提起水桶,继续跟随人流,走在一路被洒出的路标上。

    她的动作算是慢的了,宿舍里几个长得高大有力气的女生已经早一步回来了,她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坐在床边开始聊天了。

    她们简单地问了李墨云的名字,便继续自己的聊天。

    不论走到哪里,李墨云的存在感都低到感人,不过她也不在乎,她只是简单扫过一眼,打了个招呼,就去干自己的事了。

    从小学到初中的转变,最要命的就是每天的学习时长,即便是这样一个小镇上的初中,早晨6点20就必须到教室开始上早自习了,所以李墨云每天6点钟就得起床,晚自习也得上到晚上10点,11点就熄灯,回宿舍还要干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才开学仅仅一周时间,不少学生都开始哭爹喊娘地叫苦了。

    况且,李墨云从来就不习惯准时准点地睡觉,即便熄灯了她也会躺在床上想些有的没的,所以,她现在每天早自习都困得要死。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睡觉。

    每当她想睡又不能睡的时候,她就会想每天这样到底有何意义?

    她不知道,所以她闭上眼继续睡觉了。

    她只希望,两眼一闭,世界不在。

    还好这个极其注重形式的班主任不会一直在教室里监督,她的位置比较隐蔽,她的同桌又是个大嗓门,这样其他人就不容易注意到她,她现在还可以偷偷眯一会儿。

    叮铃铃!叮铃铃!

    下课铃打响,早自习结束,教室在瞬间变得无比躁动起来,不大的小少年少女们各自结队去厕所、走廊、操场。

    这个时间里里外外的哄闹声音,居然比方才有班主任监督的时候还要大,明明方才还一个个困得要死,读书也提不起劲,下课铃就像是有魔力般催动着这些青春活力少年少女,一个个都亢奋得要命。

    年轻人们的活力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这对于李墨云来说是不敢想的,明明她的外表和同龄人一般年轻,可她的内里却仿佛早已枯老腐朽,她会坐在这里上课,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线提过来的,而在下课铃声响起的同一时刻,提着她身体的线尽数断了。

    她应声倒在了课桌上,像个古旧的木偶。

    然而不过十分钟,第一节早课开始了。

    她又必须强撑着身体,昏头昏脑地翻开书,不仅累得要死,还要每天听这些无聊至极的课,真是令人受不了,简直要疯了。

    但她还不能疯,即便真的疯了,也要装作正常人,混迹在人群中,跟随着大众,不断向前。

    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目前唯一可选择的道路。

    她每天浑浑噩噩地上课,成绩也就是个中等,不能说坏,但肯定谈不上好,至少仍旧处于令父母担忧的阶段,每每她们打电话,父亲和母亲总会苦口婆心地让她好好学习。

    她知道他们担忧和害怕的是什么,所以她每次也只是说:好,知道了。

    她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大概是一向独来独往,从来对这些虚伪的人际交往不屑一顾的她,偶然一天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时候。

    她是她的同桌。

    她们本来没什么交际,李墨云一贯特立独行,看上去很高冷,是令人难以接近的类型,大多数初中生天生就会规避这种类型的人,毕竟只要脑子没问题,没有人会愿意耗时又耗劲地去接近一个高冷的人,平常和她说话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即便她是李墨云的同桌,她们除了必要的交谈,鲜少过多交际,就如同匆匆过客,互相相视一眼,然后各自继续自己的旅途。

    只因一次同桌弄丢了饭票,李墨云反正也没什么胃口就顺手把自己的饭票给她了,那时候李墨云不过就是随手一给,如果她能预知未来,她是断不会给的。

    那之后她就对李墨云热情,干什么都爱叫她一起,诸如上厕所、去小卖部、去操场之类的小事也非要每天重复八百遍地叫李墨云一起,李墨云最开始的时候嫌麻烦就总找理由推迟掉了。

    奈何同桌一直死缠烂打,总是笑得天真单纯,偶尔让人忍不下心,李墨云偶尔就陪她一起去买东西,一起去操场之类的。

    当然,李墨云的话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同桌一个人在旁边说个不停,李墨云则在一旁看着,听着,附和着。

    同桌说和她待在一起感觉很舒服,和她说话总是不用考虑很多,李墨云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淡淡地笑了,像是同意她的话。

    因为互为同桌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挺长一段时间,两人维持着恰到好处的默契。

    她说,她听。

    她热情绽放,她平静注视。

    本以为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会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可意外总是比想象中来得更早。

    那是一个温暖惹人睡意迷浓的午后,如同平常一般,吃过午饭后她们两个趴在课桌之上休息。

    她两吃饭算快的,这个时间班里大多数同学都还没回来,只有零星几个人。

    同桌趴在桌子上,突然问她:“你有什么梦想吗?”

