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通了没？”
王娅看她站那动也不动，急的要上前凑过去听。
姜宜清清嗓子把成绩报给她，越说越没底，生怕她会在大街上对自己破口大骂。
初三正是冲刺的时候，王娅说转学她就在后面背着书包跟着走，说考多少她就努力往上靠，没人关心过程，他们只要结果。
这一年，日子熬人的很。
眼下，正是她“秋收”的时刻。
姜宜硬着头皮走她前头，生怕碰见熟人，拿着一把雨伞当太阳伞，遮挡着太阳，包裹着自己。
余安敏比她少6分，两人比较着各科成绩。
“我知足了，这下安心去二中了。”
姜宜想了想，过了很久才说：“分数线不是还没下来？”
“不用安慰我，说不定我到二中还能体验一把当学霸的感觉。”
家里气氛低迷，姜宜也没什么想说话的劲儿，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着令人烦躁地叫声，声音由高变低，沉重且缓慢。
不管是人还是别的，总爱在白天讲话，只有夜里她才觉得现在是假期。
休息的黑白颠倒，姜宜惨白着一张脸从屋里出来，姜磊在门口站着，听到身后的动静，说：“有时间去店里帮忙，别整天倒头就睡。”
他拿着鞋在门口用力的拍，灰尘和脏东西飘到屋里，掉在地上，姜宜跑过去想关上门，他回头瞪她一眼，“怎么跟你妈一样？”
姜宜没接他的话，在心里腹诽，难道要跟你一样？
厨房就剩点热水，她喝了两大杯又打了几个饱嗝儿，才觉得肠胃好受点。
到店里的时候王娅在门口躺椅里睡着了，电风扇像被烫伤一样，摇头晃脑的，吹到屋里时架子上的塑料袋发出一阵噪音，她趁着这声儿，拿走两袋面包还有饮料，坐在东面的门口吃。
隔壁蛋糕店的空调外机下面不知被谁放个盆，水滴答的声音听的让人心烦，姜宜走过去给它往旁边稍微挪一下，这会儿又变的沉闷，水泥地上很快就湿了一片。
“你可真是闲的，别管它。”王娅翻个身继续睡。
门前的路被晒的泛出点点银光，仿佛一切都要融化了，整条街都没人。
王娅应该是被热醒的，雪纺短袖的背后湿了一大片，又黏又透，肩带有点松掉，从肩头落下去，耷拉在胳膊上。燥热指尖从粘腻的肩头穿过，她把手伸进汗湿的衣服里，肩带被拉直。天气太热了，她不停的撩衣扇风，擦汗。
钻进鼻尖的汗湿，痒痒的，姜宜观察王娅的眼神有些闪躲却又忍不住看过去，她在给窗台的水仙花换水，起风了，没有背扣束缚的后背和那总也抓不住的花，终于无所顾忌的贴一起，像被重新着色，缠一起，花开的更深，更艳了。
姜宜坐在躺椅上，不知是余温还是被烤热了，调高后背半躺在里面，她也用手撑着衣服下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娅拉开冰柜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水壶，喝了几口，站那缓神，走到柜子里面拿出钱包，头也没抬的拿出二百块钱给她，说：“你爷爷中午上街拿给你的。”
“他们都没什么钱，你怎么收了？”
王娅正算账听见这话，把钱盒子往里一扔，“我稀的要啊？你从小到大他们没给过一分钱，就二百你还心疼上了。”说完又看她一眼，“跟你爸一个德行，还真是一个血脉的亲。”
姜宜没法继续说，她捉摸不透王娅的情绪，只能随她发泄两句。
她出去买个酱油的空儿，在门口就听到屋里在吵。
“转学的时候我就说别转，你不听，说县城老师教的好，你都不想想谁家孩子初三还转学啊？”
“我那不也是听季红她妈说的吗？”
“季红她妈懂什么？一个卖化肥的你告诉我她懂什么？”
王娅呛回去：“你个修车的你又懂什么？”
“是，我不懂，季红她妈懂，她怎么不给季红转学？”
姜磊气的又开口说她：“你闺女没上成一中全是你这个妈害的。”
姜宜对他们吵架这事儿已经见怪不怪了，把买来的酱油放在案板旁边，才走出门有两步远，就听到瓶子被摔到墙上的声音，“对，是我害的，她爹跟死了一样，可不是啥事儿都是我这个妈害的。”
小湛从屋里跑过来，他浑身光溜溜的像个小泥鳅一样怎么也抓不住，姜宜转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惨叫声，还没看到伤势，王娅就抱着人出来了。
姜磊看到站在门口呆愣住的她，说：“把碎玻璃收拾一下，我跟你妈去趟诊所。”
借着路边房屋里的余光，姜宜看着他们往街上跑，小湛凄惨的哭声里偶尔夹杂着几声狗叫，外面已经黑透了，没人关心是谁出了什么意外，诊所也不知道关门没有。
