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中秋。

    滨族人循古礼,自然也继承下了不少古时的节令习俗,比主圭寻常种族更是在乎那些上古时礼。

    只是这中秋节,又名团圆节,便是域中平民百姓年年过得欢畅,位于浪屿之上的御主一家却好些年没过过了。

    当年海澈与林飒双双出事,失落在外邦,林子枫寻子不归,魂断异乡,海明岫与海明兰兄妹两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过团圆节。

    现如今,海澈回来,应为海明岫去世而守的三年孝期也过,今年中秋又正好是海明兰的生日,由海明兰提议,欢欢喜喜过个团圆。

    于是,浪屿上的小辈子们便忙得四脚朝天。

    虽然是过节,海明兰亦亲自写书信将自己喜爱的子侄辈儿和远方风族在世界礁上的客人请了几人,但终究怕海澈累着,于是,将家宴就近设在了海澈的聆涛阁上。

    中秋那日,天公作美,月儿正圆,斜斜一轮挂在天边,清透的月华散落,映得聆涛阁下的晴朗之海摇曳生姿。

    一张十二人的圆桌在聆涛阁顶的临海天台上铺陈开,一桌子的俱是时令的生猛海鲜并时鲜的瓜果青蔬。可惜,别人推杯换盏的吃得好不热闹,海澈却只得看着眼睛前面那一小碟的青梅干发呆。

    他自幼生于海滨,长于海滨,最喜的就是海味生鲜。可惜自从十九岁那一年变故之后,他身体尽毁,脾胃虚弱,莫说此时还病着,便是好的时候,林飒与宁珑也是断不许他食海鲜之类菜肴。

    今日是家宴,更为庆祝海澈终于能够摆脱心结说话,虽然还稍嫌嘶哑,而且也并不是他原来的声音,但是喜事就是喜事!不过,因为当事人脾胃虚寒,身子羸弱,林飒早早就安排人为海澈单设了饮食,虽与众人同桌,但摆在海澈面前的无非是惯常的清淡爽口小菜,一碗碧粳鱼丝粥,还有消食解腻小碟青梅干。面对着满桌的生猛海鲜不能下嘴,海澈无比的郁闷。只是他知道林飒诸人是为了自己好,虽然郁闷的了不得,也不便当着林飒和叶天的面指摘。所谓家宴,便仍是饿肚子吧。

    只是,他心思才这样一转,杨瑁正端了一碗汤走过来,海澈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小姑娘近来喜欢下厨做饭,常有相熟的笑她是要学了做给哪个吃?杨瑁只是笑而不语,神神秘秘的只与桑珂打商量。这次家宴,本不用她两个下厨,但是杨瑁又悄悄拉了桑珂跑出去,两人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终于端了这一碗汤上来天台。

    杨瑁端来的这一碗汤却是海澈曾经的最爱。闻到吃不到,当事人不由微微嘟了嘴,只转过头去刻意不看会被摆放在哪里。

    谁知道杨瑁抿唇一笑,竟将汤碗放在了海澈面前,道:“阿澈哥哥——你的汤。”海澈哑然,又按捺不住欣喜,看了杨瑁一眼,只道:“我不吃。”回答的是无比的干脆,只是眼睛却完全背叛了他自己,那眼神哪里挪得开。

    杨瑁笑道:“是干贝汤,不是生贝做的。我查过医典,阿澈哥哥你是可以喝的。我问过好几个大夫了,也问过了太奶奶的。”

    她口中的太奶奶,正是白家的曾祖婆婆。她自己无父无母,也不想去探究自己的身世到底如何,便认了白家的曾祖婆婆做了太奶奶,一口一个的“太奶奶”的叫,哄得老人好生开心。

    海澈用眼睛瞟瞟林飒,林飒立刻起身,亲手给他盛了盏汤,道:“好是好,也不许多吃。”

    林飒勺得这盏可真是汤,里面是半片干贝也不见。海澈有些许怨念的瞪他。林飒别了头不看他那眼睛,海澈不高兴的时候别的什么都可以依他,就是吃东西绝不能对他姑息。开什么玩笑,上次让他背着自己和宁珑偷吃了那么一点点的虾茸,结果上吐下泻,折腾了好几天,才长出来的几两肉不但不见了,还倒贴进去许多,手腕细得自己一手就能握到,还敢让他吃生鲜?要不是杨瑁最后冒出来的那句“问过太奶奶了”,想吃干贝?想都别想!

