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西凉正式向大梁下战书。

    甘露殿内。

    “此次与西凉对战,务必要胜,不然以后西凉只会频频针对,祁连将军携沈世子去楚淮河,征东将军领兵环住四大城门,并守住南门。”皇帝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宽大的殿宇中传开。

    祁连将军/沈肆/征东将军:“末将领命。”

    皇帝指着沈肆说:“另外,封沈肆为沈小将军,这样你领兵打仗,也有个名号。”

    沈肆:“末将接旨,谢陛下恩典。”

    “退下吧。”

    一炷香的时间,京城内外全都知晓了大梁要与西凉打仗一事,外面纷纷扰扰,惊恐焦虑不安。

    先帝创下太平盛世,如今突然要打仗,民众如何不惶。

    长廊那有一处一闪而过的身影,她跑的非常快,淡蓝色的衣服因为跑动的幅度飘摇,发丝凌乱,终于在宫道上看见沈肆,她一口气跑到他面前,刚说两个字,又因为来时匆忙而气喘吁吁,胸口伏动,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沈肆看见他有些意外,犹豫着,还是拿出了帕子递给她,示意她擦擦汗,他问道:“怎么了,跑的这么急。”

    江瑟拍了拍胸口,接过了帕子,说道:“我天呐,太恐怖了,这就要打仗了,我还是第一次见。”

    沈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开口道:“公主得庆幸,是头一次,而不是三次四次。”

    江瑟一知半解地看着他。

    沈肆给她慢慢解释:“两国一旦开战,遭殃的不仅仅是城池,更是城池里的无辜百姓,百姓会因为战乱流离失所。

    “古来征战几人回,最痛恨战争的,其实是那些儿子不能归家的母亲,还有往后只能在梦中与丈夫相依相伴的妇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多少人在夜里盼着自己的家人能够早日归家,到了深夜都还不舍得关上家门,每日早早的就站在街头,盼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江瑟听着愣愣地,她尚且年幼,其实对战争的概念异常模糊,此时沈肆将战争背地里的残酷掰开来给她看。

    在高位看不到底层的公主,第一次见识到生命的弱小。

    和人性之前的暖情。

    她突然有些着急,竟不顾礼仪,拉住沈肆的手,:“沈小将军,要平安啊。”

    沈肆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有些无奈,但还是珍重的说道:“末将领命。”

    她得到了承诺,莞尔一笑,一双杏眼显得亮闪闪的,她看向他的眼神里的真诚让沈肆的心里好像淌过一丝暖流,她说:

    “那就祝沈小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希望你能平安归来,我在京城等你凯旋而归。”

    沈肆墨色的眼眸中的光芒明灭,晦暗不明,他看着江瑟,片刻之后勾唇而笑:“行,等我回来。”

    因战事紧急没有时间叙话了,便转身离开,江瑟看着那人的背影,他走得笔直,束的马尾,发丝随风飘舞。

    军队马上集结好,准备出征时,城门口围满了人,中间留了一道给沈家将军通过,江瑟还未及笄,不能出宫门,思来想去,她选择去了圣宸宫。

    江瑟又重重磕了一头,重复道:“儿臣请旨出宫,安抚大梁百姓。”

    皇帝看向她,不满的问:“你凑什么热闹?”

    江瑟抬起头:“儿臣没想着凑热闹,公主受万民奉养,理应回馈于民。”

    “儿臣可以施粥,可以安抚战士遗孤。”

    “儿臣一个人呆在后宫恐慌,紧张前方战士,我还不如自己做一些事情,让自己安心,生逢乱世,如果一国公主都只会缩在后宫里,那如何能让百姓安心,如何让前方浴血奋斗的将士安心?”她说的句句有理,铿锵有力,目光丝毫不惧,直直看着圣上。

    皇上看着她,目光复杂,想了半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朕让你去就行了,你不读书,其他的事属你最积极。”

    江瑟磕头谢恩:“儿臣昭华,谢父皇恩典。”

    江瑟跑出殿门,因为急着出宫,没注意,撞到了一个人。

    “哎呀,死江瑟,你能不能注意点。”

    三公主江温锦。

    江瑟定住脚,看着她,不悦的问:“不知礼数。”

    江温锦行了一礼:“温锦见过皇姐。”

    江瑟虚虚的行了一礼:“好。”

    说完就想转身,温锦得理不饶人:“听说你要去宫外干苦力了?”

