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演员。

    我是金丝雀,本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23岁那年,我在一家医院实习的时候碰到了一位特别的病人。

    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

    后来,我知道他是一家有名的上市公司的总裁,家境优渥,品貌出众,很有经商头脑,年纪轻轻就已经身价上亿,是京城名媛的结婚首选。

    没有黑料,没有怪僻,连在新闻节目里看见的他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仿若世间最完美的人。

    而我看着我身上批发价买的衣服陷入沉思。

    我断定他爱的是我的皮囊。

    他说他要包养我,他说他不忍心看我在医院受苦受累。我说他不懂我的志向,不懂我的境遇,不懂我的灵魂和内心。他跟我表白,我拒绝了他,好多人都说我不识好歹,连我的家人也是。

    他们说,小说别看太多,真正现实中的金丝雀别人想当都当不了。可我看着奶奶的照片,相片里她没有一丝笑容,严肃而端庄,没人知道这张照片是爷爷逼她拍的,明明奶奶生前最讨厌拍照。

    她跟我说,她希望她走后所有关于她的痕迹能全部消除,她说她的一生太失败了,最后的愿望就是不想让人看笑话。她说爱她的人会把她记在心里,不爱她的人才会想把她留下。

    她希望我不要像她一样,一生,活如木偶、任人摆布,连命都是别人挣来的。

    她要我独立自珍。

    我花了一夜描摹她的样子,将她的面容刻进骨子里,最后在黎明破晓前将关于她的东西全部烧毁,包括我流的泪和我画的画像,以及那张严肃而端庄的照片。

    在家人的咒骂中,我想,她终于解脱了。

    在那家医院实习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约了萧林烨面谈,我对他说:我们不合适。

    但他打了个响指变出一朵玫瑰花,送到我的面前:“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觉得我们身份差距太大。你不喜欢我,也知道喜欢上我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可是这不防碍我喜欢你。”

    玫瑰花带刺,所以外面包了一层塑料包装,鲜红的玫瑰在露水的映衬下像血一般生动。他说:“我觉得没什么合不合适的,我不是想摘掉你的刺,如果可以,我更想像这塑料膜一样保护你……”

    “现在说爱太肤浅了,等你喜欢上我,我再说爱你。”

    ……

    说实话我心动了,我明白不能沦陷于花言巧语,可他确实让我感觉到,他是真心的。

    一开始,他会和所有小说霸总一样给我买最贵的花,最贵的礼物,或许是怕我尴尬,他从未公开说过要追求我,送东西也是匿名送到医院大堂。周围的同事只知道我被有钱人追求了,都说我运气好,让我不要吊着人家,该出去约会就出去约会,结婚后别忘了送喜糖。

    我曾怀疑过他不公开追求,除了怕我尴尬也有一丝养鱼的意味,所以将他给的东西尽数返还,并告知他这样的行为对我造成了困扰。

    我以为我文明外表底下的脏话掩饰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他第二天就出现在医院门口,为了不引人注目,还带上了口罩,换上了普通的衣服,骑了个小电驴就来了。

    他在医院门口向我招手的时候,我愣了好长时间才认出他。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我要是穿得太张扬,我们就没办法在这样人多的地方这么平常的说话了。”他说着,笑了,脸上唯一没被口罩盖住的狐狸眼弯得勾人心魄。他打了个响指变出一朵玫瑰花,送到我的面前,说:“别生气了,贵的不收,玫瑰花收吗?”他又看向医院对面的花店。“对面买的,你不收,我就在这里等到它枯萎。”

    ……

    他最后到底是在附近找了个酒店住。

    因为我收了但没完全收。

    我收下了那朵带刺的玫瑰花,顺便也送了他一个礼物,他很开心,狐狸眼笑的都要眯上了,结果回家才发现,巧克力糖盒里放的不是巧克力,而是我悄悄塞进去的十块钱。

    他毛一炸,连夜又赶回来了。

    “你怎么那么轴啊?”我隔天在医院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小电驴蓝口罩,我看着想笑,随口吐槽了一句。他也还是笑,从口袋里掏出那十块钱,单手夹着说:“我也觉得。”

    我有些心虚,绕过他向医院走去,他没拦着我,只是在身后低低地笑。

    原以为他会回去憋个“大招”,没想到我下班的时候又见到他。

    我:“?!”