    海澈看那孤零零的清汤,拉长了嘴角。

    杨瑁扯扯林飒的衣袖,林飒极不情愿的勺了两片干贝到汤碗:“喝吧,嘴噘那么高,让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笑话。”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今日家宴,何况是为他庆贺,怎么也不能让海澈憋着这口气,家里这现如今娇宠着的金丝猫得顺着毛捋,才不会炸毛。

    海澈小心翼翼夹起片干贝,细细咀嚼,回味无穷,唇角边的笑意在无限止得放大中。

    林飒看他慢条斯理吃得开心,心下微软,道:“还有。”

    海澈横他一眼,只顾眯着眼睛享受。林飒讨了个无趣,不由讪讪。杨瑁抿着嘴,格格笑个不停。

    海明兰借口说都是孩子们在坐,自己是长辈在这里大家放不开,早早就退了席,林玥也陪着妈妈出去,一群年青人这才真正放开了手脚,山吃海喝。

    风族人几时见过这样多种类的生猛海鲜,而且清一色是活的烹饪,真是大块朵颐。

    叶天心情大好,这一顿就吃得无比的开心,他没了心事,私底下又认了海澈做大哥,自然便没了顾忌,说话也自来熟许多。风族人豪迈擅饮,这席上的美酒便几乎给他和柔平两人包圆了去。

    一面吃,一面笑道:“等回去游域,可没有这么多的海味可吃,这次可要先吃个够本。”

    林飒大笑:“这还不简单么,给你们带上几十车总够吃了,或者将来你们造了船自己来拉。一副没吃过海鲜的穷酸样子!”

    叶天摇头:“那叫干货,哪里有新鲜的好吃!你这土包子!”

    林飒向眯眼喝汤的海澈望了一眼,那边正美滋滋享受中,根本没时间理他,自然也无法应和,只得道:“说你不懂了吧。你看我表哥现在那样子,干货可不差!”一边拍掉海澈去夹第三只干贝的筷子:“两只,最多只能吃两只!多喝汤!”他着实怕海澈又吃坏了肠胃。看着他嘴馋总比看着他难受的打滚强百倍。

    海澈颦眉,咬住了筷子。

    藏青哈哈大笑:“看把他馋的!”伸箸夹了片干贝:“来,老大我赏你!”

    海澈却盖住了自己的碗,摇头。

    “真是听话。”藏青笑。

    林玥正走进来,看到,抿唇:“他是怕等下肚子痛。”浅浅道:“偏小非你还老惯着他。”

    藏青抿了口酒:“你们都不让他吃,他不开心嘛,哈哈!”

    海澈闻言,眉向上一轩,伸箸!

    众人都一齐看过来,但见他夹了片笋干,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

    月上中天的时候,林飒和叶天勾肩搭背凑在一起,眼睛都因为饮酒而显得极其明亮。

    海澈不能吃的东西太多,亦不能饮酒,早早抱了自己那碟梅干回了房间。

    杨瑁,桑珂只是小姑娘,凑凑热闹可以,陪着喝酒可不行,亦被林玥牵走。

    冯宁儿和宁珑两个捧着茶,坐在一起嘀嘀咕咕,相谈甚欢。

    黎默汐和柔平最老实厚道,那边人都不管事,他两个就在忙着收拾桌子椅子。

    藏青抱着一壶酒,眼睛亮如星辰,只歪在栏杆边上看海。那副神情,像极了海澈。

    叶天与林飒咬了许久的耳朵,不经意间抬头,望到,低低的咦了一声:“青非哥和海澈大哥好像。”

    林飒拍他肩膀:“那是自然。”

    叶天不解。

    林飒道:“我们得叫青非表哥。”

    “哎?”

    “远房的。可是,到了青非这代,好像又变成近亲了。嘛,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和表哥有时侯看就像彼此。”林飒微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的蹦。

    他心情极好,看海澈吃不到嘴的憋屈样子看得开心,却又心痛他之前为了恢复声带克服心魔所受的苦楚,现在靠在叶天的肩头上,无名就觉得满足,话也比平日里多了许多,因此和叶天扯东扯西聊了这许久。

    叶天反而更迷茫,道:“远房表亲,现在又成了近房了么?难怪有的时候觉得海澈大哥和青非哥两个人更像是有话说的样子。”

    言下之意,直接将林飒排除在外。

    林飒眉一轩,闷声道:“叶天,你好像比我年纪还小吧。”

    叶天不解,点头。

    林飒瞪他一眼:“喝酒!”

    叶天立刻明白他是不愿意被自己说教。可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哪里有说教的意味了?

