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建都已进入酷暑时令,烈日当空,炎热非常。

    但为能按照医嘱,让柳茵茵多见见日头,又不至于必须忍着屋外的热浪。

    没两日,迟远就差人在寝房的外间隔出了一个似花房般的琉璃墙小间,又在里头安置了专用于储藏冰块的蓄水小池,生生把这处改建成了一个可以调节温度的小房,即便烈日烘烤,这处却也透着丝丝凉意。

    午后的日光透过雕花墙面落在玉砖地板上,显出些五彩斑斓的亮色,又与暗淡树影斑驳交映。

    柳茵茵安安静静坐在摇椅上,一手拿着团扇懒懒散散地摇着,另一手则捧着刘掌柜送来的册本,一行一行地仔细复核。

    新一年的秋收季又该来了,上一年的余粮得做充分的周转安排,才能将它们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正沉浸在一笔笔计算中,忽有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自虚掩的门外传入。

    柳茵茵心脏忽漏下一拍,忙不迭将手中册本往腰下一塞,另一手又将团扇盖在脸上,匆匆掩去慌乱的神色,佯装小憩模样。

    自打诊出有孕且胎像不稳这几日来,迟远是不让她碰册本这些东西的,就说是大夫说她过度劳神伤身,得静养。

    可闲了几日的柳茵茵心痒得厉害,加之挂着已经收购了的余粮,她今日便专程喊了粮仓刘掌柜来府里汇报余粮安置的计划,顺道让他将调配于各地的数一并送来。

    哪曾想刘掌柜前脚刚走,后晋第而大忙人大司马就回来了。

    也才刚到申时,他怎就回府了?

    浓郁的竹香气息因日晒的热气蒸腾溢出,并平日更明显了几分,只一瞬便笼罩在柳茵茵上方,将她裹住。

    直觉黑压压一团气息侵袭而来,她屏住呼吸,悄悄睁开团扇底下的眼睛,便见迟远高大的轮廓缓缓靠近,刀削的轮廓停在了离她不足一尺远处,正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待她以为他只是来瞧瞧她是不是睡着了时,腰下便有灼热的触感袭来。

    只“唰”的一声,方才被她藏起来的册本倏地被抽出。

    柳茵茵脸上一热,又有些懊恼:真是,哪能跟他躲猫猫呢?

    她听得迟远嗤笑一声,才站直了身,哗啦啦随手翻了几页册本,悠悠地道:“看便看了,藏什么?”

    这语调虽也算温温平平,然柳茵茵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责备,让她心中的恼意更盛了些。

    她红唇一撅,就把团扇掀开,拿一双亮澄澄的桃花眼去瞪他:

    “我身子已大好,你不能再限我自由。

    我是有了身子,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什么事情不能照常做?”

    迟远看柳茵茵气呼呼的模样,显然惊愕怔愣住,薄唇抿了抿,又蹙了蹙眉,才将室内一把长背宽榻一抬一搬,挨在柳茵茵的摇椅旁坐了下来。

    “不是不让你忙,是大夫叮嘱了,你还需好好养着精神,不能太操劳。”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又把册本合上,还给她,“再说了,你可不能让那大夫一旨状告到祖母那处,为难我是不?”

    他说的话总是密不透风,一是关心她,二是莫为难他。

    温声暖语让柳茵茵心尖一软,她撇了撇唇,眉目流转,还是瞪了迟远一眼,才把册本从他手中夺回,随手放在另一边的小案上,重新躺回摇椅,将团扇掩在面上,遮挡了迟远向她递来的温情又勾人的目光。

    她可不要被天天陷在他的温柔窝里。

    迟远见她故作模样,哑然失笑,无奈摇了摇头才伸手探到她的腰下,轻轻给她按揉。

    他知道她这几日嗜睡,躺得多了,腰背多有不适,他每天都会给她松松筋骨。

    迟远的手法熟练,柳茵茵自是不会拒绝,没一会儿,她心头因他而起的不悦便被那只大掌熨平了。

    琉璃房里陷入了平静,除了外头不时传来的蝉鸣声,是一派岁月静好。

    良久,迟远似漫不经心打破了宁静:“今日,你又给刘掌柜派了什么活?”

    “建都的粮仓已经装不下这许多粮食了,要送些到关中。”柳茵茵慵懒的声音自团扇底下传来,带了几分困倦。

    迟远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似察觉他情绪些许不对,柳茵茵已进入休憩状的神思忽地清明,疑惑地挪开团扇,侧目去看迟远的神色。

    四目相对,时空仿佛凝滞。

    他的乌瞳中仿佛凝上了一层阴翳,似乎有什么心事?

