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的视角看见的是女孩低头浅笑，娇羞到满脸通红的神情。不知道说了什么，气氛会这样愉悦。
他背对光线，什么都看不见。
顾乡站在后面冷眼旁观。
他说自己一直是一个人，现在看来，这句或许是骗人的鬼话。
顾乡来不及想太多，脚步一转，登上电梯去肿瘤科了解病人问题，她有很多事要做。
“玥儿，爸爸只是轻微中暑，没有大碍。”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女人徐徐走来。
闻声佟雁回抬眸望去，他看清女人探寻的目光，转过身与于采玥面对面，礼貌却又疏离：“你家人在找你，好好生活，再见。”
说罢他不顾女孩恳切挽留疾步离开，徒留她站在原地。
他的皮相从小就受女孩喜欢，情书告白零食就没断过。但是他从小时候就对这些追捧喜欢没有兴趣，他觉得这些离他很远，与他毫无相干，他会把零食放在窗台拒收，会为了躲避女孩放学跳墙回家，平时总是不苟言笑，凶巴巴的。没想到女孩们更喜欢他了，觉得他狂拽酷炫。面对备受崇拜的他，死党们羡慕流口水，看他不怜香惜玉偶尔还踹他两脚。佟雁回却始终淡定如一，铜墙铁壁。年少的他一心都是考军校，加入特战部队，做一个特战突击队成员。其他的事根本入不了他的耳。
他把摔破的桃子放在车上，随手掏出一颗来，擦了擦表皮的毛一口咬下去，毫无形象大吃。
_
肿瘤科走廊潮乎乎的，在这里蒸发掉太多咸苦的眼泪。
有位家属正在病房门口，双手覆面，压抑啜泣。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敲两下门，说：“丁医生，您找我。”
肿瘤科的丁翠医生正低头皱眉翻看病历，一页一页纸刷刷翻动，声音清脆短促。听到敲门声，丁翠抬起右手扶了下眼镜，看见是顾乡，下巴朝凳子点了点：“坐，顾医生。”
待顾乡坐好，丁翠递来一张片子，“片子你看一下。”她停了两秒又道：“目前来看寿命大概能维持两个月左右。患者目前想放弃化疗了。等一会儿家属会过来，你们聊一聊。”
“好。”
“你的手怎么了？”丁翠指了指她的手，震惊道。
“不小心烫到了。”她缩起手，试图降低烫伤手的存在感。
丁翠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治病救人前要先保护好自己。”
顾乡乖乖点头，低头翻看手中片子，面色愈加凝重。
鲜活的生命即将被病毒蚕食殆尽。
“丁医生。”
几位患者家属匆匆赶来。一时之间，狭小的办公室显得有些拥挤。
丁翠起身和他们打招呼，“大家都来了。介绍一下，这位是安宁疗护的顾医生。”
“各位好。”顾乡也了站起来，一一认识病人家属。
“目前老人家已经不准备再化疗，但还是需要医院的照顾。顾医生的安宁病房就是负责照顾一些无法救治的病患的。对待这类患者会有一些特别的办法。”
待丁翠说完，顾乡简单介绍了科室的照顾方式和基本安排。听到两位医生的耐心解释，患者家属从云里雾里到眉目舒展。
既然患者家属已经明白，顾乡提出现在就去看一下患者。
老奶奶躺在病房靠窗户的床位上，白发乱蓬蓬的，瘦骨嶙峋，脸颊瘪下去，目光空洞无依。
老奶奶的女儿先走进去坐到床边，摸摸老人的背，“妈，这位是顾医生。”
老奶奶回神，打招呼都费力：“顾医生……好。”
“奶奶，您好。”顾乡快步走到床边站好，微微俯身歪着头与老人面对面，笑容阳光可爱。
老人看到她的笑，嘴角也泛起浅浅弧度。
“奶奶，我们换个屋住好不好？我那可好玩了。窗外就是小花园……”她如数家珍，希望通过这些能带给老人哪怕一点点兴趣。
“我这老太太，住哪都行。”奶奶想了想，一字一句道：“顾医生……我能不能……快点走？”
听到奶奶这句话，家属静静抹开眼角淌出的泪水。
“怎么了？”有人给她拿了一把椅子，她坐在椅子上牵起奶奶的手，温柔抚摸老人形同枯木的手背。
“太添麻烦，治也治不好了。”
几个家人为了照顾她，在医院实行“倒班制”，一段时间过后，被各种事情压得身心俱疲。
很多善良到无时无刻为他们着想的人离世前都历经心理煎熬。他们经常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用了，创造不了任何价值，还成了家庭的负担。
顾乡并没有讲道理说服她，只是在不经意间提起一个个老人在意的亲人，“听说您一手带大的小孙子刚刚高考结束，学习特别好，您不想看他上大学吗？他一直惦记把录取通知书带给你看。还有……”
听到一件一件事，奶奶眼中似乎有流光闪烁，她长长舒口气说：“我有时候也疼得厉害。”
