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来时的路,所以我理解你会成为怎样的人……”

    闫诺时常会翻看她手机里保存的一张照片,这张对她来说仿佛从“上帝视角”拍的照片,因为这张照片,两个毫不相识、天差地别的人,命运从此开始交织……

    五年前,在火车过夜的硬卧上,闫诺睡得并不踏实。

    虽然从自己的家乡D市睡一晚就可以到达,在年轻人眼里有无限可能的U市,但她心里的纠结从毕业开始却两年有余,就如这睡卧铺的感觉一样,有晃荡有经停。

    闫诺的大学也是在D市念的,她的专业是对外汉语专业,毕业后成为一名对外汉语老师,教外国人中文和学习中国文化…听起来多么高大尚的工作啊!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她的擅长、热爱和天真。

    然而自打从大三下学期在语言学校兼职开始,对于原本畅想的未来…她却陷入了迷茫。

    行业给到老师的40元/h左右的课时费,让她觉得教中文简直就跟玩儿一样,跟背后的付出完全不成正比。

    “为什么教英文的外教课时费那么高,但是教中文的中文老师课时费却低得可怜?而且中文并不是一门易学的语言…”

    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闫诺,让她至今都不能理解,当然她希望随着中国的繁荣富强,在国际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这个行业可以越来越好。

    然而目前对外汉语老师的课时费…说实话甚至已经被很多体力劳动吊打了。

    而除了可怜的课时费,对外汉语老师还有很多不稳定的因素,比如大多数语言机构是不提供五险一金的,全职老师的薪资构成基本就是:少得可怜的底薪+少得可怜的课时费40元/h。

    而且D市作为一个三线沿海城市来说,外国人并不算多,生源决定收入,特别是那个时候网课还没有兴起。

    至于进入大学教留学生中文,至少得硕士起步,即使考上研究生、博士生…能否在大学留任当老师…前景都是未知的。

    对于闫诺这样一个家境普通的人来说,她耗不起,这条路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至于考研究生,她不是没想过,但是一想到本专业不明朗的就业形势…

    对于20几岁的她来说,她考研究生并不是为了丰富自己的阅历,或者混个学位给自己镀金增加就业竞争力,于她而言,没有目标的奋斗并不能给予她拼搏的力量和勇气。

    可能那个时候她的格局不够大,眼界不够宽,但每个人的成长都是有原因的,来自家庭,来自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倔犟…但没办法,那就是20几岁的闫诺。

    同专业的同学几乎都放弃了从事对外汉语这个行业的想法,纷纷跨专业找工作,无论是薪资待遇还是稳定性,都远胜于对外汉语老师。

    “其实吧,看你想要的是什么,是钱?还是快乐、成就感?对外汉语老师这份工作注定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是教外国人中文的过程中,你获得的快乐和成就感是很多工作无法提供的。”

    这是闫诺当时在D市兼职的时候,语言学校的老板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具体的字眼用词其实她已经模糊了,但是意思、语气、表情却记忆犹新。

    那样的表情还有语气仿佛在告诉闫诺“快乐和成就感要比钱更加高尚”。

    闫诺也从未否认过对外汉语老师这份工作给她带来的快乐和成就感,不只是教学过程中见证外国学生中文的进步,她和学生的关系亦师亦友,闫诺通过来自世界各地,不同文化背景的学生也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她爱这样的文化碰撞和交流,只是…越是看见别人世界的广阔,她便越会发觉自己世界的渺小。

    其实在老板说那段话的时候,闫诺的眼神是清澈倔强却也迷茫疲倦的。

    “房租、生活费…吃穿住行,哪样不需要钱?有钱人、有坚实后盾的人才有资格说热爱比钱更重要。但是我…没有这样任性的资本。”闫诺的心里这样想着,当一个人的热爱养活不了她的时候,是很痛苦的…