手机，钥匙，什么都没带，姜宜收拾好碎渣，又把外屋扫一遍，他们还没回来，想出去找，又怕自己走到半路他们赶回来，等快十一点，姜磊背着睡着的小湛回来了。
睡着了还在打着颤，王娅心疼坏了，拿着温热的毛巾一边给他擦身子，一边流眼泪，“你今天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叫妈可怎么活啊？”
天一下就凉了，夜晚的风吹的人脸上舒舒服服的，姜磊站在门口吸烟，吐出一口烟雾，用脚狠狠的踩着还在燃烧着的半截烟，对着隐入黑暗的人说：“你们周老师下午给我打电话了，他说转校生没有定向名额。”
姜宜从口袋拿出一颗糖，撕开放到他手里，声音垂下来，说，“哦。”
“没其他什么想说的？”
“这个糖好吃吗？”
她看到小湛吃的时候连糖纸都不舍得扔。
“别给我打岔。”
姜宜总是沉默，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从初二叛逆期闹过一场后，他总觉得欠这个孩子，但又无从下手。
“去一中还是二中很重要吗？”
“重要，爸没上过学说不好，但哪个好你就得上哪个。”
“那你有法子让我去一中吗？”
“有，就是得等等。”
他有些疲惫，说话也提不上什么精神，但眼神却是坚毅，悠长深远的。
王娅在家里照顾小湛，姜宜每天去看店，往常晚上七点多都已经吃完饭在看电视了，最近都八点钟也不见姜磊回来。
“给你爸打个电话，问他还回不回来？”王娅把姜磊的饭留好放冰箱。
没人接，她怕他们又吵架，就跟王娅说：“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上学的事儿，你爸应该跟你说了，我问了你舅，他说他找人。”
姜宜抬头看她，“爸说他会想办法。”
“他想什么办法？他认识谁啊？”碗被王娅摔在桌子上，“关键时候还得找你舅，你奶奶那边有一个有出息的吗？”
王娅气的把电视也关了，说：“他嫌我找你舅给他丢人了，找自己家的人嫌丢人，天天陪人家吃饭当孙子他不嫌丢人，没本事的人就只会窝里横。”
分数线下来了，差两分。
查看历年分数线和试卷难易程度，能不能上重点高中，她是知道的。
余安敏给她打电话，声音嘶哑的跟她说：“我好不甘心啊，数学我只要再对两个选择题，我就可以去一中了，7门课哪怕我一门再给一分，定向名额也会有我的。”
当初说要去二中当学霸的人，再也强装不下去了，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好想去复读，但是明年要是还没今年考的好怎么办？”
姜宜没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只会比她哭的更惨，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感受，她现在只祈祷，不管是舅舅还是爸爸，只要她能去一中，她只要学不死，就一定往死里学。
这晚姜宜彻底失眠了，她想起考前被别人当面说的那番话：“其实你挺努力的，但就是差点，差点天赋，别说我打击你，实话实说，我最看不下去你们这种天天死命学习，成绩还老是上不去的，我要是有你一半努力，考上一中都能进A班了。”
姜宜听后脸色煞白，虽然满脸堆笑，但这一刻她的内心是慌乱的，望着走远的身影，一阵酸涩涌出眼眶。
人窝着情绪就必须要发泄出来，她忍不了。
可是她也只能流泪，苦闷与难过统统都滚蛋，她清楚自己什么水平，但无论那些话的意图是什么，她没什么可让别人说教的，他大概是想讨走些什么，最可悲的是姜宜觉得自己让他如愿了，疲惫的一天在眼泪和混乱的思绪中渐渐模糊。
王娅从进门就开始唉声叹气，姜宜在插线板那等手机充电开机。
“你能不能别杵在那，看见你就头疼。”
走过来攥着她胳膊连着充电的手机，一起放到旁边桌子上。
姜宜不接受自己被这样对待，不是所有的输出她都要照单全收，但她不敢说，事实就是她几乎对所有人都怯懦，尽管很早就意识到这点，但仍然存在并且不断加深。
她还记得小时候跟别人打架，父母总是不问任何原因的让她向别人道歉，她以为这是他们的风度，后来才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想尽快解决这件事。
姜宜想跟她说点什么，说什么呢？
