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丽华的话像一把反复打磨的光亮的匕首,刺进喻呦脆弱的心灵,拔出来时还不见一丝血光。

    她选择主动向沈丽华坦白。

    “妈妈,我已经努力了。比上次进步了很多。”她弱弱的回复。

    沈丽华听到她的回答,面部更是痛心疾首一般:“这是你努力的结果?我天天供你吃供你喝,什么也不让你干,就只想让你好好学习,从暑假到开学那么久,你就这么努力的吗?”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眼泪萦绕在眼眶,实在兜不住了就直直的掉落下来。

    沈丽华还觉得不够,心里窝着一肚子火,站起身走到喻呦面前:“人家街坊邻居变着法的向我炫耀,说自己孩子考上这个大学,在哪哪公司做主管。你能不能给我不蒸馒头争口气。”

    其实喻呦小的时候还是有一个不错的童年。

    父亲虽然在喻呦极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母亲总的来说也没有在物质以及情感上让她受苦,从小她想要什么都会给她,会带着她到处游玩,见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物。

    随着慢慢长大,沈丽华愈发焦虑。

    身边的人总是劝她离婚把孩子丢给男方那边得了,三十出头重新找个人家还是没那么困难的,别为了个孩子把自己困死了。邻居以及外婆都不断地给沈丽华讲大道理,以过来人的经验,劝她重新开始。

    但喻呦当时还小,每次看见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嫩白的小胖脸看着她时,她的心就动摇了。她和喻呦的父亲是自由恋爱,在那个年纪,自由恋爱并不完全受到家里人的认同。沈丽华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要强的性子,认定了人就头也不回。

    头几年过得很幸福,但突遭变故,喻呦父亲因为交通事故离开了人世。离开家的两人本来生活过得分外拮据,现下出了这事,沈丽华犹如天塌般接受不了打击,在医院昏迷了小半天,睁眼看到的就是喻呦哭红的小脸蛋。

    她没办法只好回到自己家投奔喻呦的外婆。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总有一些闲言碎语,和说着好心其实别用用心的邻居说闲话。

    沈丽华性子要强,有苦打碎往肚里咽。拿事故赔偿的抚恤金,带着喻呦离开了家,只身到淮远市生活。

    学历还行,应聘当了小学语文老师。紧接着,为了向家里人以及周围的人证明自己,她开始严格的教育喻呦,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喻呦的身上,希望她能为自己争口气,向别人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喻呦抬起憋得通红的双眼,直直的看着沈丽华:“我会更努力的。”

    她还是选择了妥协,理解沈丽华的不容易,她想着只要麻木的接受,并且去做,也许沈丽华就会开心一点。

    沈丽华缓和了片刻,沉沉开口:“从今天开始,你每个周末都去补习班,我已经给你报好名了。学校那边我也跟你班主任说了,让他把你和好学生调到一起,别总和那个女生玩,多和好学生学习学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不可置信的怔住了。

    沈丽华无论怎么说自己她都无所谓,但她不敢相信她会去指责自己的朋友。

    “妈妈,什么意思?”

    “让你最后一年半好好学习,别总想着玩。天天在一起也不学习。”说完,还冷哼了一声。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冲着沈丽华嘶哑阴沉的吼道:“那是我的朋友,你没有权利限制我!”

    沈丽华被喻呦困兽一般的嘶吼吓到,随即更生气的阴沉着脸。

    她从没想过喻呦会反抗她,气得面部扭曲,指着喻呦的脸破口大骂:“死孩子!你敢这样吼你妈!”

    言语中还想上手去打喻呦,她灵活的避开,书包扔向沈丽华,委屈的跑了出去。

    傍晚的筒子楼里到处是遛弯的大爷大妈和买完菜回来准备做饭的叔叔阿姨。有些认识喻呦的看到她红着眼跑出来,还关心的询问喻呦怎么了,她没有说话,礼貌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开。

    天已经蒙蒙黑,眼眶湿润导致她并不能清晰的看清面前的路,于是不顾形象的拿袖子一擦,接着往前走。

    她不知道该去哪,也没有目的地,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向前,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样蹒跚前行。

    看着路上妈妈带着孩子快快乐乐牵着手的场景,眼睛又开始不由自主酸起来,珍珠般的眼泪一滴一滴滚了出来。

    她皱紧眉头深吸一口气,突然奔跑起来。

    傍晚的寒风混着咸咸的眼泪灌进喻呦因为运动过度有些微张的嘴巴里,喻呦心里更苦了。

    肺里的氧气已经开始发出预警,宣告严重不足,她的气管连着嗓子都要冒烟了,于是缓缓停了下来,看到旁边是淮远市级公园,转身走了进去。

    一直走到人烟稀少,幽暗寂静的最深处,看到一个古朴肃静的小竹亭,遂低头慢吞吞的踱步进入。

    坐在亭子里的木凳上,喻呦听着树旁叽叽喳喳的虫叫,旁边鱼塘里肆意游动的小金鱼,一瞬间悲从中来,再也无所顾忌的大声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子里开始冒泡泡,她丝毫不顾及形象的两手轮番去抹鼻涕,边抹边哽咽抽泣几下。

