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由一个狱卒当头泼下的冷水唤醒神智,你缓慢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的四肢被一种极为精密的仪器束缚。抬起头,站在前面的是一个披了甲胄,又生着蓬松白发的金瞳男人,他背着手静立,未被刘海遮挡的左眼神情平静。

    过了片刻,你听见他叫了一声你的名字,开口说道:别来无恙。

    确认短时间内无法突破束缚成功跑路,并且眼前这个看起来地位不低,有资格单独提审像你这种大通缉犯的人物武力值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之后,你放弃了越狱的方案,并且拒绝给对方送菜。男人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你依旧能够猜测出他没有直接挑明的内容,那毕竟是景元——你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幽囚狱氛围压抑的审讯室,权当是对他的一种回应。

    你看见景元平静无波的眼中突然翻涌起一阵强烈的情绪,虽说很快就被压制下来,却依然被你捕捉。他不想看见你,毫无疑问,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说法,他讨厌你。

    整个宇宙之中讨厌你的人比比皆是,倘若要按照身份地位列个名单,仙舟罗浮上的几位根本排不上号。

    2.

    一开始你就苏醒于罗浮的丹鼎司,那个时候得了空闲来施药的饮月君见到你的第一眼便皱起眉,随后干脆利落地转身,让丹鼎司的其他医士来决定你的死活。

    这很莫名其妙,丹鼎司的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你与那位持明族的尊长本应没有任何冲突,你甚至从未见过他,何况以你的性格,就算有冲突也不会让对面还能如此潇洒自在。医士一脸茫然地给你配药,最后终于憋不住,悄悄问了你一句是否和丹枫大人起过冲突。

    你觉得她问得还是委婉不少,直接一点的问法应该是有没有血海深仇。

    你又看了眼丹鼎司的脑部核磁共振报告,非常确定自己的大脑没有任何损伤,记忆也没有缺失。除非这个叫丹枫的小龙男曾经操控水滴外形的武器给太空军来一发春节两千响,否则你们两个之间真没半点关系。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你坐起身,回答医士的问题。你确实没有见过丹枫,连这名叫罗浮的星际舰船都是第一次见。能够容纳数十万人,并且模拟出天气系统,让植物像是在陆地上一样生长的远航工具在你眼中简直就是梦中情人。不过这是人家的地盘,你也无需再担负起不必要的责任,就这么在仙舟上安度晚年也非常不错。

    遗憾的是想象从来都比现实要美好,而当你这么想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事与愿违。

    走出丹鼎司的大门没还没两分钟,原本扭头就走的丹枫不知道为什么又和你遇见,他态度冷淡地睨了你一眼,摆摆手,几个手执武器的卫兵出现,用长柄的阵刀架在你的脖颈上。

    他说:“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你有点想骂人,但是感觉该骂的另有其人。你原本配备的武器大概率在黑洞坍缩的时候变成一撮粉末,现在的你手无寸铁,又吊着石膏,仅凭军中训练出来的身体素质夺下阵刀突出重围的成功率不算高。

    丹枫走远,你大病初愈又是半个残疾人的第一印象深入人心,那几个近卫也逐渐放松了钳制。转过头,装作无事发生地瞥向四周,有意引导近卫的注意力,你一脚踹向其中一人的下三路,抬起打了石膏的左臂挡下挥来的刀锋,同时握上阵刀的柄,反手夺到手中。冷兵器你用的少,比起这个你更喜欢太空军统一配备的重火力,但是现在属于特殊时期,就算靠军体拳也得打一条出路。

    至于这样会不会彻底得罪那个丹枫……无所谓,他都讨厌你了,再讨厌一点也不碍事。你很难想象为什么会有人对一个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有这么大敌意,记忆发散到在师兄的带领下流浪宇宙的那五艘恒星级战舰最后仅有蓝色饼铛活到最后的经历,你又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来自丹枫的恶意莫名其妙,如果仅是他一人,你会觉得是他脑子有毛病。然而你又在几天内遇见偶然路过的白发工匠,随队巡逻的年轻骁卫,还有开着名为“星槎”的交通工具连闯红灯又转角漂移的狐人飞行士——他们都讨厌你。