顾乡扬起头自信说：“您放心，我这的药可厉害了，打一针吃一点药身体会好很多的。”
奶奶被顺利转移到安宁病房，依照病情开始注射镇痛药物。
“奶奶，你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要叫我，我马上来看你。”老人家一切安顿好，她站在床边最后叮嘱一句。
“好……谢谢你，顾医生。”老奶奶笑容慈祥。
“不用谢啦。”她也笑起来，拍两下奶奶的手。
家属围在她周围，仔细听她说的内容，“你们有时间可以多给老人按摩，按摩能够帮她舒缓一部分疼痛。这段时间家人就多陪在她身边吧，时间已经是按天计算了。还有就是……老奶奶有没有什么遗憾或者心结？”顾乡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子女们面面相觑，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心里话没说，现在就多和她说说，她心里能畅快很多，家属也能少些遗憾。”
毕竟人死后说什么也没用了。很多人等了一辈子，到死也没能等来让他们释怀的话。
几天过去，大暑将至，酷热蒸腾起朵朵热浪，一层一层袭来，出去走一圈浑身是汗。楼下种的花都蔫了，蜷缩起花瓣，舍不得开放。之前小花园里还有许多家属推患者出去透气，现在整个花园只有满当当的阳光。
与热烈的夏天完全相反，小吴悠已经失去了一身的力气，她胳膊瘦得像竹杆，盐酸吗啡片在她面前也失去了作用。
吴悠睁眼都费力，她越来越嗜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有人追我……妈妈……我怕，怕……”吴悠眉头紧锁，身体不断挣扎，她的劲很小很小，就像一只即将破茧的小蝴蝶一样，轻微蠕动。
吴悠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她的妈妈抱着她轻轻摇晃，泪水淌了一脸，声音哽咽，“哪儿有人啊？不怕不怕，宝宝不怕。没人在，只有爸爸妈妈在你身边。
“顾阿姨……妹妹她……”晓斌不停抹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乡抱住晓斌的肩膀，晓斌也紧紧搂住她的腰，她感受到孩子对死亡浓烈的恐惧。
她一下一下抚摸晓斌的后背，给他安慰，“别怕，别怕……”
来到病房外，她叫来两位家长，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可以的话，家人都来看看吧，后面的事开始准备吧。”
这一天总要面对。
当这一天来了，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吴悠爸爸都流下痛苦的泪水，山一样的男人靠在墙上，哭得不能自已。
第二天晓斌突然兴高采烈跑到办公室找她，说妹妹又好了，可以说很多话。
顾乡快步来到病房，看见吴悠正和妈妈说话，她的声音比前几天更厚实了。
看见她进来，吴悠开心和她招手，“姐姐。”
顾乡张开双臂，给吴悠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呵呵道：“你好多了是不是？”
吴悠靠在她肩膀上，点点头。
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回光返照。临终出现大转变，心率各方面机能开始恢复，浑身有了精力，就像病已经消失了一样。
“那你今天可要好好玩一玩。”
“嗯……，姐姐，谢谢你。”她小声道。
吴悠直起身，目光扫过周围，似乎是想把每个人都记在心里，下辈子也不能忘，“妈妈，谢谢你。爸爸谢谢你。哥哥谢谢你。奶奶，谢谢你……”
“……”
突然的谢谢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刚刚扬起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顾乡捏吴悠的脸蛋，一脸骄傲夸她，“也要谢谢你，吴悠小朋友。这么坚强，病毒都被你赶跑了！你是一个女战士。”她把晓斌叫到面前，声音哽了一下，调整呼吸后告诉晓斌：“晓斌，今天妹妹状态很好。有时间你多陪妹妹玩会儿吧。”
“好！”看见妹妹又好起来，男孩开心不已。
凌晨两点二十八分，吴悠在妈妈怀抱里，安然离开人世。
病房里一片死寂。不久后传来妈妈压抑的哭声，她像是怕惊扰自己孩子，哭得凄惘破碎。
连续闷了几天，外面轰隆隆开始打雷，没一会儿飘下清凉的雨滴。
