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仪宫中,江瑟和春宁两个齐齐坐在地上,双手环过膝盖,背靠在后面的桌子上。

    面前是一颗桂花树,不过现在还不是桂花开花的季节。

    上方是浩瀚无垠的天空,扑闪扑闪着星光。

    夜晚总是寂静的,外边传来脚步声,江瑟打了个哈欠,无所谓的说:“李公公又去通报了,不知今天是哪位母妃侍寝。”

    还未等春宁回答,江瑟就转过去对着春宁,疑惑的说道:“哎你说,为什么母后每次十五,父皇过来的时候都这般不情愿?”

    哦,不对,母后看着也不开心。

    春宁呆愣的看着自家公主,过了会才说:“我和殿下一同长大,这几十年前的宫中秘闻,奴婢也不怎么知晓,你可以去问问嬷嬷,她肯定知道。”

    一提到嬷嬷,江瑟整个人都泄气了,她耷拉着脑袋,一脸悲壮:“别提她,她怎会告诉我这些,她不拿着棍子追着我背书就不错了。”

    她凑到春宁的面前问:“你知道《离骚》吗?”

    春宁瞪大了双眼,愣愣的摇摇头,脑袋摇的像一个拨浪鼓。

    江瑟一下子就起来了,对着春宁,手臂一只上一只下的给她夸张的笔划出一段距离:“有这么长呢!嬷嬷让我背完!你知道什么概念吗?比我今天去桃花苑摘桃花被父皇抓住还要恐怖!”

    春宁配合自家公主,也夸张的“啊”了一声,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句:“这么长呀,我们公主真是辛苦了!”她含笑着看着江瑟,带着宠溺。

    随后又传来宸皇后的声音:“嬷嬷叫你背,你背就是了,你又不和别的姊妹兄弟一处听学,太后顾不上你的时候,本宫便让嬷嬷教导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出声的,便是大梁的国母,宸皇后,名为宋安铃。

    江瑟挪到母后的旁边,苦戚戚的说:“我哪是不愿意各位姊妹一同,只是三皇妹有时太过分,我到底是去听学,还是去拌嘴。”

    宸皇后伸手用力点江瑟的额头,江瑟被迫向后仰头:“整日里同三公主闹别扭做甚?”

    江瑟不干了,皱着眉头不满的说道:“你现在同儿臣讲这些作何?我反正不想去了。”

    宸皇后从桌子上拿了块桃花酥塞进江瑟的嘴里:我何曾说过让你去?你这孩子,赶紧吃吧。”

    江瑟笑嘻嘻的吃着,还又拿了一块递给春宁,春宁跪在一旁接过,道了谢,随后安静的吃着,不打扰母女之间的谈话。

    宸皇后起身,本想拍拍江瑟的头,却被满头插着的簪子劝退,不满的说:“插这么多做甚,也不怕重。”

    江瑟双手放在头上,惊恐的转头:“我觉得好看,就插了,你还说我呢!你自己那一头的凤凰,也不怕它吐火?”

    宸皇后扶了一下自己的头饰,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本宫是皇后,岂能随便?”

    江瑟也不服,站起来,学宸皇后的动作,昂起头来:“本宫是嫡公主,岂能随便?”

    宸皇后:“……”

    春宁拍拍屁股去扶自家公主:“殿下,天色不早了,奴婢扶您回寝殿。”

    宸皇后听到之后也随着说:“天色不早了,你确实该入睡了,念儿,你放在枕头底下的话本我收走了,可不能再晚睡了。”

    江瑟立马撇嘴,苦哈哈的,但是,她也不敢多言。

    回到寝殿,江瑟更衣之后躺下,春宁吹灭了烛火,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

    第二日,太阳升起,春宁过来叫江瑟起床,她推了推自家公主:“公主?殿下?起来了!”

    江瑟眯着眼睛,嘟嘟囔囔的,满是不情不愿的坐起来,但之后就垂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春宁也不顾什么规矩了,她从小干的就是粗活,力气也大,一下子就把江瑟从床上拖起来。

    江瑟的脑袋还混混沌沌的就被拉着洗漱好了,当穿衣服的时候立马清醒。

    仔仔细细给自己穿了一套桃色的宫装,裙尾用金丝线绣了玫瑰花样,透着一股温婉可人的感觉。

    今日要去嬷嬷那背书,就插了一个木制的簪子,简约可爱,她笑眼盈盈的问春宁:“我好看吗?”

