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生灵受难……众神泯灭祭身还世间一个明朗乾坤……”简易的茶摊上熙熙攘攘挤满了百姓,大多被说书人的故事吸引来,再者就是干苦力的暂且歇脚纳凉,说书人讲的绘声绘色,情到高处一拍案“且听下回分解!”

    一些人唏嘘着往案牍上抛钱,他们可太了解这老李头啦!说书人得了好处笑呵呵的说道:“今日鄙人再为各位附赠一段……”台上人倾付热情,无人在意人群中的一位长须老者,落寞的摇首退于人海。

    秋日的下午尚有些余温,残阳的光辉透过群树映在不平的泥路上,把青衣也镀了层金,少女买些药包匆忙跑回小院,熬了药又潦草的书信一封交代缘由压在碗底。

    明明自己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为什么该走的时候会难受呢?两年半的光阴明明不过弹指间的事,小姑娘出神的盯着药汤腾升的热气,上升然后化为虚无消散,摇摇头摒弃杂念深呼一口气,拿来了更大的碗倒扣在药碗上,经验告诉她这样可以凉的慢一些。明明外表看着是已及笄的年龄,举止行为却显得稚气未褪,倒也奇怪。

    符爷爷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要快些走了,少女如是想着。

    下一刻,已然不见踪影。

    ——

    “姐姐,姐姐………”灰色粗布衣的小孩蹲在屋内的角落发愣,不停喃喃自语,双目无神 ,全身缩在黑暗里,这么小年纪遇事不哭不闹,总觉得有点诡异。

    屋子很简陋,两床榻,两个凳子一张桌,外加个小柜子构成了他们的卧房,外面已经昏黑,而姐姐还没有回来…

    一个时辰前小孩醒来后没见家里人,习惯性的边走边唤着姐姐,这方经废弃而捡来修缮的小院是他们如今的家,说实话还挺有模有样的。

    但是今天无人回应,平常这个点姐姐都在家的,小孩像想到了什么,瞬间惺忪的神情由惊恐取代。直到在棚子搭建的简易厨房中看到姐姐留的信,才平静下来。

    小孩看得懂信上写的字,她教过他习字。

    她离开了。

    ——

    婆娑的树影,迎着弦月,遥远的路上立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小,“好了,小缘宝,该回去了,这次你在人界呆的够久了”长胡子的老头儿拄着拐杖睨了旁边一眼,感觉她有些不对劲,“怎的还这副皮囊?”

    少女这才想起这不是自己原貌,只是为了方便处事才变成大人模样,“不小心忘了…”千缘有一瞬像是愣住了,片刻又恢复清明,低声咕哝了一句。

    老者一听就有点慌了,故作姿态的捏着腔调阴阳,“幻形诀练的不错呦?!”

    “那个法诀可不是让你这么用的!多长时间了?!”长胡子都被鼻息喷的起伏夸大了,叨唠着用拐杖敲了少女的肩头,淡淡的白光破碎后,原本高过老头的个子突然矮了一大截,俨然是个小娃嘛!

    千缘这才慢慢忆起来,三年前,长辈让她学着在人界与人处事,毕竟仙界与人界区别还是很大的,首先她就没见过同类相残,其次仙与仙之间缘情淡薄,朋友可是个珍贵的词!但人界不同啊,爱恨嗔痴贪念,缘分纠结缠绕,人吃人都有哦,太适合锻炼仙界小白了。

    而且她以后免不了有任务来此,这算是让她提前体会学习一下。

    她被送下来后无目的地的游荡,二百岁放在人界外表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头第一个七曜,她被骗了两次,一次是被妇孺骗了身上值钱的物件;一次被骗去差点卖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孩骗了她,他从一个胖胖的胭脂女人那收了人界的货币,她认识的——银子!后来她长心眼了旁人信不得,尤其是有点人模人样的。

    她如白纸般未涉世事,哪经历过这些事,在仙界她就与旁的小孩不同,别人尚且有喘息欢闹时刻,而她的两百年都泡在研究符箓阵法里,脑子里大概只有数不清的知识。

    这次人界之行没白来,至少她学到了许多东西,洗碗,编竹筐,识一些药草,会了不少手艺,什么都沾点什么都不精通,不过尚能存下一点钱,但她始终不懂自己该做什么,对她来说银子这东西除了付点住客栈的钱就没用处了,她既不馋吃食,亦不贪华服,钱,真是身外之物。

    后来索性各处漂泊,随波逐流,人们看见这小女孩也只是觉得奇怪,有时候消失个几日,又出现在大众眼里,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深秋里,落叶随风卷荡,千缘一深一浅的走着坑洼的泥路,天已经黑了,她准备在前面的小镇歇歇,许是在夜里走了太久,许是见到镇子有些兴奋,她也放松了戒备,一脚踩上什么,硌脚,积厚的云层飘过,借着淡淡的月光看见一小团黑乎乎的趴在路边占了接近一半的小道,听到微弱的呼吸声才确定这是个人!