    “热爱虽不会消失,但是却会被消磨,这是比消失更可怕的事情。”闫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还是老老实实找一个有五险一金的工作吧。”闫诺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厂工人,一辈子跟体力活儿、吃苦耐劳的工作打交道,被下岗后在极不稳定的私企间谋求生路。

    所以在闫诺妈妈的认知里,不求她能赚多少钱,有五险一金的工作就是稳定的工作。而关于闫诺的爸爸是一个让她有怨恨却又恨不下去的存在…

    于是毕业后,闫诺跟其他同学一样跨专业找了工作,在毕业后两年的时间里,她在国际学校、事业单位都工作过,做着“稳定”却不开心的工作…

    而每当她尝试着告诉家人自己工作得并不开心时,“开心能当饭吃吗?谁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什么事情怎么可能都由着你的心意来?你是个“女孩儿”,又不指望你挣钱养家,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再趁早找一个好对象就行了…”诸如此类的话只会让她更加窒息和郁闷。

    闫诺实在想不出来从小到大到底是什么由着她心意来的,家里最由着心意来的,最双标的恐怕只有她的爸爸。

    而更让她觉得讽刺的是“你是女孩儿,不指望你挣钱养家…”此类的话,却是来自多少扛起一大半家庭重担与责任的,曾经的女孩儿们,现今被家庭岁月熬得饱经沧桑的妈妈们,嘴里说出来的话…

    清晨的光,列车员穿梭于车厢间的到站提醒,周边开始逐渐响起的说话声,飘散在空气中的泡面的味道…

    闫诺这一晚睡得不算安稳,除了外界的干扰外,她躺在硬卧上,脑海里历着各种各样过往画面…

    她放弃了父母眼中“稳定”的工作,经历着争吵,经历着不解,经历着对未来的不迷茫却担忧…

    她向U市一家语言学校投递了简历,应聘了对外汉语老师的岗位,干他们这一行,一线城市无论是生源还是就业机会总归要比D市多得多,但是老师的待遇、课时费几乎没有区别,整个行业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次去U市也是为了面试。虽然一切都还未定下来,但是闫诺已经打算来U市发展了。

    她对这座有无限可能的国际化都市充满了期待,她觉得在这样的城市她的呼吸才会顺畅,她的翅膀才不会被折叠,她才能远离家里那些不堪入目和不堪入耳的争吵和一些烦心事。

    两年的积蓄再加上之前兼职的积蓄,让她也多少有了点儿任性的底气。

    继续重新开始她的热爱,即使对外汉语这个行业还存在很多待完善和不稳定,她也愿意将时间和精力尽情挥洒在她热爱的事情上。

    因为这样才会让闫诺觉得她平凡又普通的人生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

    一会儿到U市的第一件事情,闫诺就会跟房屋管家去看提前约好的房子,没有问题的话当天就能定下来,走完租房手续并搬进去。

    合租的房子、13平方米左右的房间、一个多小时的通勤时间,在U市这样的地方跟房租相比,闫诺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第二天她就可以从新租的房子出发去语言学校面试,最坏的打算也是先住几天酒店直到找到合适的房子为止。

    闫诺在心里把安排过了一遍又一遍,这看起来是仔细,她却不喜欢这样的反复确认,侧面衬托出了自己的不自信和没有安全感。

    她把硬卧的被子叠好,仔细检查好自己的行李后,静静地望向窗外,窗外的风景在一点点放缓…

    她的耳机里单曲循环放着一首,那是一首关于在U市为梦想打拼的歌曲,关于这座城市,当时此刻她在心里念着,“我不需要你欢迎我,因为我要在心里欢迎你。”

    闫诺的眼眸闪着炙热、激动还有相信的光芒,她在心里欢迎着,U市这座无限可能的城市,终于…来到了她的生活。

    即使面对太多未知心有忐忑,但是她依然怀揣梦想。一切回到起点,一切还好不算晚。

    早上U市的火车站,无论是进站的人还是出站的人都不算少,与其他人匆匆的脚步不同,一身黑色利落休闲穿搭,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男孩儿,还有几个女孩儿却在驻足聊着什么。