说她不去一中了，王娅大概会觉得她是故意的，明知道不会让她去二中才会有恃无恐说一些不着调的话；或者她去复读，大概没人会给她出学费，生活费，她也给不了自己复读就一定能考上的承诺，她甚至无法为他们的奔波提供任何情绪。
等她回神，王娅又出门了。
周末的时候，舅舅朝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事情办妥了。
王娅拿着手机回屋，啪嗒一声把门反锁，姜宜往后靠在椅子上，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挺希望这个电话是姜磊打来的，打她记事儿起，姜磊没干成过什么事。
他这次像是能打翻身仗一样，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回来还会带点凉菜，王娅看见一次扔一次，说他不嫌丢人，打包吃剩的给老婆孩子。小湛哭着要吃香肠，王娅就带他去街上买，只买了一根，回来的时候签子上还剩半根，小手扯着姜宜的衣服，问：“姐，你吃吗？”
姜宜不想理他，甚至想强硬的甩开，余光里看到王娅端着杯可乐，她顺势拿过来，摸着小湛的头说：“姐喜欢喝可乐，不喜欢吃香肠。”
在这个家里她没什么东西，但抢过来的就一定是她的。
姜宜想给余安敏打电话，又怕自己的分享更让她难过，想起她的眼泪，她的哭诉，但她迟早都会知道的。消息发出去了，许久没有回信，姜宜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她这会儿是在想什么呢？
电话打过来了，姜宜试探性的问她：“最近还好吗？”
“好啊，我这几天在超市做暑假工呢，站的腰酸背疼的，真好，你要去一中了。”
真好，她的朋友也觉得真好，她又去倒了杯可乐，一口下肚，真爽。
“累的话，就歇几天。”
“我是按月结算工资，哪能说歇就歇啊。我之前上学的钱都是我奶奶给的，但是高中学费更贵了，还要租房子，我要多攒点。”
姜宜脱口而出：“你爸妈不给你钱？”
“我爸说我不争气，不愿意让我上学，他想让我去人家美发店当学徒，宁愿我学点手艺，也不想再往学习上花钱了。”
说到这她有点哽咽，真是不公平，她想到上午还在她家哭哭啼啼的邻居丫头，只考了300分她妈还要找人让她上二中，她离一中分数线只差几分，却差点辍学。姜宜差2分，走了高价，她没有人也没有钱，现在只要能去上学，她觉得自己就可以干下去。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说了又怎么样呢？她自己也才刚理明白。
“我都习惯了。”
余安敏不想再跟她讲这事儿，神神秘秘的问她：“我前段时间去县城，跟我爸卖西瓜，你猜我看见谁了？”
姜宜纳闷，这要怎么猜？
但还是捧场的问她：“谁啊？”
“李尧。”
“哦。”
真是心大，这个时候还想着美色呢！
“你就不好奇我在哪碰到他？”
“在哪？”
“在商场，他可真厉害，那么多箱货，他拿着计算机还有发票跟账本，一点点给人算，算好又打包装车，我本来想给他送个西瓜的，但是我爸不让。”
“你们怎么去那里卖？不是该去菜市场吗？”
“天太热了，我跟我爸拉着走街串巷卖的，他吆喝，我算账。生意还怪好嘞。”
她还没来得及想自己要不要也找份暑假工来打发时间，舅舅又来电话了。
今年高价生抓的很严，姜宜要先在二中上三个月或者半年躲躲风头才能转到一中。
姜磊的表情变得很微妙，像是在说，这就是你找的人，不是一样不靠谱吗？
王娅还在打电话，姜宜站起来往外走，被姜磊拦住：“等你妈打完电话。”
她看不得姜磊眼神里的嘲讽和得意，亏她还为他说话，为他着想，心里对他的那点儿愧疚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真希望妈能跟他吵一架，狠狠的教训他。
王娅打完电话什么也没说，看他俩在那坐着，说：“明天是要去学校填志愿是吧？吃完早点睡。”
她咬着牙刷看姜磊坐在那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手机，上前把电视关了。
“你干嘛？”
姜宜吐掉嘴里的沫子，问他：“你到底是看电视还是玩手机？”
“你管呢。”
说完又去冰箱里拿啤酒，姜宜真痛恨自己竟然能看懂他的爽点。
她想起来王娅之前说的话，真是活该他没本事，有本事估计早把她们娘三个给踹了。