佟雁回到时，头发微湿，神色沉重。
他要开车把孩子送到殡仪馆。
他背对光线，什么都看不见。
顾乡站在后面冷眼旁观。
他说自己一直是一个人，现在看来，这句或许是骗人的鬼话。
顾乡来不及想太多，脚步一转，登上电梯去肿瘤科了解病人问题，她有很多事要做。
“玥儿，爸爸只是轻微中暑，没有大碍。”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女人徐徐走来。
闻声佟雁回抬眸望去，他看清女人探寻的目光，转过身与于采玥面对面，礼貌却又疏离：“你家人在找你，好好生活，再见。”
说罢他不顾女孩恳切挽留疾步离开，徒留她站在原地。
他的皮相从小就受女孩喜欢，情书告白零食就没断过。但是他从小时候就对这些追捧喜欢没有兴趣，他觉得这些离他很远，与他毫无相干，他会把零食放在窗台拒收，会为了躲避女孩放学跳墙回家，平时总是不苟言笑，凶巴巴的。没想到女孩们更喜欢他了，觉得他狂拽酷炫。面对备受崇拜的他，死党们羡慕流口水，看他不怜香惜玉偶尔还踹他两脚。佟雁回却始终淡定如一，铜墙铁壁。年少的他一心都是考军校，加入特战部队，做一个特战突击队成员。其他的事根本入不了他的耳。
他把摔破的桃子放在车上，随手掏出一颗来，擦了擦表皮的毛一口咬下去，毫无形象大吃。
_
肿瘤科走廊潮乎乎的，在这里蒸发掉太多咸苦的眼泪。
有位家属正在病房门口，双手覆面，压抑啜泣。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敲两下门，说：“丁医生，您找我。”
肿瘤科的丁翠医生正低头皱眉翻看病历，一页一页纸刷刷翻动，声音清脆短促。听到敲门声，丁翠抬起右手扶了下眼镜，看见是顾乡，下巴朝凳子点了点：“坐，顾医生。”
待顾乡坐好，丁翠递来一张片子，“片子你看一下。”她停了两秒又道：“目前来看寿命大概能维持两个月左右。患者目前想放弃化疗了。等一会儿家属会过来，你们聊一聊。”
“好。”
“你的手怎么了？”丁翠指了指她的手，震惊道。
“不小心烫到了。”她缩起手，试图降低烫伤手的存在感。
丁翠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治病救人前要先保护好自己。”
顾乡乖乖点头，低头翻看手中片子，面色愈加凝重。
鲜活的生命即将被病毒蚕食殆尽。
“丁医生。”
几位患者家属匆匆赶来。一时之间，狭小的办公室显得有些拥挤。
丁翠起身和他们打招呼，“大家都来了。介绍一下，这位是安宁疗护的顾医生。”
“各位好。”顾乡也了站起来，一一认识病人家属。
“目前老人家已经不准备再化疗，但还是需要医院的照顾。顾医生的安宁病房就是负责照顾一些无法救治的病患的。对待这类患者会有一些特别的办法。”
待丁翠说完，顾乡简单介绍了科室的照顾方式和基本安排。听到两位医生的耐心解释，患者家属从云里雾里到眉目舒展。
既然患者家属已经明白，顾乡提出现在就去看一下患者。
老奶奶躺在病房靠窗户的床位上，白发乱蓬蓬的，瘦骨嶙峋，脸颊瘪下去，目光空洞无依。
老奶奶的女儿先走进去坐到床边，摸摸老人的背，“妈，这位是顾医生。”
老奶奶回神，打招呼都费力：“顾医生……好。”
“奶奶，您好。”顾乡快步走到床边站好，微微俯身歪着头与老人面对面，笑容阳光可爱。
老人看到她的笑，嘴角也泛起浅浅弧度。
“奶奶，我们换个屋住好不好？我那可好玩了。窗外就是小花园……”她如数家珍，希望通过这些能带给老人哪怕一点点兴趣。
“我这老太太，住哪都行。”奶奶想了想，一字一句道：“顾医生……我能不能……快点走？”
听到奶奶这句话，家属静静抹开眼角淌出的泪水。
“怎么了？”有人给她拿了一把椅子，她坐在椅子上牵起奶奶的手，温柔抚摸老人形同枯木的手背。
“太添麻烦，治也治不好了。”
几个家人为了照顾她，在医院实行“倒班制”，一段时间过后，被各种事情压得身心俱疲。
很多善良到无时无刻为他们着想的人离世前都历经心理煎熬。他们经常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用了，创造不了任何价值，还成了家庭的负担。
顾乡并没有讲道理说服她，只是在不经意间提起一个个老人在意的亲人，“听说您一手带大的小孙子刚刚高考结束，学习特别好，您不想看他上大学吗？他一直惦记把录取通知书带给你看。还有……”
听到一件一件事，奶奶眼中似乎有流光闪烁，她长长舒口气说：“我有时候也疼得厉害。”
顾乡扬起头自信说：“您放心，我这的药可厉害了，打一针吃一点药身体会好很多的。”
奶奶被顺利转移到安宁病房，依照病情开始注射镇痛药物。
