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来仪听到小太监来报所说,怔怔望着地面,半晌没有反应。

    良久才道:“本宫知晓了,退下吧。”

    那小太监已经坚持行礼姿势许久了,腿有些蹲麻,得了令,赶紧站起来退出去了,生怕出什么岔子给太子妃抓住出气。

    萧宝茹心道:正愁没机会找杜若麻烦,大好的理由就送上了门。

    于是她压低声音,尽量听起来不突兀,免得郑来仪觉得她吵吵又不耐烦。

    “这杜良媛真是个手段高的,咱们这些姐妹什么时候享过这种福气。妾七月间晌午去前头,路上晒得捂了一头的汗。祝良媛回来时下着大雪,生生抗着雪走了一路,没多久就发了一场风寒,人都险些烧糊涂了。妾本以为太子爷不懂怜香惜玉,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嘛。”

    郑来仪现在听她挑拨,已经清醒多了,斜睨了她一眼,装作不在乎道:“是你们没本事罢了。”

    从前挑拨郑来仪,她几乎都是一点就着,今天倒是学会了打太极。气得萧宝茹一口气险些上不来,转变思路,顺着郑来仪的话接道:“是啊,杜良媛才入宫就如此得太子看重,以后恐怕是前途无量。”

    见郑来仪又不说话了,萧宝茹再接再厉:“这才没多久,又得一次传召,还得了赏赐。咱们这些人,怕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郑来仪烦得很,但是又不敢贸然做些大动作,试探说道:“人家现在风头正盛,本宫可不敢拂了太子的面子。”

    只要郑来仪有心想做,萧宝茹想破头也要想些法子整治杜若,不然简直出不了心中恶气。

    她萧宝茹从小被当做掌上明珠呵护着,比家里的嫡小姐还有派头。长大后艳名在外,爱慕者数不胜数。连恭亲王那么尊贵的男人也想一亲芳泽。到了这东宫后,过得憋屈不说,连一个小小的良媛也敢与她作对。

    萧宝茹眼珠转了转,有了主意。

    “妾如今醒悟过来,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咱们动手。咱们只需略设小计,逼对方犯错。您贵为太子妃,惩治妃嫔再正常不过了,任谁也说不了您的不是。”

    “什么小计?”

    萧宝茹摇了摇团扇,笑得胜券在握一般:“听说杜良媛有一匹极看重的马?”

    这天,太子妃在宜秋宫后的西池院设消夏宴,邀合宫嫔妃至西池院赏景作乐。

    一大早,东西两宫的女人们三两作伴,往西池院而去。

    西池院乃是一处有着荷花池景的后院,池边建着赏景观舞的亭台。如今刚入六月,荷花开得正盛,清风扶来,尤带着怡人清香。亭台临着池水,便没那么燥热。

    太子妃还命人搬了两盆冰,放在屏风后,有宫女对着冰打扇,扇出的风带着丝丝凉气,如此凉爽闲适,一众美人一扫夏日的惫懒,都活泛了许多。

    台上有舞,身后有景,碧叶连天绵绵畅胸臆,琵琶乐曲悠扬醉人心。

    杜若与李宁和徐书兰坐在一处,欣赏着舞台上舞女的曼妙舞姿,时而小声交谈,十分闲适。

    “杜若妹妹佩的这香囊不错,做成了花朵状的开口,喜鹊登枝绣得也十分精美。”李宁指着杜若腰间悬挂的香囊夸道。

    杜若把香囊放在手中,拉了拉身旁人的手:“这个是书兰送我的,她自己绣的香囊,我很喜欢,日日都佩着。”

    李宁颔首道:“针线极好,又有巧思。”

    “杜良媛喜欢便是妾的福分。”徐书兰望着杜若,浅浅笑了,温柔又娴静。

    孟芸看见这一幕,小小翻了个白眼:“巴结她有什么用,又不会分宠给你。”

    她身边坐着别宫的承徽,十分赞同道:“是这个理,求人不如求已。指望巴结主位,人家吃肉自己喝汤,简直是水中望月。”

    到了午时,太子妃吩咐宫人摆膳。

    几名小太监撤下摆了瓜果点心的条案,又往主子们跟前抬了分桌而食的小版足案。端着托盘的宫女井然有序地往各桌上摆放膳食,脚步轻盈,手脚麻利。不多时,每人面前就摆好了琳琅满目的酒菜。

