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已成常态。

    又或者说,是她早已习惯故意去模糊一些可深入探究的话题。

    在高度防备下,代澜在自我之外设下铜墙铁壁,像在海岸的顽石,任凭风浪或细雨,也要固执地矗立。

    外界的轻敲重锤皆是试探,她以平平无奇甚至随波逐流的答案应付或装模作样细答,反正不会有人是想真心了解,那便任由自我落入俗套,上下浮沉。

    但与之相悖的是,她越竭尽全力放纵自己,以无数面具伪装自己,心中死守之地的纯洁就越让她无法放手。

    每每代澜自我剖析,都如同在颅内展开第三视角去观看一场好戏,尽管如此清晰,却依旧似木偶被卷入其中,细丝拉扯,在撕裂的痛感中微妙地保持两方平衡,是她不由自主的答案。

    车厢里的话题还在继续,只是早于她无关了。

    代澜望向窗外,早晨大雨让破碎的路面积起水洼,前方还有一段路特别多坑,她选择提前将车窗拉上,避免轮胎滚过时将泥水泼进车里。

    “完了,我好像有点晕车。”

    代澜循声看,正见徐扬帆手背贴着额发,仰在靠背上支吾。

    要说也是,他这么长的腿塞进小面包车座位里也着实难为了,代澜看着忍不下去,当场掏出手机偷偷给周玮宁发微信催买车。

    “什么?你居然晕车?”这边正打字,耳畔便听见因为怕晕车而坐在副驾的余渔率先发问,但重点显然有些偏差。

    “那你平时跑剧组出活动怎么办?诶,我和你换个位吧?”

    “不用……我一般睡过去啊……”他头靠车窗,路途到了最颠簸的区段,时不时就给徐扬帆当头一敲,但他却不换位置,咚咚直响。

    收起手机抬头,代澜正好看见何子游脱下外套,迅速叠起塞在徐扬帆头下,她也重新拉开些车窗。

    山风霎时灌入,将浑浊气息推出空间之外,令人耳目清明。

    这样应该会对他好些。

    果不其然,只需片刻,徐扬帆潮红脸色有了消退的趋势。

    “要不然回程的时候你来开吧?”吴楠涛提高音量询问,“自己开的话没这么容易晕车。”

    “我没驾驶证呢……唔……”

    代澜瞧着徐扬帆隐忍的样子,连忙递上备好的塑料袋,前排高荔也翻出了风油精塞到他手心,又顺手将她的塑料袋打开口替他接着,但男人硬是扛了过去。

    正当代澜不知要怎么帮上忙时,车子缓缓靠边停下,“要不然在这儿歇一下?”吴楠涛回头关切,“过了这段,路况会好很多,抱歉啊,实在是没办法,已经尽量开稳了。”

    其实还真难怪到吴楠涛头上。

    要去的村是暮镇最偏僻的村,和主城镇隔了一座山,山路多急弯,坡也斜。

    村里穷,不受重视,路也没怎么修缮过,长年累月早已坑坑洼洼。

    小面包车本身就是老车,加上坑多,急刹放缓,再加速,一停一顿对容易晕车的人来说也是折磨。

    徐扬帆似乎熬过这阵,从手掌后透出的声音发颤:“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以为不远就没吃晕车药。”

    考虑到他的情况,大家索性下了车四处看看风景,代澜瞧了眼时间,离约好的十点还有一阵,等他状态好些过会儿再赶路也不急。

    山路上只有小面包车以及后头摄制组的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但好在,风景极佳。

    雨后空气湿润清新,发动机歇了以后唯余昆虫和飞鸟哼唱。

    他们停的这段正好没有高草丛和树木的遮蔽,几个人从山上往下俯瞰,城镇似乎裹了一层绵绵薄雾,山岭环绕,人之所在恍若掌中明珠。

    “暮镇好小啊。”宋汝然伸了个特大懒腰,又边走边捏肩,活泛活泛身子。

    方才她一直靠在代澜肩上睡觉,就连众人七嘴八舌都没醒,显然昨晚还是没休息好。

    山里凉,何况更是雨后,耳旁忽然传来感慨:“好久没回到山里了。”

    代澜侧目,说话之人是高荔。

    “什么意思?”宋汝然不解。

    “我老家是柳市那边的村,和这边差不多,也都是山。”高荔深呼吸,有风卷起她的发,颇有种女主回望波折人生,过尽千帆的意境。

    代澜就站在高荔左侧,敏感如她,几乎是瞬间便感受到身侧人情绪的转变。

    女人怀里的大衣被抻直再抖抖,落下些思乡意:“小澜说不是暮镇,那你是哪里人呢?”

    她还未来得及从旁观者的角度抽离,便被高荔一句话扯入局。

    “兰市。”这微笑似乎有魔力,驱使代澜不假思索给出回应。

    长她七岁的姐姐听后若有所思:“兰市啊,我经常去那边拍戏呢,那儿真是个宜居的地方……”

    就在代澜以为话题到此为止时,高荔一声“诶,自由”忽地搅得她心神大乱。

    何子游出道艺名就叫“和自由”,怪,却人如其名。

    “啊?怎么?”被点之人恍然,眉一挑,从沉浸式观察路旁树梢挂着的藤蔓中清醒,立马循声望来。

    第一眼先与代澜相触,再第二秒转向高荔。

    她为这一眼对视不明所以。

    高荔再问:“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个热搜,说你给老家捐款什么的,好像是晖县?我没记错吧?”