王娅看她站那动也不动，急的要上前凑过去听。
姜宜清清嗓子把成绩报给她，越说越没底，生怕她会在大街上对自己破口大骂。
初三正是冲刺的时候，王娅说转学她就在后面背着书包跟着走，说考多少她就努力往上靠，没人关心过程，他们只要结果。
这一年，日子熬人的很。
眼下，正是她“秋收”的时刻。
姜宜硬着头皮走她前头，生怕碰见熟人，拿着一把雨伞当太阳伞，遮挡着太阳，包裹着自己。
余安敏比她少6分，两人比较着各科成绩。
“我知足了，这下安心去二中了。”
姜宜想了想，过了很久才说：“分数线不是还没下来？”
“不用安慰我，说不定我到二中还能体验一把当学霸的感觉。”
家里气氛低迷，姜宜也没什么想说话的劲儿，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着令人烦躁地叫声，声音由高变低，沉重且缓慢。
不管是人还是别的，总爱在白天讲话，只有夜里她才觉得现在是假期。
休息的黑白颠倒，姜宜惨白着一张脸从屋里出来，姜磊在门口站着，听到身后的动静，说：“有时间去店里帮忙，别整天倒头就睡。”
他拿着鞋在门口用力的拍，灰尘和脏东西飘到屋里，掉在地上，姜宜跑过去想关上门，他回头瞪她一眼，“怎么跟你妈一样？”
姜宜没接他的话，在心里腹诽，难道要跟你一样？
厨房就剩点热水，她喝了两大杯又打了几个饱嗝儿，才觉得肠胃好受点。
到店里的时候王娅在门口躺椅里睡着了，电风扇像被烫伤一样，摇头晃脑的，吹到屋里时架子上的塑料袋发出一阵噪音，她趁着这声儿，拿走两袋面包还有饮料，坐在东面的门口吃。
隔壁蛋糕店的空调外机下面不知被谁放个盆，水滴答的声音听的让人心烦，姜宜走过去给它往旁边稍微挪一下，这会儿又变的沉闷，水泥地上很快就湿了一片。
“你可真是闲的，别管它。”王娅翻个身继续睡。
门前的路被晒的泛出点点银光，仿佛一切都要融化了，整条街都没人。
王娅应该是被热醒的，雪纺短袖的背后湿了一大片，又黏又透，肩带有点松掉，从肩头落下去，耷拉在胳膊上。燥热指尖从粘腻的肩头穿过，她把手伸进汗湿的衣服里，肩带被拉直。天气太热了，她不停的撩衣扇风，擦汗。
钻进鼻尖的汗湿，痒痒的，姜宜观察王娅的眼神有些闪躲却又忍不住看过去，她在给窗台的水仙花换水，起风了，没有背扣束缚的后背和那总也抓不住的花，终于无所顾忌的贴一起，像被重新着色，缠一起，花开的更深，更艳了。
姜宜坐在躺椅上，不知是余温还是被烤热了，调高后背半躺在里面，她也用手撑着衣服下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娅拉开冰柜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水壶，喝了几口，站那缓神，走到柜子里面拿出钱包，头也没抬的拿出二百块钱给她，说：“你爷爷中午上街拿给你的。”
“他们都没什么钱，你怎么收了？”
王娅正算账听见这话，把钱盒子往里一扔，“我稀的要啊？你从小到大他们没给过一分钱，就二百你还心疼上了。”说完又看她一眼，“跟你爸一个德行，还真是一个血脉的亲。”
姜宜没法继续说，她捉摸不透王娅的情绪，只能随她发泄两句。
她出去买个酱油的空儿，在门口就听到屋里在吵。
“转学的时候我就说别转，你不听，说县城老师教的好，你都不想想谁家孩子初三还转学啊？”
“我那不也是听季红她妈说的吗？”
“季红她妈懂什么？一个卖化肥的你告诉我她懂什么？”
王娅呛回去：“你个修车的你又懂什么？”
“是，我不懂，季红她妈懂，她怎么不给季红转学？”
姜磊气的又开口说她：“你闺女没上成一中全是你这个妈害的。”
姜宜对他们吵架这事儿已经见怪不怪了，把买来的酱油放在案板旁边，才走出门有两步远，就听到瓶子被摔到墙上的声音，“对，是我害的，她爹跟死了一样，可不是啥事儿都是我这个妈害的。”
小湛从屋里跑过来，他浑身光溜溜的像个小泥鳅一样怎么也抓不住，姜宜转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惨叫声，还没看到伤势，王娅就抱着人出来了。
姜磊看到站在门口呆愣住的她，说：“把碎玻璃收拾一下，我跟你妈去趟诊所。”
借着路边房屋里的余光，姜宜看着他们往街上跑，小湛凄惨的哭声里偶尔夹杂着几声狗叫，外面已经黑透了，没人关心是谁出了什么意外，诊所也不知道关门没有。