    你很想说这是他们脑子都有毛病。你自认为还勉强算个遵纪守法的好人,一没探求长生,二没违法乱纪,唯一一次动手打人还是和龙尊近卫。如果是因为这个,你也愿意认罚,但是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讨厌”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理由。

    真应该让那群研究心理学和社会学的专家来罗浮一趟,看看是不是罗浮高层普遍有什么心理问题。

    你任由云骑军为你带上手铐,跟在剑首镜流的身后前往未知的目的地。

    要么就叫脑科学家来,看看他们的脑子,再看看你的脑子,验证是否因为某种尚未发现的激素才会导致素未谋面的一群人看你如同看垃圾。

    托一些往事的福,你向来不忌惮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一个人。

    3.

    “塔拉梵正在全星际搜索你的行踪。”

    你看见景元往光屏上按了几下,锁住脚踝的枷具松开束缚。星际和平公司的烂摊子甩给塔拉梵这种迟早要被吊上路灯的资本家,你没有半点愧疚感,何况那人叫来雇佣兵来暗杀的阔绰手笔怎么看都得回以等价的行动。

    只是让公司的资金链暂时切断了几天而已——这种话要是被塔拉梵本人听见恐怕会恨不得用手直接把你掐死。出身朋克洛德的顶级骇客不知道收了你什么恩惠,以太编辑器三下两下就黑进系统,先是以跳楼价抛售公司商业部的几支股票,等投机取巧的商人买空后又把股价炒上原价。公司在某个星球的子公司差点亏得倒闭,资金流突然就出现巨大的空缺。

    但是这一切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向后一靠,脊梁贴上椅背,当着神策府将军的面翘起二郎腿:您说错了,景元将军,塔拉梵搜索的是一位假面愚者。

    银狼会同意这个相当大胆的提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一直觉得你是假面愚者,而且这个游戏副本的确有趣。至于那些被你假借了身份的假面愚者……他们没有兴致勃勃地要求横插一脚把水搅得更浑都已经算是有那么点良心。

    “塔拉梵没有证据,就算他始终认为幕后黑手是我又怎么样呢,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你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大人物为什么会讨厌你,也懒得去在乎这种小事。星神的存在固然值得人忌惮,可星神根本不屑于参与凡人之间并没有涉及它们践行命途的这些小事。令使讨厌你又怎么样呢,反正存护和巡猎的令使已经把你拉入黑名单,但就像你说的那样,把宇宙搅得天翻地覆也没关系,他们不会找到证据。“您不也正是因为找不到我破坏罗浮副引擎的证据,才只能随意寻个由头把我带入幽囚狱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以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歪歪头,看向景元:你们讨厌我,没有任何理由,但是又不会杀了我。

    “你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景元,你想要知道原因,所以在找到自己的情绪被操控的根本原因之前,你都不会杀我。”

    景元闭了闭眼睛,没有回答,但你知道你说对了。想到这里,你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能当罗浮将军的果然还是有点脑子。星核猎手里那个老朋友也有,但不多,已经叫做“刃”的剑士知道有某种存在操纵他的精神,不过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厌恶也是一种激励他追杀仇敌的情绪,只是对你还没到那种一见面就把剑锋往你脖子捅,并且真诚地希望你死去的地步。

    当初有多少人发现这一问题所在已经不重要,罗浮的云上五骁死的死走的走,唯一能管事的只剩下景元。你瞥了他一眼,把双手举到他面前:松开吧,反正你本来也打算在审问结束后把我放了。

    “你离开幽囚狱后,凡仙舟所治之处均不得踏履。”

    “可以。”

    “……如果遇见丹枫的转世,稍微帮衬一二。”