    “对。”何子游即刻承认。

    “晖县也在……”

    “对,在兰市。”

    代澜未见他有半分思考,就坦荡地将他们之间的关联点揭开一角。

    甚至读到他语气中莫名的欣然?

    还未来得及掂量清楚其中的玄机,两人的对话就被打断,后方陡坡突兀出现的马达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随着一辆男式摩托出现,一声招呼随之而至:“诶,老乡,这儿!”

    代澜没想到吴楠涛居然将挥着手拦下那辆车,他们认识?

    摩托车缓缓停到小面包车后侧方,吴楠涛似乎过去交涉,代澜担心有什么新情况需要帮忙,连忙走过去。

    “阿帆!车来了。”刚走到,就听吴楠涛直接吼一嗓子,距离太近,给代澜震得眼都眯上。

    她才了解情况,原来考虑到徐扬帆晕车,吴楠涛便联系了村里工作人员,叫了个刚好要回村的老乡直接开摩托车把人给捎过去。

    这会儿徐扬帆直接上车,跟大家告别后,顺着山路一颠一颠消失在绿意尽头。

    于是众人继续启程。

    -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终于到达。

    不得不说,这种崎岖山路有时开摩托车会更快。

    他们刚拐进村子,就看见徐扬帆等在广场边上的村委会大门口,远远瞅见车子驶来就开始挥手,看来晕车的劲儿已经过去了。

    “我决定了,我要学骑摩托车!”

    “以后再村里我就开摩托车了……哦,完了,我没钱!……涛哥,这儿能借车吗?”

    代澜下车时,徐扬帆正激动地对吴楠涛诉说着对摩托车的爱意,几个女生都在笑他。

    “阿澜,你的包。”

    手边被皮质轻触,代澜下意识低头接过:“啊谢谢……”

    “客气什么。”

    嗯?

    阿澜?

    小包握在手心,她才发觉是何子游。

    这称呼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暗号,他从不在旁人在的时候叫她这个名字。

    就像昨天在安全通道,有关过去的故事又连同这称呼,被默契地存入秘密的匣子。

    那么她有个问题,和不熟的人之间会有秘密吗?

    好像暂时想不明白了。

    瞬间疑云搁浅,她重回现实。

    因着外套方才给了徐扬帆垫头,车上又闷,此刻何子游刚下车,就只着件墨绿高领毛衣,与背景一众苍绿相衬,温润气质在他身上熨得妥帖。

    将落下的小皮包交至她手中后,他立马又返回去拿东西。

    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经梦里温习过多年前的场景,遥遥见他跨步上公交车取那黑色吉他包,此刻再现。

    但不同的是,男人再不似当初那般还是纤细的少年。

    衣服偏紧身,何子游袖子往上撩小半截,深棕大衣挽在手臂,小段白皙皮肤若隐若现,以及用劲时凸显的,健过身的痕迹。

    代澜看他一脚跨在车上,伸长了手在座位底下拖着什么,下一秒,熟悉的塑料箱被拽出,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上车时叮嘱过的工作牌忘拿。

    ……瞧她这记性。

    因为冬天衣服臃肿,不好穿社工专用马甲,为了方便区分,选用工作牌代替标志。

    这个哥哥还挺可靠的,代澜如是想。

    昨天KTV结束以后,其他人送老人回房后便直接回了宿舍,她想着多功能室的东西还没收拾好,于是返回,让人意外的是,和她相同想法的,还有他。

    那串工作牌缠在一起,很快被七人各自领去。

    “感觉戴上了真有成了社工那种干劲了。”余渔似乎对自己的工作照特别满意,代澜看她从拿到手开始就盯了好久。

    宋汝然在车上彻底睡够了,如今生龙活虎:“我也觉得,诶早上还懵懵的,没什么变成社工的实感,但是等等要去接触村民,感觉职业使命感来了哈哈哈。”

    “都到齐了吗?”这一嗓子嚎得嘹亮,代澜才瞥见大棠村村委会的工作人员之一陆树广,提着个公文包笑着朝众人迎过来。

    “都齐了!”早到的徐扬帆显然和陆树广先认识了,这会儿高度配合。

    “诶呦,刚刚就来了一个小徐,我还以为你们接着就来,等啊等了好久,想着先去上个厕所,结果一会儿就来人说你们到了,真是……”

    老干部就是不怯场,两部摄像机对着,大大方方地热烈,氛围一下就拉满。

    惹得吴楠涛酸里酸气:“陆姨一来就是不一样,主持人的位子我送你不亏。”

    “说什么话呢涛,酸味这么重,”陆树广抬手便给他一击公文包,却也是装模作样罢了,“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今天咱们还有要事呢。”

    “来,我们边走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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