    太子妃端起一个葡萄花样的掐丝金酒杯,环视众人道:“今日景色甚美,各位妹妹不必拘束,尽情享用美酒佳肴。”

    酒是不醉人的果酒,每人桌上都有一壶,由各自的贴身宫女斟酒。

    众妃嫔也端起酒杯,齐齐起身回敬太子妃:“妾等谢太子妃款待。”

    坐下吃菜没多久,又听太子妃说:“本宫有一疑问,为何人们的膳桌上,有鸡、鸭、鱼,有猪、羊、鹿,就是没有马呢?可有人知道?”

    一名昭训回答:“禀太子妃,妾听闻,马肉粗糙,难以下咽。是以人们都不以马肉为食。”

    “哦?”郑来仪看向杜若,一字一句道:“可本宫听闻,白马与其他的马不同。且西南地区的马不像西方和北方的马,吃着粗草,它们从小吃嫩草,肉质要细腻许多。本宫好奇,就让典膳厨的人试了试。各位妹妹尝尝,那道酱腌肉,就是珍贵的白马肉。”

    众人听说桌上有一道马肉,面面相觑,没人敢真的去吃。

    又觉得太子妃话里有话,还反复说着西南的白马。杜良媛宫里的那一匹马儿,可不就是西南的白马。于是又都去瞧杜若。

    杜若只觉得浑身发冷,不敢置信地看着郑来仪。

    郑来仪也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妹妹们若觉得好吃,可要谢谢杜良媛割爱。”

    难怪郑来仪突然在这远远的西池院举办宴饮,还让她们把宫里的人都带上,支开了人,就是为了带走贝壳。可是她怎么敢?那可是皇后娘娘应允带进宫的马!

    杜若看向桌上那红红的酱肉,那是她的贝壳吗?

    贝壳是杜若父亲的战马所生的幼马,是父亲送她的礼物。从小马养大,感情深厚如同伙伴。

    想到郑来仪和萧宝茹轻易地就杀害了贝壳,她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疼,杜若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糊,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了下来。

    珍珠站在一旁,已经呆若木鸡。珊瑚在后面急得直哭。

    “杜良媛,本宫将这道菜赏给你了,你可得好好享用。”

    “杜良媛,快吃吧,你若不吃,可就是不敬太子妃。”

    郑来仪和萧宝茹的声音传来,变得有些模糊。杜若还是怔怔地望着那盘肉,双手渐渐捏紧。

    好好的宴饮突然发生了这样的转变,在座的人都有些反应不及。太子妃明显在针对杜良媛,给她设了一个大大的圈套,看杜良媛那模样是不可能吃的。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多数人只能安安静静做鹌鹑,只求不要牵扯到自己。

    与杜若熟悉的几个人,也是反应各异。

    李宁有些担忧地看着杜若,却也没出声说些什么,心中想着杜若快些吃了就没事了。

    徐书兰有些坐不住了,被她的宫女拉着,主子人微言轻,此时可不能妄动。

    余下董春春、孟芸等人,安安静静只等着看好戏。

    半晌不见杜若顺从,郑来仪暗道上钩了,靠在椅背上,喝道:“来人,杜良媛手疼,不方便动手,去喂杜良媛吃本宫赏的肉。”

    闻言,从太子妃身后走出四个魁梧的老妇人,冲到杜若身边,两人一人一边压着杜若的手,一人捏着杜若的下巴,还有一人端起那盘肉就要往杜若嘴里塞。

    珍珠气极,暴喝一声,扑上去推那端肉的老嬷嬷。珊瑚也跟着她,冲上前推搡压着杜若的人。

    珍珠力气大,一下子把老嬷嬷推了个趔趄,趴在地上,肉片洒了一地。

    原本想等杜若犯错,却被她的宫女抢了先,郑来仪又笑又怒,脸都有些扭曲:“来人啊,把这两个犯上作乱的宫女给本宫拖下去狠狠地打!”