    “朝中起了什么事?”柳茵茵未加过多思索,便将心底疑惑问出口。

    迟远狭长的凤眸又弯了下来,将眼中的冷霜化去,像是要宽慰她一般。

    “镇守关中的镇北军信子回报,近来西凉国边境有些动作。”

    他右手为她按揉的动作仍是不变,搭在摇椅边上的左手则接过她手中的团扇,为她扇起风来,继续道:

    “建都粮仓要出去的货,若不是急着出发,可等我江东的大军北上时一并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目光平静,似在说着一件如询问今夜吃什么菜般简单的事由,仿佛马上要出征北伐不该是让人心潮涌动之事。

    然他平稳的心绪安抚不了柳茵茵半分。

    她心跳陡然加快,连躺在摇椅上的身子也紧绷起来,怔怔望着他。

    祖母曾说,表哥心中有大业,志在四方,嫁给他,便是嫁给了不稳定的后半生。

    关中一日未平,他便随时可能会出征,他便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陪在她的身边。

    他不在的日子里,她可能得担惊受怕,得一个人担起两个家族的荣耀。

    是不容易的。

    这些,她都早有所料,也笃定自己一定能够坦然待之。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竟是在他们的孩子也才刚刚两个月大的时候。

    她对从前的笃定变得有些不确定了。

    “可有定了什么时候出发?”唇齿的张合变得困难起来,柳茵茵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但发酸的眼角和鼻尖暴露了她的情绪,她还是强装镇定。

    “待点兵结束。”迟远手上动作不停,抿了抿唇,目光依旧平和地看着她:“大约是七日后。”

    柳茵茵一怔,默然垂下头,一时心潮翻涌,不知作何回答才好。

    可不可以让他不走呢?

    然没等她将思路理清,将情绪熨平,迟远的声音又自头顶传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与母亲回江南吧。”

    柳茵茵猛地抬头去看他,眼尾已是殷红,贝齿却咬着下唇,只拿疑问的眼神看他。

    迟远沉吟半晌,才放下手中的团扇,将她如一只可怜的小猫一样,从摇椅上抱起,放在自己的怀里,又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前,拿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宠溺又不舍地道:

    “北边局势瞬息万变,江东现在也是暗潮涌动,在江南,老夫人与一半的镇北军能护你和母亲周全。”

    “那一半的镇北军你不带去江北吗?”柳茵茵错开他的触碰,慌张的抬头,去看他深不见底的的乌瞳,“柳府有成千上万的卫兵,自卫足矣,但江北是真刀实枪的,你怎可不带全兵力呢?”

    迟远勾唇笑了笑,又拢了拢柳茵茵的腰身,道:

    “流民屯田养下的兵力已有两万,按理,再加上太子手下的一半兵力,应敌足矣。”

    他顿了顿,又道:“在柳府的一半镇北军,本属于我迟家所有,既已做了聘礼,圣人自然也是不敢去向老夫人要的。”

    末了,他声调又柔和下来,“但这一战,圣人意图未明,你与母亲先避回江南,我能放心一些。”

    “这次大战很危险是吗?”柳茵茵环着他劲腰的手臂也蓦地收紧,仰脸急急问道,“西夏这一来,朝中局势也恶化了,是么?”

    “莫要多想。”迟远看着柳茵茵急得发红的小脸,又勾起一抹让她放心的笑来,轻轻啄了一下她的红唇,“西夏来后晋不过就是为了寻找盟军。”

    西夏与先晋本都在中原各安本分,是西凉人强势抢占了两国地盘,又借助北边匈奴族的支撑,才建立了蛮横的西凉政权。

    如今西凉不断扩张,难免侵蚀了过多的西夏土地,西夏忍无可忍,才急着来寻后晋的联盟。

    至于为何来的不是西凉国太子,而是西凉国的大皇子和公主......

    迟远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屑,才又笑看向柳茵茵,继续道:

    “我已着小舟去安排,也传信与你的堂弟柳承弼,让他们去对接,这几日便将你与母亲送回江南。”

    他开始滔滔不绝,将接下来几日的行程安排细细道来。

    柳茵茵心中一惊,竟不知他已经做了这样的准备,当即板直上身要与他辩驳:“我不想回江南,你要去江北打仗,我更应该留在江东,才能......”

    “听话。”迟远沉声打断她的话,神色也沉了几分,“朝中暗流涌动,江东已经不安全,你必须回江南,拿一半的镇北军守好南线。”

    末了,他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又柔和起来,“听话,在江南等我凯旋,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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