    江瑟回头看着她:“是又如何?”

    “没什么,觉得你是真傻,没事给自己找事干。”江温锦嘲讽的语气让江瑟觉得聒噪。

    她冷眼回讽:“我自然比不上皇妹,因为没本事,也只能在这里说风凉话,没用的人就只会说没用的话。”

    她没再理气急败坏的江温锦。

    出了宫门,她为了增大效果,带来了将近十个仆从,她第一次单独出宫,但是没有闲心去看这陌生的街道。

    她先去了京城里最大的绣坊,药坊,还有木工厂,以长公主之名,让她们为将士们做白衣,受伤的将士大多无法换干净的衣裳,因为携带太多衣服来去不便,还有药坊,调配擦伤,跌打,扭伤,止血止痛的药,最后便去木工厂,拉木头做箭羽。

    她每日在各处奔波,一些妇女会带着儿媳自告奋勇,京城中洋溢着忙碌却又幸福的色彩,他们都在为国效力,他们都在准备着。

    她后来就去了外城,因为打仗,从各地来的流民汇聚在一起,江瑟就从自己的私库里掏银子每日施粥。

    江瑟每日很晚才回宫,后面干脆包下了一个旅馆,供自己在宫外来去自由。

    她的白衣总是棕一块,黑一块,脏兮兮的,有时候因为头发太长,还会用手去拨弄头发,搞得脸也脏了。

    但是她都不介意,她每天都笑盈盈了,外面的流民也愿意加入,车子一辆又一辆的送往各处。

    她就像个小太阳,哪里黑了,她照在哪处。

    过了两月,征东将军送来捷报,南城战士胜利,百姓们都在城门口迎接大梁的功臣,江瑟也去了,在人群中喊着:“江大人!”

    征东将军看见她,立马下马行礼:“末将参见昭华公主。”

    其他人纷纷见了都跪下来行礼:“草民参加昭华公主。”

    这段时日,昭华公主都没有一点公主架子,都让人恍惚,都觉得,她只是跟他们一般的普通人。

    征东将军的行礼,点醒了他们。

    昭华因为胜利的喜悦到现在嘴角还咧着,毫不在意的说:“无妨,不必行礼,将军刚立功,百姓们也都在为战事努力着,这么一看,我这个公主也没有高贵在哪里。”

    征东将军含着泪说:“末将收到了公主送来的药材,感激不尽。”

    后来才知道,征东将军中箭,因为箭上有西凉独特的毒素,血流不止,因为南城难守,将士们伤势惨重,止血药早早用完,昏迷不醒的时候,京城送来的药材到了,这才保住一命。

    昭华公主现在是真的高兴,她越发觉得请旨出宫,是一件再对不过的事情。

    不过开心之余,还有一丝担忧,因为楚淮河一战,至今没有消息。

    最近城内不安稳,频频有乱,据被抓捕的活口说,是西凉人外,其他的一律不言。

    城内守卫也越来越多,半夜总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晚上连着几夜没睡好,顶着外面的寒风,早早的赶去几个地方,还有伤员实在救不了的,江瑟都拖自己养的禁卫去快马加鞭运回来,敷好药,能正常走路的,都给送回去,其中也不乏有逃兵的,江瑟也不客气,二十军棍伺候,打完了再敷药,还得上战场。

    好处还是有的,因为江瑟此举,救回了不少人。

    这回,大梁的昭华公主不仅仅是名扬大梁了,更是名扬天下!