“奶奶，你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要叫我，我马上来看你。”老人家一切安顿好，她站在床边最后叮嘱一句。
“好……谢谢你，顾医生。”老奶奶笑容慈祥。
“不用谢啦。”她也笑起来，拍两下奶奶的手。
家属围在她周围，仔细听她说的内容，“你们有时间可以多给老人按摩，按摩能够帮她舒缓一部分疼痛。这段时间家人就多陪在她身边吧，时间已经是按天计算了。还有就是……老奶奶有没有什么遗憾或者心结？”顾乡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子女们面面相觑，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心里话没说，现在就多和她说说，她心里能畅快很多，家属也能少些遗憾。”
毕竟人死后说什么也没用了。很多人等了一辈子，到死也没能等来让他们释怀的话。
几天过去，大暑将至，酷热蒸腾起朵朵热浪，一层一层袭来，出去走一圈浑身是汗。楼下种的花都蔫了，蜷缩起花瓣，舍不得开放。之前小花园里还有许多家属推患者出去透气，现在整个花园只有满当当的阳光。
与热烈的夏天完全相反，小吴悠已经失去了一身的力气，她胳膊瘦得像竹杆，盐酸吗啡片在她面前也失去了作用。
吴悠睁眼都费力，她越来越嗜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有人追我……妈妈……我怕，怕……”吴悠眉头紧锁，身体不断挣扎，她的劲很小很小，就像一只即将破茧的小蝴蝶一样，轻微蠕动。
吴悠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她的妈妈抱着她轻轻摇晃，泪水淌了一脸，声音哽咽，“哪儿有人啊？不怕不怕，宝宝不怕。没人在，只有爸爸妈妈在你身边。
“顾阿姨……妹妹她……”晓斌不停抹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乡抱住晓斌的肩膀，晓斌也紧紧搂住她的腰，她感受到孩子对死亡浓烈的恐惧。
她一下一下抚摸晓斌的后背，给他安慰，“别怕，别怕……”
来到病房外，她叫来两位家长，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可以的话，家人都来看看吧，后面的事开始准备吧。”
这一天总要面对。
当这一天来了，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吴悠爸爸都流下痛苦的泪水，山一样的男人靠在墙上，哭得不能自已。
第二天晓斌突然兴高采烈跑到办公室找她，说妹妹又好了，可以说很多话。
顾乡快步来到病房，看见吴悠正和妈妈说话，她的声音比前几天更厚实了。
看见她进来，吴悠开心和她招手，“姐姐。”
顾乡张开双臂，给吴悠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呵呵道：“你好多了是不是？”
吴悠靠在她肩膀上，点点头。
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回光返照。临终出现大转变，心率各方面机能开始恢复，浑身有了精力，就像病已经消失了一样。
“那你今天可要好好玩一玩。”
“嗯……，姐姐，谢谢你。”她小声道。
吴悠直起身，目光扫过周围，似乎是想把每个人都记在心里，下辈子也不能忘，“妈妈，谢谢你。爸爸谢谢你。哥哥谢谢你。奶奶，谢谢你……”
“……”
突然的谢谢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刚刚扬起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顾乡捏吴悠的脸蛋，一脸骄傲夸她，“也要谢谢你，吴悠小朋友。这么坚强，病毒都被你赶跑了！你是一个女战士。”她把晓斌叫到面前，声音哽了一下，调整呼吸后告诉晓斌：“晓斌，今天妹妹状态很好。有时间你多陪妹妹玩会儿吧。”
“好！”看见妹妹又好起来，男孩开心不已。
凌晨两点二十八分，吴悠在妈妈怀抱里，安然离开人世。
病房里一片死寂。不久后传来妈妈压抑的哭声，她像是怕惊扰自己孩子，哭得凄惘破碎。
连续闷了几天，外面轰隆隆开始打雷，没一会儿飘下清凉的雨滴。
佟雁回到时，头发微湿，神色沉重。
他要开车把孩子送到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