    “呵。”

    喻呦几乎是僵硬的回头。

    在四周都是寂静昏暗的公园深处,突然听见一个低沉的笑声,这简直比哥谭传说还要恐怖。

    她被泪水糊了满脸,压根看不清隐匿在黑暗角落里男人的长相,只是下意识远离声源处,准备拔腿就跑。

    突然,那个笑出声的低沉声音此时清亮的开嗓:“喂,你哭什么?”

    她准备逃走的脚步定住。

    沙哑着回了句:“没...没什么。”

    “我正好无聊,你说来给我听听。”那个声音透着慵懒和漫不经心,但出奇的有镇定效果,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喻呦继续坐了下来。

    并且尝试着去和一个陌生人谈心。

    “你有过窒息的感觉吗?”喻呦脱口而出。

    “没。”声音很快回答。

    “真好”她羡慕的自嘲着笑了一声“没有过窒息的感觉,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此时对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动了一下,大概是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有些事情本身我们无法控制,只好控制自己。”

    她微怔。

    那个人没有接着自己的问题回答,也没有虚假的直接安慰。

    却让她心安。

    “心情不好?”语气带着满不在意的随性。

    她点了点头,想到这里一片漆黑,对方可能看不到,又张嘴说了句:“是的。”

    “那这件事难过到让你想死吗?”

    心脏狂跳了一下,她不想。

    “那就放松心态。毕竟,有些事情本身我们无法控制,但可以控制自己”说完,对面的人影动了。

    她等了良久,对面没有一丝动静。

    尝试着喊了一声:“你还在吗?”并没有得到答复。

    正准备起身回去时,她依稀看到一个人影迎面向她走来,连忙抹了抹眼泪,往后躲了躲。

    人影走到距离她两米的地方就不动了,喻呦眯着眼睛看清了对面的人脸。

    她差点惊呼出声,捂着自己的嘴巴诧异的看着对方。

    是迟颂。

    她坐的位置隐藏在一片黑暗中,旁人看她看得并不真切。

    迟颂只能看到面前的是一个和自己大约差不多年龄的女生,此时正缩成一团。天太黑了四周也没有路灯,唯独只能看到她乌黑发亮的瞳仁,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他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把手边拿着的酒酿圆子放在暗处的木凳上:“心里苦的话,就吃点甜的吧。”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转身我行我素的插兜离开。

    喻呦盯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包装袋,看了足足四五分钟。

    心里被另一种别样的情绪充实填满。

    所以刚才看到她哭的人是他?陪自己谈心的人是他?安慰她的人是他?送甜食的人也是她?

    内心充盈着被治愈的快乐,她惊喜得捂着自己的嘴巴,防止发出奇怪的尖叫。激动地坐在木凳上跺脚,还觉得不够,双手抱着倚靠的柱子。

    失落的心情被喜欢的人治愈,她都有些施施然。

    拿过旁边迟颂放下的袋子里,抻头往里面看,上面写着邓家酒酿圆子。

    喻呦从小就不爱吃甜,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更喜欢吃重油重盐的食物,然后放满满两大勺辣子。

    舌头被辣的发麻,心情也会跟着畅快。

    但看着面前的酒酿圆子,她突然想尝试一下。打开包装,用塑料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嘴中。

    甜腻刺激的口感冲破味蕾极限,她差点吐了出来。

    但不想辜负这一份好意,她逼着自己吃完了满满一碗。

    吃到胃部有痉挛反应才停手,近乎是在自虐。

    包装盒被她妥善的重新放好,准备洗干净带回去,放进自己的百宝箱里。

    她突然有些释怀了,也许妈妈只是想让她变得更好,至少别走她的老路。他们都需要好好的相处,互相的理解。她无力改变沈丽华的观点以及行为,但她觉得她应该让沈丽华知道她的想法。

    她已经长大了。

    那个捉不到蝉会哭,蝉死了还会哭的小女孩已经随着时间洪流的发展,成长的坚韧独立。

    迟颂走出公园的时候,许言川已经等的快要不耐烦了。

    看着他吊儿郎当不紧不慢的出来,随即皱着眉头不客气的说:“干嘛呢,让我等那么久?”

    他一脸神秘的叼着烟,悠悠的吐向许言川:“秘密。”

    然后大步流星的抽着烟绕过了他。

    许言川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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