手机，钥匙，什么都没带，姜宜收拾好碎渣，又把外屋扫一遍，他们还没回来，想出去找，又怕自己走到半路他们赶回来，等快十一点，姜磊背着睡着的小湛回来了。
睡着了还在打着颤，王娅心疼坏了，拿着温热的毛巾一边给他擦身子，一边流眼泪，“你今天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叫妈可怎么活啊？”
天一下就凉了，夜晚的风吹的人脸上舒舒服服的，姜磊站在门口吸烟，吐出一口烟雾，用脚狠狠的踩着还在燃烧着的半截烟，对着隐入黑暗的人说：“你们周老师下午给我打电话了，他说转校生没有定向名额。”
姜宜从口袋拿出一颗糖，撕开放到他手里，声音垂下来，说，“哦。”
“没其他什么想说的？”
“这个糖好吃吗？”
她看到小湛吃的时候连糖纸都不舍得扔。
“别给我打岔。”
姜宜总是沉默，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从初二叛逆期闹过一场后，他总觉得欠这个孩子，但又无从下手。
“去一中还是二中很重要吗？”
“重要，爸没上过学说不好，但哪个好你就得上哪个。”
“那你有法子让我去一中吗？”
“有，就是得等等。”
他有些疲惫，说话也提不上什么精神，但眼神却是坚毅，悠长深远的。
王娅在家里照顾小湛，姜宜每天去看店，往常晚上七点多都已经吃完饭在看电视了，最近都八点钟也不见姜磊回来。
“给你爸打个电话，问他还回不回来？”王娅把姜磊的饭留好放冰箱。
没人接，她怕他们又吵架，就跟王娅说：“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上学的事儿，你爸应该跟你说了，我问了你舅，他说他找人。”
姜宜抬头看她，“爸说他会想办法。”
“他想什么办法？他认识谁啊？”碗被王娅摔在桌子上，“关键时候还得找你舅，你奶奶那边有一个有出息的吗？”
王娅气的把电视也关了，说：“他嫌我找你舅给他丢人了，找自己家的人嫌丢人，天天陪人家吃饭当孙子他不嫌丢人，没本事的人就只会窝里横。”
分数线下来了，差两分。
查看历年分数线和试卷难易程度，能不能上重点高中，她是知道的。
余安敏给她打电话，声音嘶哑的跟她说：“我好不甘心啊，数学我只要再对两个选择题，我就可以去一中了，7门课哪怕我一门再给一分，定向名额也会有我的。”
当初说要去二中当学霸的人，再也强装不下去了，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好想去复读，但是明年要是还没今年考的好怎么办？”
姜宜没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只会比她哭的更惨，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感受，她现在只祈祷，不管是舅舅还是爸爸，只要她能去一中，她只要学不死，就一定往死里学。
这晚姜宜彻底失眠了，她想起考前被别人当面说的那番话：“其实你挺努力的，但就是差点，差点天赋，别说我打击你，实话实说，我最看不下去你们这种天天死命学习，成绩还老是上不去的，我要是有你一半努力，考上一中都能进A班了。”
姜宜听后脸色煞白，虽然满脸堆笑，但这一刻她的内心是慌乱的，望着走远的身影，一阵酸涩涌出眼眶。
人窝着情绪就必须要发泄出来，她忍不了。
可是她也只能流泪，苦闷与难过统统都滚蛋，她清楚自己什么水平，但无论那些话的意图是什么，她没什么可让别人说教的，他大概是想讨走些什么，最可悲的是姜宜觉得自己让他如愿了，疲惫的一天在眼泪和混乱的思绪中渐渐模糊。
王娅从进门就开始唉声叹气，姜宜在插线板那等手机充电开机。
“你能不能别杵在那，看见你就头疼。”
走过来攥着她胳膊连着充电的手机，一起放到旁边桌子上。
姜宜不接受自己被这样对待，不是所有的输出她都要照单全收，但她不敢说，事实就是她几乎对所有人都怯懦，尽管很早就意识到这点，但仍然存在并且不断加深。
她还记得小时候跟别人打架，父母总是不问任何原因的让她向别人道歉，她以为这是他们的风度，后来才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想尽快解决这件事。
姜宜想跟她说点什么，说什么呢？