    千缘立马警惕起来,窜出两米外,没动手扶起他,他太可疑了。小孩似乎也被刚才的动静弄醒,不知为何身体抖的厉害,攥着拳,干巴瘦小的胳膊横在胸前花了好大力气才向前挪动了一下又一下,沉重的喘息声让千缘怔了,这副样子倒不像骗人的。他生病了,千缘脑海里立马出现这个念头,人是很脆弱的,尤其是小小的人,一点小病都会要命的!天大地大都不如命大啊!

    她伸手把小孩捞起来,好在个子比他高不少,抱起来也不会拖在地上,走的稳稳当当,小孩挣扎着要推开她,淤青的眼睛本就睁不开,又因为黑夜,瞬息间往夕的恐惧倾覆,自己又要被人想办法弄死了,他跑的还不够远,“对……不起…求…你……”他嗓子已经嘶哑了,说得字根本听不懂,但能想象的到说话会有多痛,喉咙内肯定都是血腥味。

    “你别怕,这种情况要去看大夫,我带你去,乖乖的别乱动。”千缘越慌张语气越冷静,冷静的过分就带些威胁味儿了,落在小孩心里只觉得像催命符,求生的意志让他腾然生出些许力气,竟狠狠的朝她脖子咬去。

    若是凡人定要生气骂咧着扔了他,指不定再给他一脚,但这一口对于仙人之躯实在算不得什么,有灵力附体护着,随他怎么咬,反正连点皮都擦不破。

    千缘脚下生风,寻着未闭门的医馆…渐渐的抱着的人儿呼吸都轻了,千缘仙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吊在嗓子眼,“马上到医馆了!你别死掉!”小孩此时已经没力气挣扎了,瞳孔涣散,晕死过去。

    “那之后我就用了幻形诀变成了大人,两个小孩子容易被坏人盯上,一大一小就没事了,所以改了形象。”千缘感到很自豪连尾音都是上扬的。

    “所以你维持了多久?”符木尊者阴着脸强调了一遍问题。

    “两年四五个月吧!”依旧是自豪的回答。符木尊者真是缓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胡闹,简直胡闹!”

    幻形诀能把自己幻化成想象中的模样,难非难,易却也非易,术法需时时暗示自己,把自己设想成另一个人,但是因为这个太影响神识,一个不小心会导致认知不清,更甚没准会失去本我,所以基本没有谁会用,她…她怎么敢的?!

    符木尊者仔细看着小千缘,两撮白眉毛都挤一块了,他着实有些担心,小家伙肯定是不知道后果才敢随便乱用,看来学识还不够!回去得加量!

    千缘没吱声,想想那小小一团就心绪不安,他那么弱小,又总是生病,能不能照顾好自己?真是越想越担心,全都露面上了,“符爷爷,我能常来看他吗?或者带上他一起…”

    幼儿千缘暗自攥紧了拳头,试探着问了一下就迎来了呵训“自是不能,规则律力岂是你能破坏的,天有天规,界有界律,你有你的职责,哪里能为一人驻足,我的衣钵可指望你继承了。”

    良久,回应老头的只有一声委屈的“知道了。”

    千缘低下头,墨发掩住两侧。

    老头不知所措的捋着乱糟糟的胡子,是不是自己说的太伤人了,跟小孩说啥职责,日子还长,“小缘宝别难过,老头子刚刚说错话啦…什么职责,呸呸!”不说话还好,话音刚落就传来小声呜咽的声音……

    符木尊者手忙脚乱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宽大的袖袍上下挥动远远看着像跳舞似的,他还是不擅长应付小孩啊。

    另一个小孩一夜无眠,次日,斜对户的孙大娘敲响了他的家门,之所以响完全是因为那两片木板禁不住虎型的大娘而哗啦倒地,大娘也不见怪,三下五除二摆弄木板嘴里还念叨着:“小千啊,大娘地里种的蔬菜给你们拿了点,炖炖吃了,快拎进去。”

    没有人回答。

    小孩打开道门缝,森森的盯着她,妇人心底咯噔一下,小千性子直,好说话,她虽然与小千聊的好,但对小千弟弟却不知道咋好,他太内向了,五六岁正是撒欢的年纪,他却阴郁的整日整日窝在家里,还是个药罐子…除了他姐姐估计没人能让他开口了。