    李墨云想起了最近和父母通的一次电话,淡淡道:“我父母希望我考上大学。”

    同桌露出颇感遗憾的表情,感叹:“我的成绩完全不行,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再怎么努力也没用的,而且我父母也不打算送我读大学。”

    同桌家里的情况李墨云是略有所知的,这样的结果她并不意外,但不知是因为今日午后的阳光太过迷离,还是因为她已经看了她太久,她今日居然多问了一句:“那你的梦想的什么?”

    若换做平日李墨云是懒于提问的,且不说她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就算她什么都不说,同桌还是会孜孜不倦地说下去,根本停不下来。

    所以在对面的女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下子就绽开了笑脸,小麦色的脸,刘海散落在眉头,健康漂亮的脸蛋上是说不出的激动。

    “就等你这句话呢!”同桌兴奋道,“我的梦想就是婚纱!”

    李墨云:“婚纱?”

    同桌:“对啊,婚纱!有哪个女孩不期望自己穿上婚纱出嫁的那一天?”

    李墨云又恢复了沉默,没有说话。

    同桌却像是离弦之箭,根本停不下来:“我已经想好了,等我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存钱,然后找个对我好的男朋友,结婚,孩子就让他父母带,然后我就可以每天逍遥自在了。”

    “男朋友的标准嘛……首先,当然要长得帅,然后要有钱,最开始没有钱也行,但是得有上进心,得会一门技术,对我好,听我的,挣的钱得交给我保管,其他的还没想到。”

    李墨云微眯着的眼睁开了些,看着对方天真单纯的眼,终于问了一句:“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同桌笑:“是我妈告诉我的,不过也是我自己的想法。”

    突然同桌左顾右盼,然后靠近她小声说:“班上这么多男生,有没有你喜欢的?”

    李墨云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个班长挺帅的,做事也挺拽,感觉很有范儿,你不喜欢?”

    李墨云平静道:“没兴趣,你喜欢自己去追。”

    “班长那么优秀的人肯定看不上我。”同桌眼神闪烁,有些失落。

    李墨云:“那就算优秀了?”

    同桌惊讶:“难道不算吗?你这眼光也太高了,我妈说了,那些高龄剩女就是眼光太高了才嫁不出去。”

    “是你站得太低了,”李墨云第一次对她的语气有些冷,“还有,那不叫高龄剩女,那只是她们选择的生活方式。”

    同桌感受到了李墨云突然的变化,声音低了:“感觉你说话好像个高深莫测的大人。”

    “你之前明明……”

    李墨云突然笑了,笑得令人捉摸不定,她说:“不会这样反驳你?”

    同桌有些悻悻:“嗯,你明明总是沉默着点头,总是笑得温柔,总是会看着我聆听我,给人感觉很舒服。”

    “所以这就是你想和我做朋友的原因?”李墨云突然问。

    对面一向爱笑的女孩像是被这突然一句问道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可就是这片刻,李墨云已经做出了决定。

    人确实容易靠近温柔的人,可是李墨云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那只是对曾经那个天真单纯总是在她身边的女孩的迁就罢了。

    可再怎么迁就,也有个度,而今天,这个度到达极限了。

    人终归有所不同,总会走上不同的道路。

    即便她注视了那个身影多久,她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这场梦也是时候该醒了。

    李墨云笑了笑,说:“下周,按照期中成绩排名依次选择自己的位置,我会选择去前面。”

    这次期中考试李墨云是班里进步最大的人,几乎震惊到了所有人,连那个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的班主任都多看了她几眼,不过她并不在意外界的声音就是了。

    她只是不想让随着自己一天天长大而逐渐衰老的父母但心了,她只是觉得反正无路可走,那就踏穿这条烂路好了。

    既然学是一天,不学也是一天,那就学好了。

    正如他们的期待。

    这句话的含义不言而明,女孩笑了笑,还如最初的模样,说:“嗯,我就不行啦,我成绩差,轮到我肯定没有前面的位置了,不过我会经常来找你的。”

    李墨云闭上了眼,“嗯,午休了。”

    一周后,李墨云去了前面的位置,在之后的日子里,她们的交流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变成碰见时互相打招呼靠意会的陌生关系。

    李墨云的日常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

    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行走在学校,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学习,一个人感受季节的变化,一个人站在楼道间听风,一个人看一片落叶的飘落……

    她的世界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宁静,越来越平静。

    李墨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孤独,相反她享受独自一人的感觉,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看人山人海、世事变迁、万物更迭,拥有得天独厚的独特视角与深刻感受。

    她的所有感受也终将汇聚成奔流不息的大海,流入黑夜中最为永恒的星河。

    点亮一处暗夜。

    在期末考试她因为考了全班第一上台领奖的时候,她扫过下面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庞,她知道她终归是不愿融入他们。

    但她却无比地淡然和平静。

    这天下了雨,雨很大,所有人选择在原地等雨停。

    她独自撑开伞走进雨中,不再回头,不再停留。

    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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