说她不去一中了，王娅大概会觉得她是故意的，明知道不会让她去二中才会有恃无恐说一些不着调的话；或者她去复读，大概没人会给她出学费，生活费，她也给不了自己复读就一定能考上的承诺，她甚至无法为他们的奔波提供任何情绪。
等她回神，王娅又出门了。
周末的时候，舅舅朝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事情办妥了。
王娅拿着手机回屋，啪嗒一声把门反锁，姜宜往后靠在椅子上，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挺希望这个电话是姜磊打来的，打她记事儿起，姜磊没干成过什么事。
他这次像是能打翻身仗一样，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回来还会带点凉菜，王娅看见一次扔一次，说他不嫌丢人，打包吃剩的给老婆孩子。小湛哭着要吃香肠，王娅就带他去街上买，只买了一根，回来的时候签子上还剩半根，小手扯着姜宜的衣服，问：“姐，你吃吗？”
姜宜不想理他，甚至想强硬的甩开，余光里看到王娅端着杯可乐，她顺势拿过来，摸着小湛的头说：“姐喜欢喝可乐，不喜欢吃香肠。”
在这个家里她没什么东西，但抢过来的就一定是她的。
姜宜想给余安敏打电话，又怕自己的分享更让她难过，想起她的眼泪，她的哭诉，但她迟早都会知道的。消息发出去了，许久没有回信，姜宜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她这会儿是在想什么呢？
电话打过来了，姜宜试探性的问她：“最近还好吗？”
“好啊，我这几天在超市做暑假工呢，站的腰酸背疼的，真好，你要去一中了。”
真好，她的朋友也觉得真好，她又去倒了杯可乐，一口下肚，真爽。
“累的话，就歇几天。”
“我是按月结算工资，哪能说歇就歇啊。我之前上学的钱都是我奶奶给的，但是高中学费更贵了，还要租房子，我要多攒点。”
姜宜脱口而出：“你爸妈不给你钱？”
“我爸说我不争气，不愿意让我上学，他想让我去人家美发店当学徒，宁愿我学点手艺，也不想再往学习上花钱了。”
说到这她有点哽咽，真是不公平，她想到上午还在她家哭哭啼啼的邻居丫头，只考了300分她妈还要找人让她上二中，她离一中分数线只差几分，却差点辍学。姜宜差2分，走了高价，她没有人也没有钱，现在只要能去上学，她觉得自己就可以干下去。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说了又怎么样呢？她自己也才刚理明白。
“我都习惯了。”
余安敏不想再跟她讲这事儿，神神秘秘的问她：“我前段时间去县城，跟我爸卖西瓜，你猜我看见谁了？”
姜宜纳闷，这要怎么猜？
但还是捧场的问她：“谁啊？”
“李尧。”
“哦。”
真是心大，这个时候还想着美色呢！
“你就不好奇我在哪碰到他？”
“在哪？”
“在商场，他可真厉害，那么多箱货，他拿着计算机还有发票跟账本，一点点给人算，算好又打包装车，我本来想给他送个西瓜的，但是我爸不让。”
“你们怎么去那里卖？不是该去菜市场吗？”
“天太热了，我跟我爸拉着走街串巷卖的，他吆喝，我算账。生意还怪好嘞。”
她还没来得及想自己要不要也找份暑假工来打发时间，舅舅又来电话了。
今年高价生抓的很严，姜宜要先在二中上三个月或者半年躲躲风头才能转到一中。
姜磊的表情变得很微妙，像是在说，这就是你找的人，不是一样不靠谱吗？
王娅还在打电话，姜宜站起来往外走，被姜磊拦住：“等你妈打完电话。”
她看不得姜磊眼神里的嘲讽和得意，亏她还为他说话，为他着想，心里对他的那点儿愧疚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真希望妈能跟他吵一架，狠狠的教训他。
王娅打完电话什么也没说，看他俩在那坐着，说：“明天是要去学校填志愿是吧？吃完早点睡。”
她咬着牙刷看姜磊坐在那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手机，上前把电视关了。
“你干嘛？”
姜宜吐掉嘴里的沫子，问他：“你到底是看电视还是玩手机？”
“你管呢。”
说完又去冰箱里拿啤酒，姜宜真痛恨自己竟然能看懂他的爽点。
她想起来王娅之前说的话，真是活该他没本事，有本事估计早把她们娘三个给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