    孙大娘也不自讨没趣,想着把东西放院里就走,“小黎,你姐姐去哪了?”她就随口一问,也没想得到什么答案,不出所料回应的是吱啦啦的关门声。

    “她和我不一样,她居然有家。”那为什么还和自己呆两年多呢?小孩关了门,黑暗吞没他的面容,低声嘀咕着。

    不咸不淡的语气,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违和弥漫。

    ——六百年后——

    又是一年春,楼外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俗话说的好,春雨促新生,多有诗意,寓意还很好!但那只限正常现象,绝不是如今这绵延月余的雨,长的让人心烦气燥。

    这地方又不是南方,这么长时间的雨实在过分。

    观星楼的窗户支撑着大开,雨点被风吹斜跑进室内,点滴啪嗒啪嗒砸到桌面上,文书上的墨迹晕染,覆盖了暮紫二字,那有怎样呢,没人会在意。

    “一杯好茶就这么没了。”少年看着杯中荡漾的水纹自言自语,而后又瞧向窗外,神情平静无澜,好无趣好无聊…

    “怎么了这是,我们年少有为的国师还在担心这不寻常的气象?我问过仙界一个当值的朋友,他们已经知道神界碎片大概位置了,接下来只要那位出场,一切就尘埃落定,到那时可算能瞧见太阳了。”青年男子步信闲庭的从屏风后走来,左瞧右瞧像观光似的。

    少年眼神晦暗不明,扯出一个惊悚的笑,朝男子一瞥,回应他的阴阳怪气,“与我有什么关系,照你之前的说法,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呵~遇到天灾人祸,人们多是烧香拜神仙求龙王,我一度以为那只是求个心里安慰,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仙人,而且真的能引来仙众呢!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人界产生的信仰之力只对神有用,现今这世上已经没有真正的神了。”男子摊手说的稀松平常。

    “这样啊…没有好处,但是不管的话会惹祸上身吧。”

    青年坐到他对面,点点头,无可反驳。

    “所以你到底来做什么?我很忙。”这是变相的赶人走了,毕竟他已经闲坐着半天了。

    青年男子笑哈哈的后卧在椅子上,想到自己的来意,就连看少年那副长久讨人嫌的表情都觉得舒畅:“和你分享好消息,你知道,我的好奇心尤其重,在回溯境看你记忆时,不是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吗,我好奇呀!那可是个高阶仙术,顺着时间我就到处找,这个人到底谁?结果真让我找着了,你那所谓的姐姐,就是不日便到人界处理神界碎片的千缘上仙。”

    男子揭开一道谜题,脸上透着餍足:“怎么样?黎夜,现在是什么感受?”

    少年被他透露的猝不及防,瞳孔蓦然收缩,小脸儿变得古怪起来,原来是她呀…

    那段久远的记忆,若非提起,他大概是不会主动触碰,因为那段时日过短也过于轻松了,有些不现实,只得把那当成了泡沫幻想,再度面对现实才有活下去的动力,而现在硬是摆明的告诉他,那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真是太好了。”黎夜暗红的瞳孔鲜少的有了生机,死寂的暗河再度流动,他好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神界碎片有什么用处。”这不是他第一次从青年口中听到这个词,但那时他可不想理会无关紧要的东西,毕竟那东西距离他太遥远了。

    暝对于他的转变觉得惊奇,从前他说什么这货都是爱搭不理的,今儿他居然主动问问题欸!“难怪啊难怪,原来是没讲中你内心所念啊。”

    黎夜并不想与他争辩,只撵着他讲正题。暝这才绘声绘色的描述起来。

    “数万年前,天道落难神明,随后没有任何征兆的陷入沉寂,神界被茫白天火烧到炼化,浓缩,破碎,散落各界各地匿踪,难以寻出,这便是神界碎片的来历。”

    “碎片中的力量,若是泄露,便是天灾,时机一到,就像人界这不寻常的天气一样,轰,爆发,所以落在哪里都不是好东西,偏偏能触摸碎片的又是少数,过去也就仙界的符木尊者能接触碎片,有办法收集,而现在又多一位千缘上仙,至于仙界收集之后…嗐,几个老家伙嘴巴太严问不出什么,莫说我这个外人,估计他们自己人都搞不清。”

    黎夜:“这次的碎片在何处?”

    “你想去?”

    “自然是要见见世面,顺便帮你验证真假,省得你找错了人,白高兴一场。”

    “小子,这话该我这个长辈说吧,居然质疑我的人脉能力,我的调查从无错误。”

    暝挺直腰板,大袖一挥,端的是长者之姿,苦恼教育小辈,“你想去便去吧,暮紫山,随便你找,山高路远,你可别又到我那不见光的地方做客,哦!对了!最重要的一条,枳雨若是联系你,千万别告诉他我的行踪,躲几日懒不容易,你这个国师应该深有体会。”

    见到黎夜点头应付,他才闪身离开,独自逍遥法外,黎夜合上文书起身离开,脱下显眼的国师袍,换上窄袖劲装,开始了他的计划。

    暮紫山,可不是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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