    男孩儿的个子高而挺拔,虽然被口罩挡住了半边脸,但从他的穿搭和周边女孩儿的年龄来看,他也就二十左右的样子。手却好像做着示意保持安静或者小声的动作。

    在匆匆而过的路人眼里,他们是一行人。

    旁边有好事儿的,多听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是粉丝偶遇了哪个不知名的小明星。

    “允晔逸允晔逸!你演得篮球天才周翊太帅了!你篮球打得也太棒了吧!加油加油,一定会越来越好,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几个女孩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男孩儿,让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和不大习惯。

    她们的脸上满是兴奋,却也极力地压低了声音。尊重着允晔逸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公共秩序的想法。

    “这谁呀?哪个小明星?”旁边好事儿的人问着他的同伴。

    “不知道,不认识。”同伴的人做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和手势,两人从上到下将允晔逸打量了几下,便觉没劲的离开了。

    允晔逸也并不觉得尴尬,《扣向心弦》这部电影是他的处女作,这部电影的反响本身就不温不火,何况他在其中只是一个小配角,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素人,能有这样的机会,能被人记住,被认可喜欢,就已经很开心了。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对电影的支持还有对我的认可……”20岁的允晔逸,那双清澈的狗狗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芒,那是少年专属的光芒,时不时地拨开他浓密的上下睫毛,调皮地灵动着。

    他难掩喜色,眼神中流露出对梦想的倔强执着还有对未来的期许。

    “可以把口罩摘一小下,和我们合照一张吗?”其中一个女孩儿鼓足勇气说出了这个请求,连带着其他几个眼神中也布满期待。

    “可以可以,没问题。”允晔逸也没有丝毫犹豫,大大方方地开始摘口罩……

    他摘口罩的时候,闫诺正到处张望着找出站口,这是她第一次来U市,她从允晔逸身边经过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一双跟她长得很像的狗狗眼,只不过闫诺是呆萌无辜、受了委屈的小狗,而允晔逸却是倔强灿烂、朝气蓬勃的小狗。

    他的脸上洒满了阳光和少年气,还有明朗治愈又大方的笑容。

    两个人擦肩而过,短暂的相视,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再平凡不过的,在人群中多看了的一眼,却会被神的视角记录下,却会被神的视角记录,定格成奇幻的缘分,还有日后命运的交织……

    闫诺推着银灰色的行李箱继续往前走,背后的一行人对着手机镜头比耶点赞比心,互不打扰,却也心生欢喜。

    “初来U市,就偶遇帅哥,挺好。”闫诺的心情跟眼睛一样大好了起来,感觉又恢复了元气满满。

    而另一边当天晚些时候的微博词条“氛围感对视”却上了热搜,闫诺和允晔逸在U市火车站对视的照片,被一个名为上帝视角的ID,拍了下来并上传到网上。

    “这不是我们今天跟允晔逸在车站的时候吗?你们谁的ID是“上帝视角”呀?谁拍的呀?”今天的女孩儿中的一人,在名为“养成系爱允群”的微信群里,问其他的小伙伴。

    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是我拍的”、“我也没拍”、“我们只用了你的手机跟小允有一张合照,再没别的了。”

    于是大家都觉得奇了怪了,这拍摄视角明明就是近距离拍摄,但是他们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周边还有别的允晔逸的粉丝……

    “管他是谁拍的?又没有恶意,男帅女美,这张照片的氛围感我看评论的人都纷纷表示磕到了,电影感满满,宿命对视的感觉。而且很多人都发现了咱们小允是《扣向心弦》里篮球天才周翊的扮演者,增加了曝光度,对小允来说是件好事!我们应该为他高兴!万一这张照片被哪个导演制片人看到了,说不好还能找小允演相关类型的电影电视剧呢!”