    计划进行的很成功,围在杜若身边的老嬷嬷默默地退了回去。

    珍珠和珊瑚被一群太监拖走在外面挨着板子,板子落在皮肉上重重的响声惊醒了陷入沉痛中有些恍惚的杜若。

    她抬起头愤怒地看向郑来仪和萧宝茹,站起身来,不小心碰倒了摆满膳食的桌案。杯盘碗碟和桌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吓得附近的人惊叫连连。

    就在此时,徐书兰挣脱宫女的手,冲到杜若身边半抱住了她。

    “杜良媛,忍一忍!不要被激将!”

    她小声在杜若耳边说,同时手下暗暗使了使力,连按了杜若手臂两下。

    珍珠和珊瑚在门外廊下挨着打,板子重重打到背上、腿上,疼得让人感觉要被分为两半,可即使如此,她们也没有发出一声嚎叫。

    珍珠抬头看见杜若推倒桌子像要冲上去对太子妃动手,被徐昭训拉住,她也反应了过来。稳了稳心神,喊道:“姑娘!姑娘不要做傻事!奴婢没事的,这板子一点都不疼。”

    负责打板子的是太子妃的太监,闻言,手下又重了几分力,生怕被太子妃责骂办事不尽心。

    珊瑚也懂了,咬紧牙关喊道:“小主!我们没事的!”

    杜若当然知道这是郑来仪和萧宝茹的圈套,激她犯错的圈套。可是她们杀害了贝壳,还打珍珠和珊瑚,杜若只感觉气血上涌,要什么荣华富贵,反正她爹娘都不在了,杜伯父一家寡义凉薄,她也没有别的亲人,她只想和这两个恶毒的女人同归于尽。

    可是徐书兰拼尽了全力拦着她,多少让杜若找回了一丝理智。那两个女人身边围了许多宫女太监,她未必能得手。

    霎时间,杜若转变了想法,拍了拍书兰让她松手。然后冲到廊下,一左一右用手护住了珍珠和珊瑚。

    一个小太监停手不及,还将板子落到杜若的胳膊上,所幸并不是很重,杜若纹丝不动,手仍旧稳稳地护着两个小丫头。

    有杜若护着,小太监也不敢打了。正好此时里面太子妃叫了散,于是不小心伤着杜若的小太监生怕怪罪到他,和其他三个打板子的太监飞快地撤了。

    见激怒杜若的计谋未成功,郑来仪颇觉无趣,带着同样深深遗憾的萧宝茹离开了。

    一众吓得不轻的妃嫔也跟着走了。

    方才还雅致悠闲的亭台,此时弥漫着珍珠和珊瑚被打后的血腥味。

    挨了重重的十几下板子,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细皮嫩肉的两个小丫头。裙衫底下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浸了出来,触目惊心。

    珍珠身体底子好,尚还能醒着,珊瑚已经疼得晕了过去。

    李宁让她的两个太监并两个宫女搀扶着她们,徐书兰又扶着杜若,慢慢回了晴光殿。

    往正殿阶上走的时候,徐书兰的宫女听见右耳房有响动,忙走过去看了一眼,见那白马贝壳好好地在里面睡觉,睡着了还踢了踢腿,把柱子踢响了,暗暗心惊。

    太子妃真是好一番谋划,铁了心要让杜良媛跌一回跟头,自己半点把柄都不留。还好主子拼命拉住了杜良媛,阻止了一场祸事。

    小宫女忙跑回去,安慰杜若道:“杜良媛莫太伤心,奴婢瞧见贝壳好好的在耳房歇着呢,太子妃是骗您的。”

    屋里的人俱是一惊,李宁和徐书兰对视一眼,皆是一阵后怕。

    杜若身心俱疲,问她:“真的?”

    小宫女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真的,奴婢不骗您。”

    总算找回了一点力气,杜若挣扎着来到右耳房,果然见贝壳睡得正香。

    她蹲在地上,抱着贝壳的脖颈,蹭了蹭它。

    贝壳醒了,感觉到主人在抱它,开心地打了个响鼻。

    徐书兰跟在杜若的后面,看见这一幕,重重呼了一口气。庆幸今日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杜若揉了揉贝壳的脑袋,站起身来对徐书兰说:“书兰,麻烦你先照料一下珍珠和珊瑚,我去前头求太子殿下派人治伤,还不知有没有伤着骨头。”

    徐书兰点点头,如今太子妃刻意磋磨,内宫的女医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去前头却没那么容易:“可妃嫔无召不得过宫门......”

    杜若已经朝外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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