    萧林烨:“……别误会,我没一整天都在这等着你,我不傻。”

    “哦~”我假装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干净清爽,还有一股栀子花的香味,确实不像等了一天的样子。

    然后我又看见他拿出一个礼物盒,我认出是我送他的那个。

    他要还给我啊……

    我闷闷接过,心里嘲笑自己可真丢脸,欺负别人不成还被反讽,结果一打开,里面不是空的。

    是一盒新的,和那个牌子包装非常相似的一款巧克力。

    准确的说,这是正版。

    爱丽丝的巧克力很好吃,我从大学室友生日那天第一次吃到就喜欢上了,但是这个牌子太贵了,我后来吃了很多种盗版,最后终于吃到一家还算不错的,就一直买那家。

    以至于我都快忘了,爱丽丝家的巧克力,原来这么温润。

    爱丽丝的巧克力是属于入口即化的微苦味。含进嘴里先化成浆,沁出苦,然后才是细水流长的甜。

    刚刚还有些尴尬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我本来悬着的心现在却酸软一片。

    “我还以为……”我喃喃地说,很小声,但他一下就听见了。

    他说:“你以为我要报复你?像你一样,把东西退还给我?”“好受吗?我把它拿出来给你的时候。”

    我抬头看向他。黄昏之夕,微黄的余晖尽数撒落在他的脸上,周围人来人往,昔日屏幕里的宠儿现在却与我站在这座城市最不起眼的街道角落,享受着日落西山的余温。

    那双狐狸眼还是那么美,在昏黄的晚霞下透出一点金色的气息,就像一只赤狐,睁着眼睛巴巴地等着我回答。

    我想说“不好受”,但那样有点矫情,还有点像撒娇,我不想让他误会。

    “还好。”我说。

    但好像更奇怪了……

    那日斜阳以后,我明白了。

    我好像喜欢他,但更多的是害怕他。

    害怕他盯上我,强迫我,让我当他的金丝雀,养在家里。

    害怕他现在只是试探我,接近我,把交往当作游戏,一旦剧情走向不对就立刻将我拉回正轨。

    他有这个能力,我清楚的知道。

    我害怕这一切只是他胸有成竹下的泡影,只是骗我入局的把戏。

    我害怕他是个披着真心的骗子,最后落得体无完肤的只有我。

    我怕、我怕这个温柔的人,是演员。

    *

    2.蔚蓝海岸

    一双骨节分明手在我面前招了招,我忽地回过神,他身子向我前倾,把我吓了一跳。

    “说着说着怎么愣住了?”他又笑了,狐狸眼顺着眼框弯成一道美丽的弧线,眸子圆得像红月,泛出一点玫瑰色。

    他还是那么平常地和我说话,只是这次见面是在室内,他没再戴着口罩,昳丽冶艳的脸离我不到十五厘米,我有点被美貌暴击的感觉,顿时说不出一句话。

    萧林烨靠回椅背很奇怪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侧过脸看向窗外,我以为他是被我盯得不自然了,结果下一秒就听见他说:“你不会是被我帅呆了吧?”

    ……敢情是在对着玻璃照镜子。

    *

    我没拒绝成功,萧林烨还是每天都会出现在医院门口。我的工作时间很不规律,有时几乎要到凌晨才能下班,但那个人风雨无阻,我甚至能看见他坐在小电驴上,拿着一个和他打扮格格不入的电脑处理工作。

    我简直要佩服他。明明我从来都自己开车回家,他却宁愿等那么久,就为了和我同行那么一小段距离。

    我们依旧不愠不火。他每天变着花样惹我,有时是惹开心,有时是惹生气,更多的时候,我是被气笑了。

    我看见斜阳树下、高楼灯火、医院冷光,路边灯下的各种各样,或调皮、或开朗、或温和、或清冷的他,我忽然发现,不过半年,我早已默许了他的存在,默许了他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我依旧断定他爱的是我的皮囊。