    你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笑话。

    丹枫是第一个毫无理由对你表现出强烈厌恶的人,你在饮月之乱当中没有选择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的行为,就算他如今早已蜕生转世,你也不确定会不会往他的身上开一枪泄愤。景元抬手打断你将要说出口的讥讽,补充道:

    “作为交换,仙舟联盟不会主动将你的行踪告知公司。”

    你抬起眼睑,凝了他很久,最终只是点点头。这场交易不管怎么看都是景元赚到,看在镜流当年那一剑的份上,你也乐意在这种小事上让利。下一次再来仙舟就是艾利欧剧本里的场合,在那之前,你得往黑塔空间站走一趟。

    4.

    黑塔听说你要来空间站,特地嘱咐代理站长艾丝妲给你找一间客房暂住,然后很快给你发了一连串信息,叫你过来测试还是雏形的模拟宇宙。在这个世界,黑塔是为数不多几个能与你聊几句的人,虽然这氛围也远远算不上和睦。她盯上你搞事时直面诸多星神的经历,你眼馋她那边的新技术,于是包括阮梅、螺丝咕呣在内的几个在专业领域堪称狂热的学者一拍即合。

    这一次来空间站似乎不是时候。你的双脚刚刚踏上基础舱段的地面,就看见银狼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不远处。

    “是你啊。”她的影子看起来有些忙碌,“你不应该现在来这里。”

    如果你早来几天,或者晚来几天,作为艾利欧临时盟友的你还是会得到星核猎手的些许关照,遗憾的是卡芙卡的任务已经推进到了这一步,根本不可能中止。你不需要银狼给你指一条不会遇见反物质军团的安全通道,绝灭大君还是有那么一两位和你达成基本共识,只要你还带着由毁灭异质淬炼的金属耳坠,纳努克残留的力量足以让虚卒主动避让。

    不必担心我,银狼小姐,这宇宙之中还有更多的乐趣没看呢。

    你朝虚影摆摆手,同时往收容舱段走去。来到中央电梯所在的界域定锚,透明的弧形玻璃门自动开启,里面走出几个没有佩戴空间站通行证的年轻人。你扫过他们衣角处的统一标志,猜测他们或许是隶属星穹列车的无名客。

    走在前面的是黑色短发的青年,手中提着一杆熟悉的长枪。你记得它的名字,击云,出自仙舟罗浮前代百冶的作品。他看起来似乎对你还有些印象,否则也不会试探性地叫出你的名字,并且让你快点转移到安全区域。你有点想笑,因为那张和丹枫一样却没有半点厌恶情绪的脸,还有他蜕生后残缺不全的记忆,你开始期待这一世叫做“丹恒”的持明龙裔什么时候会想起你在星海间的丰功伟绩,然后继续在未知存在的影响下讨厌你。

    “丹恒,这是你认识的人?”拿着弓箭的短发少女从他身后探出头,跟在她旁边的是个灰发金瞳的姑娘,眼神干净得像个新生儿。

    那大概就是卡芙卡和银狼这次的任务目标了。

    你多看了一眼,丹恒警惕地向三月七和星的方向跨出一步,挡住你的视线。

    你没多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朝支援舱段走去。丹恒犹豫了一下,选择跟在你身后。这一路上你借助纳努克的力量避开大部分反物质军团的袭击,三月七还感叹了一句真是幸运,随后就遇见了防卫科的阿兰,他知道你是被黑塔一条短信call过来的客人,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拦在你们面前的是虚卒里的抹消者与践踏者,附着于双臂上闪烁星辉的刀刃与张开的弓矢对准要害。你不太想这么快就暴露和毁灭令使之间的关系,虽然你很好奇新生的彗星厌恶一个人会有什么表现。拔出腰间的配枪,由博识学会友情提供虚数粒子激光炮附件的热武器两枪一个怪。

    要是还能见到师兄,你真的很想告诉他,这玩意儿比太空军配枪好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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