    只是林飒黑了脸,他也只好继续陪着喝。

    当黎默汐和柔平都黑了一张脸找上来时,藏青一手扯了一个,把人丢到了地上,报怨道:“两只醉鬼。”

    黎默汐看着喝得软成一摊的林飒,嘴角抽畜了几下,叹道:“这次便饶了他。”

    藏青浅笑道:“我的建议是连这一次也别饶他,直接丢进海里去好了。”

    黎默汐闻言,笑道:“你敢?把他扔到海里?阿澈第一个跑来踹你!”

    藏青想了想当年的那两兄弟,摸摸屁股,好像还很痛的样子,笑道:“我倒真是希望阿澈他有力气像当年那样踹我一脚。”

    “不用他踹,我可以代劳的。”黎默汐笑着应声,抬了抬腿,然后狐疑的盯住藏青:“有事瞒着我?”

    藏青道:“难得叫你回来喝个酒,你瞎猜什么劲!”

    “你话里有话,别以为我听不出来。”黎默汐道:“真的没事瞒着我?”

    “有,大事!”藏青一本正经的向黎默汐竖起一指:“今天是中秋,这么好日子说出来煞风景。”

    黎默汐忍不住,终于抬起脚来狠狠踩了下去,如愿听到了藏青的呼痛声。

    藏青扯着端正的嘴角,报怨道:“你还真踩啊!我伤没好呢!”

    “踩踩又死不了人。”黎默汐啐他。

    藏青呸了一声:“大过节的哈,呸呸,说什么死啊活的。”碎碎念个不停。

    黎默汐上下打量了他许久:“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

    藏青大点其头:“当然,当然!”心道,若让你知道了阿澈那些一二三四五,你这出了名的黑脸不得第一个跳起来。

    却不知道,他自己在诸人心中才是第一等的护短。

    黎默汐看着他:“真踩疼了?

    藏青不解其意,只是顺着他说话点头。

    突然整个人给打横抱起,立刻慌了手脚:“你!你干嘛!喂,黎少君!”

    黎默汐端正的嘴角也扯出个坏坏的笑,道:“你不是说自己是伤患么,那我就勉为其难,送你回去躺着。”

    一面看藏青吃鳖的样子,一面强忍着笑意,将对方公主抱走。

    地上的两只醉鬼,眯细了眼睛,一个道:“那是黎,黎默汐?”

    另一个点头:“对,”舌头也是大的:“嗯,小黎腹黑起来也是很厉害的。”

    柔平在一边叹气,蹲下身来:“你们,是都当我不存在的么。”

    叶天伸手:“阿平,来,我们再喝两杯。”

    柔平真想给这两人一人一拳头。

    中秋节过完了,狂躁的台风季便离散去也不远了。

    大军出兵游域便也提上了日程。

    但问题是,怎么回去?

    是分批还是随机?

    是占领还是返回?

    是光风族人自己回去,还是滨族人一起?

    大批的滨族人涌入风族的领土似乎不太妥当。

    林飒就此事,悄悄在于叶天商量。

    虽然有消息说海因斯坦与彼加尼魔鬼域先后撤军,但是他们曾经在游域草原上做过的事情却不能一下子随他们撤军而消失。

    据说撤军时,各自都带走了大批的游域子民,分散各处。

    是要把他们先救回来呢?还是先顾眼前?

    林飒平时爱理不理的,其实分析起实事来却头头是道,嗯,像个一域之主。

    这,是叶天对他的改观。

    他却不知道,林飒会这么主动的把事情揽了过来,是因为那一夜陪海澈睡觉的结果。

    那一夜,海澈给挤在藏青与林飒两人中间根本就睡不安稳。一张床上,平白多了两个睡像都极不老实的人,哪里睡得好。

    他翻来覆去的在床上让来让去打滚的结果,是连人带被子被藏青踹到了床下。

    半夜林飒想起来自己是陪表哥睡觉,可是睁开朦胧睡眼,却是和藏青放大了的脸对个正着。

    那天晚上,他和藏青在地毯上捡了滚到墙角睡得香甜的海澈。

    四只眼睛你看我我看你,达成了某个共识。

    当然,这件事情没敢让远在梦幻之都的黎默汐知道,否则光就他两个踹病人滚下床的恶行,就够黎默汐踢他们好几脚的了。

    现在,林飒就咬着笔头,在地图上画来画去,琢磨着如何绕过彼加尼魔鬼域向游域深处进军。

    黑狼谷是不能走的了,那么要去孟德尔,只有绕过彼加尼魔鬼域。可是,倪佳怎么可能轻易让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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