    但……我心软了。

    我希望我能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让自己更加优秀、更加强大,闪光点越来越多,成为一个除了皮囊,还有其他优点值得被爱的人。

    “为什么……”在一个不多见的雨天,我与他各撑一把伞走在路上,那时候我已经在另一个医院转正了,做副业也有了点积蓄。我想,如果他是真心的,如果我想和他有以后……

    “因为我喜欢你……”他倒也不装傻,很直白地回答了我的话。

    空气都已经能拉丝了,他怎么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句话。

    我余光瞥了一眼黑色雨伞下的灰暗人影,说了句:“哦。”

    我回答又倔强又窘迫,伞下的人低低笑了一声,很小声,但我一下就听见了。

    s?b……

    我内心骂了句,面上却波澜不惊。

    “我想开公司。”我继续道。

    “为什么。”这次轮到他问了,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惊讶。

    “因为……”

    我不想被你包养。

    不想依附你。

    不想成为金丝雀。

    不想成为玩物。

    更不想平平无奇!

    我想主宰我自己的人生。

    我要和你并肩。

    因为……

    “因为我想站到你的身边……”我的声音小到几乎要融化进湿润的空气里,身旁半米开外的人冷冷地,许久都没有反应,我以为他没有听见,或者,就像视频里那类人一样……

    是不是追到了就不珍惜了……

    不过几秒,我就后悔向他表白了。

    我们一路无言,直到一个红绿灯,我们都停了下来,我忐忑着悄悄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打破了他所有高冷的滤镜。

    他脸红了……

    *

    居民楼下的灯光晦暗,此时凌晨一点,没人,没声,很静。他撑着伞,小雨依然下着,倒是淅淅沥沥起来,我们面对着站,白色路灯打在地上,圈出一片空白。

    直觉告诉我,我应该上楼,但是我挪不开步子。

    我想听、我要听他的想法。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听见了,脸红了,却不像电视剧、小说里的男主一样突然雀跃兴奋地确认,而是选择了沉默。

    我想知道,我沉思许久后的抉择换来的是开始还是结束。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对面的人终于说话了,却没想到是这么一句像在告别的话。

    果然是那类人吗?

    我在内心自嘲,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终究还是错付了。或许是那一瞬间的怔愣,让他误会了我的沉默,还以为是我的默许。

    许久,他终于走近一步。黑伞倒地,他轻轻地抱了一下我,炽热的脸庞轻贴着耳朵。

    “我爱你。”

    那一刻,我脑海里突然响起很久以前他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现在说爱太肤浅了,等你喜欢上我,我再说爱你。”

    *

    我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

    他依旧像以前一样,会每天给我变出几朵玫瑰花,每一朵都明艳而带刺。只是这次他不再节制,而是变得一天比一天多。我问过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他在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等变到第五百二十朵的时候,他就娶我。

    可我说我不会嫁给他。

    这一次他急了,几乎跳起来质问我为什么。我和他说,我要势均力敌、门当户对,我要开公司,我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凭借自己的力量站在他身边,而不是成为圣洁翅膀底下的一朵娇花。

    那一天,还是那家咖啡店,他坐在对面红了眼眶,艰难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我要离开他了。

    他提出临走之前要我和他到海边玩几天。

    自从他说他要娶我,我就对所有浪漫的地方特别敏感。不是因为我被他感动了,而是我怕他突然就在那种浪漫的地方给我摆上一圈心形蜡烛,然后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单膝跪地,掏出一个戒指,对我说:“嫁给我吧!”

    太可怕了,我为此还做了几场噩梦。

    人生很短,我还没确定要和谁过一生。

    所以我当即就拒绝了。他后来哄了我好久我才终于答应,但条件是绝不做小动作,不然原地分手。

    我看见他兴高彩烈地准备去海边的东西,好像要告别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

    但最后我们也能没去成,因为本来要去的蓝眼泪海那边出事了——有人被淹嘎了。据说是谋杀,整个海滩都被封了起来,我们边可惜边后怕,最后我说别去了,他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没说什么。

    可其实没必要到海边去的。

    小区楼下,我牵着他的手。万里无云的天是我的蔚蓝海岸,风吹起的发丝,是海掀起的波。

    我那时想,有他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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