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伊婷上午是披着雨衣来的。

    把雨衣横过来往头顶一遮,勉强能罩住两人。

    她就这样把冯寂染拐走了。

    中午她父亲开车来接她放学,她问过冯寂染住哪后发现正好顺路,二话不说把冯寂染拽上了车。

    等冯寂染反应过来,车门已经锁死了。

    赵伊婷的父亲和蔼地透过后视镜看着她说:“好久没见我们家婷婷交朋友了,你们一定是很合得来,她才会邀请你搭顺风车的。”

    冯寂染拒绝不了这样的示好。

    她也很久没交过朋友了。

    本来在小镇上的时候她就因为学霸光环而显得孤傲清高,在日常生活中稍微耷拉着脸就会有人在她背后说三道四。如今到了城里,时不时会听他们当地的同学用她听不懂的方言插科打诨,便没来由地因语言差异带来的距离感而感到挫败和一种被排斥的疏冷。

    自从上车以后冯寂染就如坐针毡,因为赵伊婷要将她送达的目的地严格来说并不是她自己的家。她心里很矛盾,渴望友情又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底细摊给对方看。

    她怕由于自己的不真诚会失去一拍即合的朋友,也担心自己在对朋友一知半解的情况下掏心掏肺,有朝一日会被背刺。

    她的出身让她有那么点自卑。

    今天是她第一天来明理中学上学,和赵伊婷才认识不过短短四个小时。

    她纠结犹豫的无非是两点。

    一是无家可归的羞耻感让她难以启齿,她的前尘往事如同裹脚布般又臭又长,只会拉低赵伊婷对她的初始印象。

    二是她不知道赵伊婷去没去过谭恒澈家,让赵伊婷知道她寄住在谭恒澈家中,说不定会撞破她的秘密,也可能会给谭恒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谭恒澈家的苏式园林那么大,赵伊婷不知道那是谭恒澈家,高低也要感叹一下。

    她要怎么回答呢?

    说是她家,有爱慕虚荣的嫌疑。

    说不是她家,只是借住,也会令人浮想联翩。

    冯寂染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上赵伊婷的车的,开始庆幸一开始说的地址本就不详细,只具体到了枫桥路。

    临近达到谭恒澈家时,她随便找了家花店,对赵伊婷的父亲说:“叔叔,能不能在前面的花店把我放下来。今天是我妈妈升职的日子,我想送她一束花。挑花要花费一些时间,就不耽误您和赵伊婷同学回家了。我家就在不远处,等会跑两步就到了。”

    她之所以没有对着赵伊婷说,是因为方向盘不在赵伊婷手里,真正能做主停车的是司机。

    她编造的谎言,也更容易被可以感同身受的家长信服。

    赵伊婷的父亲如她所料信了,问道:“不先回家吃饭吗?”

    冯寂染脑筋活络,圆谎也圆得快:“这样就没有办法制造惊喜了。”

    一分钟后,赵伊婷父亲所开的迈巴赫齐柏林缓缓停在花店门口,冯寂染下车后抱头冲向花店的遮雨棚,回头跟赵伊婷的父亲道过谢后,又跟赵伊婷挥手道别。

    路边不是停车的地方,迈巴赫齐柏林的转向灯规律地闪烁着。

    转向灯熄灭后,赵伊婷的父亲就开着车绝尘而去了。

    细如牛毛的雨丝沁着凉融进衣料里,湿润地紧贴在莹润的肌肤上,冯寂染低头看了眼被淋湿的自己。

    洁白的衬衫沾水后透光透得厉害,玲珑曼妙的轮廓若隐若现。

    在性别意识初步萌芽的阶段,她意识到自己的躯体具备了性征,连忙抱住胳膊挡住了前胸,狼狈地看着遮雨棚下垂落的雨帘。

    裹挟着滚烫温度的微风从车来车往的马路上涌进花店,清脆的风铃声萦绕耳畔,清浅的花香扑面而来,很难分辨是来自这满屋繁花的哪一朵。

    热烈、明媚、清冷、浪漫。

    所有用来形容人的词汇似乎都能用来描述花。

    花店的老板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穿着淡黄的刺绣长裙,被花团锦簇的景象包围,正用剪刀修理着花萼下的绿枝,对手中的新鲜花束进行简单的养护。