    “对的呢!对的呢!”大家纷纷在下面用可爱的表情包“附议”。

    另一边,闫诺房子看得很顺利,当天就定了下来,虽然是三室合租的房子,但房子的厨房、冰箱、卫生间等公共区域都被使用得很干净。

    闫诺的室友们也都是大学毕业后在U市打拼的年轻人,大家素质都比较高,也互不打扰,出房间碰到的时候也会友好礼貌地点头打个招呼。

    闫诺的这间屋子只空了几天就被她租了,上一个租客离开的时候保洁阿姨已经来打扫过了。所以她直接拎包入住,简单收拾一下就行。

    在等外卖的间歇,闫诺仰着“瘫”在床上,绷着的斗争很久的身心开始反乏,她打开手机看微博的时候,也被这条“氛围感对视”的热搜吸引了目光。

    点开,闫诺的眼睛瞬间睁大,从床上直接蹦坐了起来,带着不敢置信的呼吸先是后仰了一下,又向前凑近,仔仔细细地看着点开并被放大的照片……

    虽然只是侧脸,但谁又会认不出自己的照片呢?

    “早知道就洗个头了…唉…,允…晔…逸”闫诺嘴里一字一顿的、发音标准的读着这个名字。

    “不过…这帅哥长得是真帅,这张照片虽然拍得很好,但还是没完全还原出他本人的帅,没想到还演过电影…”

    闫诺一边犯着花痴,一边感慨U市的无限可能,一边手动点击原图,然后保存图片。

    “万一这哥以后火了,我也算是跟顶流明星有过合照的人了。”

    门铃声打断了闫诺的畅想,外卖到了……

    未闭屏的手机被轻甩在了床上,一开始画面只定格在这张照片上,但是就在刚才,闫诺和允晔逸同步点击和保存这张照片的时候,仿佛触动了某一种开关,都在两人稍后离开的时候,散着神秘的光芒,自动跳转到相簿的界面,定格在了同一时间。

    两人之间从此好似有了一座隐形的桥筑成的契约,这座桥是在海下的桥,对方都是彼此的海,完全拥绕着另一个人,缔结着命运的交织。

    闫诺把取回来的外卖下面垫了纸,往桌子上一放,看见手机的界面变了,以为是App闪退,没当回事儿,心也收起了方才的激动和兴奋,变得和这接地气儿的饭香一样,得想一想明天面试的事情了,还有自己在U市的未来。

    ……

    第二天清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从阳台洒了进来。

    闫诺在找房子的时候坚持要有一个带阳台的、南向的房间,管家跟她说过如果要减少预算,这两项都不是必须项,“你白天能在家待多长时间?晚上下班回来,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但即使这两项让房租贵了一些,她也觉得值。

    一是容易晾晒衣服,还有一个就是闫诺觉得,有阳光的房间可以给她充电,至少让她丧气的时候看着这温暖的照射,内心也不会太阴霾颓废。

    闫诺的手到处寻摸着手机,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看时间,“才5点!!!我昨天明明反乏后困得要死,平时最早也是6点多才能起床,还想着今天怎么着也得睡到8、9点吧,面试安排在下午2点,也不影响……”

    闫诺带着起床气还来不及去想自己的生物钟是抽的哪门子的风,越累起得越早,睡得越少,她头脑的醒意已经开始要调动她的双腿双脚了。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好像是她在和另一个人抗争,她不想起,但好像有人拉着她起床一样。

    再也硬睡不着了,闫诺只好披头散发,跟自己生着闷气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生无可恋地放空的时候,看了一眼床下的运动鞋,竟然有了一种想要晨跑的冲动…

    要知道在闫诺所有的可能性里,唯一没有的可能性就是运动,唱跳双废,运动全废,晨跑更是她活了24年都没有的习惯和欲望。

    然而15分钟之后……闫诺穿着运动鞋,带着帽子披着轻薄的外套就出门了,不过不是晨跑,取而代之的是她这辈子唯一不讨厌的运动“走路”,这好像是她最后的妥协,一边快走一边寻着小区周围有眼缘的早餐店。

    她关门下楼的时候,室友都在床上翻了个身,感慨住进来了个早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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