    她最近都快住在医馆里面了,血腥的场面她天天看,悲号声不绝。

    江瑟记得,有一个战士最为惨烈,因救治太晚,四肢全废,必须砍下。

    她一日三餐不稳定,在各处医馆里奔波劳碌,因为征东将军的将士们活着的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

    在一天晚上,江瑟早早睡下,春宁过来叫她吃饭,这才发现自家公主的全身发烫。

    果然,她这么没日没夜的作践自己的身体,她发烧了。

    烧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太后亲临,命人准备冰桶把她放进去,这才退烧。

    不过,她又得了风寒了。

    又待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白天黑夜分辨不清,只觉得自己身在混沌。

    灰暗的天空,漂浮的厚重的乌云,压的人喘不过来气,空气中布满了硝烟的味道,周围到处都是武器交接碰撞的沉闷的声音,地上铺着血水,将长枪捅入敌军首领的胸膛时,他已经疲惫到听不见周围将士们的欢呼声。

    此战,终于赢了。

    过了七天,祁连将军和沈小将军传捷报进京,楚淮河一战,胜!

    她醒来后,沈小将军已经和家父进宫得赏了。

    祁连将军晋二品武将,沈小将军封四品。

    她大病未愈,急急忙忙跑去圣宸殿。

    在宫道外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

    他穿着官服,看见她跑来,自己也连忙跑过去:“皇上说你大病一场,怎么这么着急跑出来?”

    江瑟的手扶着他的手臂,她还很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征东将军回来,我都是第一时间前去迎接,我自然也要来迎接你。“

    沈肆跟她玩笑,佯怒道:“小没良心的,居然是因为征东将军才来找我的。“

    江瑟也不恼,回怼他:“你在军中,用着我准备的药材,用着我准备的箭,用着我携绣娘们织的衣裳,你才没良心,你最没良心。”

    说完因为说话太急而咳嗽了两声,她现在就像脆弱的泥娃娃,沈肆无奈的扶着她,打趣道:“行行行我没良心,咱俩现在这样,到底谁才是功臣。”

    江瑟说:“父皇赏了你的东西,太俗,你一去就是三个月,如今都已经入冬了,等上元节灯会,我带你去玩!”

    沈肆一下子就戳穿了她:“你第一次去吧,究竟谁带谁玩?”

    江瑟不满的嘟囔:“咱俩还分什么你我,都是朋友。”

    沈肆戏谑地看着她,眼中笑意,似是揶揄:“行,朋友,那就让朋友带我去玩了。”

    江瑟还病着,春宁出来找人,江瑟本还欲再跟沈肆说几句话,但是沈肆看出来她的心思,对她说:“公主快些回去养病吧,不然怎么带我去上元灯会。”

    江瑟这才肯回去。

    春宁扶着她上传来的轿子。

    沈肆看着她,想起京城中流传的话。

    不禁陷入沉思,手握拳,大拇指轻轻的摩擦着。

    江瑟年纪尚轻,却已经在无意识地开始肩负起身为公主的责任。

    他想起阿玄在他出征后几日,有京城的近况传来,昭华公主出宫安抚大梁百姓。

    她那时不谙世事,不懂战争的残酷,他为人臣子,便抓紧时间努力跟她讲明白被战争侵袭下底层人民的悲哀和可怜,他告诉江瑟百姓的艰辛,企图让这个一出生便是上位者的江瑟能对天下百姓怀有怜悯之心。

    在这富贵者视百姓如草芥的年代,人人都被富贵蒙住了双眼。

    在这浊流中,最可贵且最不可得的便是清澈的心。

    对天下子民怀有怜悯之心,便是仁。

    仁者,谓其中心欣然爱人也。

    沈肆没妄想江瑟一时片刻就能懂得那些,可出乎意料的是,江瑟不仅懂了,还去做了。

    这位昭华公主渐露锋芒,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沈肆这么想着,没留心自己已经盯着离去的轿子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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