    她迈入花店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和老板的相撞了。

    老板大概是见她年纪小,不符合消费者的特征,便以为她只是在这里等人,没问她要不要买花。

    冯寂染的视线从桌面上那一沓用来包花的英文报纸移到五颜六色的鲜花,掠过“summer sale”的指示牌,看到角落里立着的伞桶。

    伞桶里面有很多透明的自动开收伞,正是她需要的。

    她口袋里身无分文,只好上前问老板借:“您好,老板,桶里的伞能借我一把吗?我就住在附近,下午上学的时候就能还回来。”

    老板没说借不借,但话音里透露出不想借的样子:“桶里的伞是卖的,十块钱一把,你身上要是有零花钱,买一把回去就是了。我这些伞进回来也是花了成本的,你借走了我还要惦记你还没还。我中午要休息,不营业的,插完这束花我就要回去吃饭了,你去隔壁看能不能借一把吧。”

    但凡此刻冯寂染撒个娇,叫声“姐姐”,再恳切地求一求,这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冯寂染不想强人所难。

    要怪就怪她运气不好,遇上偷伞贼了吧。

    冯寂染抱着胳膊从花店里走出来,左右张望,打算蹭一蹭好心路人的伞。

    谁知她刚一探头,早上送她和谭恒澈上车的那辆车就精准地停在了她面前。

    后排的车窗降下来,露出谭恒澈那张铁青的脸。

    他像是吃了枪药一样,没好气地说:“愣着干嘛?不上来等着我请你?”

    冯寂染顾不上计较他这副口气,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惊诧。

    雨雾这么大,他是怎么看到她并成功认出她来的?

    谭恒澈亲自给她开了门,身子朝另一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了一个空位。

    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况且他还给她开门了,冯寂染便不再较真,听话地上了车。

    谭恒澈也没有追问她怎么撇下她先走了,还被困在花店门口,只是随手把一条飞机毯放在了她腿上:“擦干净。”

    这是在嫌弃她身上湿吗?

    他话音刚落,坐在前排的司机就插话道:“小澈,你也把身上擦擦吧,都湿了一路了,当心感冒。你这么回去,你爸妈也该说我了。”

    听司机这么说,冯寂染立刻注意到谭恒澈身上湿得比她还要厉害,几乎浑身都湿透了,还有从额发上滴下来的水从他清俊脸上往下淌。

    他这是掉水里了吗?

    有司机接居然还淋成这样……

    司机开口后,冯寂染也不好意思先擦自己了。

    看样子,他们是要共用一条毯子,使用的先后顺序代表尊卑,她要有礼貌。

    更何况毯子的吸水效果也不是很好,比不上浴巾。

    “你用吧。”冯寂染把毯子还给谭恒澈,一边把毯子塞给他,一边从车门上的储物槽里抽出一条毛巾,“我用这个。”

    谭恒澈拧着眉出言制止:“那是抹布。”

    司机连忙战战兢兢地解释:“对,那是抹布。我刚洗完车就遇到了雨天,车脏了就又洗了一遍,我说怎么要擦车的时候到处找不到抹布,敢情是顺手塞车上了。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工作的失职。”

    谭恒澈今天心情明显不好,面孔严肃地问起责来:“张叔,你平时没这么粗心,今天是怎么了?”

    司机赔着笑说:“年纪大了健忘,还望少爷海涵。”

    谭恒澈不说话了。

    冯寂染看看手里抹布。

    拿在手中的质感和厚度,怎么看也不像是抹布,质量甚至比普通的家用毛巾还要高一点。

    当成抹布用,有点暴殄天物的意味了。

    算了。

    冯寂染把抹布塞回原处:“那就不擦了,马上到家了,回去再处理吧。”

    要是只有她是湿的,她也就擦了,可现在谭恒澈湿得比她还过分都没擦,她也不想擦了。

    但她想了想,忽然改了主意,把还给谭恒澈的飞机毯又扯了回来,裹住了自己身体。

    她这么做不是怕感冒,而是怕走光。

    男女授受不清。

    也不知道谭恒澈刚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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