    春宁也笑着回复自己的主子:“殿下长得美,怎么打扮都好看。”

    江瑟笑着走近,手指轻推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属你最甜,大清早的就跟抹了蜜似的。”

    树梢上偶尔会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再然后,便能看见鸟儿飞下枝头,在地上蹦着走,走不到几步,听见人声,警戒地歪头瞧瞧,就又飞走了。

    江瑟不喜欢坐在规规矩矩的房子里,就喜欢在户外,坐在长廊两侧椅子的其中一边,那风景好,她侧身将脑袋搁在木椅上,双手捧着书。

    有一句没一句的读着。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嬷嬷上前一把抽走出,江瑟“哎”的长叫了起来,可怜兮兮的看着嬷嬷:“嬷嬷,你让我再看一会,就一会!我没背下来。”

    说到最后,语调上竟还有了一丝委屈。

    嬷嬷毫不留情面:“公主,您已经看了好多日了,别的公主们早就背完了。”

    江瑟一下子就挺直了腰板,伸出手指在嬷嬷面前左右摆了摆,义正严辞的说道:“嬷嬷,我们做人,不能攀比!”

    嬷嬷听完就用书打了一下江瑟的脑袋:“娘娘说了,公主若是不听话,老奴是可以打的。”

    江瑟一脸视死如归,转过去不情不愿的背了起来。

    尽管背的磕磕绊绊的,但好在也能背出来。

    “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望崦嵫而勿迫。”

    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走来一个人,江瑟立马就抬起脑袋看向声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眉目俊俏的少年郎,笑吟吟的,连两道眉毛都因为笑容弯弯,桃花眼里像是装着高洁傲岸的弯弯明月,白皙的皮肤衬托着唇色的红润。

    那人的脸如雕刻般,五官精致明朗,修长的身子挺直,显得狂野不羁。

    黑色天香绢上衣搭配着月白色祥云纹金带,袖口用金丝绣着腾云祥纹。一头飘逸的发丝用一根白色发带高高束起 ,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

    他双唇轻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浑厚: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他还想说下去,江瑟站起来,用手激动的指着他:“你别说你别说,接下来我知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她的语气欢快,显得激动无比。

    沈肆心想:“背错了让人指出来还这么高兴,这公主莫非是缺心眼的。”

    江瑟注意到沈肆带着鄙夷的眼神,说实话那眼神一点都不明显,但在江温锦身上见多了,就敏锐了,她其实并不恼,不喜欢背书罢了,这天底下还能人人都爱读书的?

    但她还是佯装生气,手撑在边上,明明是面上带笑,说出的话却都是指责:“你这是什么眼神,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本宫治你不敬之罪?”

    沈肆没想到她能看出来,但被人看出来,还是毕恭毕敬道:“微臣见过昭华公主。”

    说完稍加思索,又说了一句:“微臣不是鄙夷,只是觉得恍惚,六岁时背完的书今日居然能在十四岁的公主身上看见,实在是怀念。”

    他说的慢条斯理,看似客气有礼,实则透着敷衍,还有一股子阴阳怪气。

    江瑟又双手插着腰,出言极快,不假思索:“你六岁背完离骚,本宫六岁得太后亲赏封号昭华,有的比吗?”

    说完还拍了一下手,转头去问春宁:“有的比吗?”

    春宁连忙摇摇头。

    江瑟觉得有趣。

    但还觉得不够,又看向嬷嬷问:“有的比吗?”

    嬷嬷一阵语塞,一下子将话题抛给自己,一时觉得尴尬,稍稍组织语言:“公主是天降祥瑞,聪明机灵,而沈世子是少年英雄,两位主子各有各的好。”

    江瑟撇撇嘴,觉得好生无趣了,朝沈肆嘟囔道:“便宜你了,白讨去一顿夸。”

    看着沈肆今日正经的穿束,随口一问:“进宫干嘛来的?”

    “面圣。”沈肆回答道。

    江瑟挑眉,觉得自己抓住机会了,“那你还不快去?平白的到本宫这挑我的错是做什么?”

    “已经准备出宫了,父亲还未出来,微臣随意逛着呢。”沈肆依旧在和江瑟一问一答。

    “怎么独身一人?”江瑟看着他身边就一个贴身的仆人,随手朝远处指道:“小德子,过来。”

    那小德子一听被唤,立即小跑赶了过来,弯腰谄媚道:“公主有何吩咐?”

    “去,带着沈世子逛逛去,你说话机灵,多逗逗他,让他多笑笑才好啊。”江瑟明明是在跟那太监说话,可话里话外都是在跟沈肆说。

    沈肆自觉无奈,只好行礼道谢:“多谢公主。”说完还对着江瑟假笑,随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偏偏小德子也是个缺心眼了,憨笑几声对着江瑟道:“那奴才去逗逗他。”说完就小跑去追大步流星走的沈肆。

    空流江瑟在原处笑得捧腹。

    笑完还不忘拉着春宁一起笑,“这沈世子当真好玩。”

    春宁也笑,笑得勉强,内里全是担忧,都给人沈世子当成不会背书的傻子看了,还笑得出来啊。

    经历了这么一会,江瑟又没心情背书了,拉着春宁就跑别处玩了。

    倒是沈肆,走在出宫的宫道上,阿玄小心瞧了瞧四周,这才凑到沈肆旁边问:“世子,这昭华公主?”

    “就是个缺心眼的,不用放在心上。”沈肆随口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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