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这份与众不同让我在修习家传绝学时事倍功半,却在我成年之后予我以重击。

    同龄的北遥越发丰神俊秀,修长的手脚,明澈的眼睛,清雅的笑容,如同芝兰玉树,随时都在散发热能,吸引周围人热恋似的眼神。

    同样年纪的兰樱亦愈来愈出落得美艳灵动,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

    可是,我呢?

    我低头,习惯性的将嘴角上扯,扯出个在外人看来是不羁而风流的笑容,在自己而言却是绝大的讽刺。

    在别人看不到的背光下,我就是一枝毒菌,慢慢在腐烂着,腐烂在北遥和兰樱愈发灿烂的光芒之下。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他们之间从来都不多我这一个第三人。

    就连幼小的璃璎,也更喜欢亲近太阳一样的北遥,而我,只配站在月亮的阴影里,全是因为这副身体!

    师父看上去已经年老而昏馈,但他眼睛里的神彩有时会十分的显目,那是仔细钻营着的目光,像是在挑选上好的猎物,然后伺机而动一口吞吃。

    可笑我的族人,竟然还以为那是垂垂老矣的回光反照,竟然还敢怀抱所谓的名门延续的梦想。

    与北侯径家不同,欧家并不是绵延不断的贵族,或者说是显贵。但是,做为商人,最大的能力便是能伺时出手,以博高价,所以,欧家才能在师父摧枯拉朽似的清洗中与径家一起,站在了赢家的牌面上。

    但是,我和北遥都深知,师父是不会再让万俟家大权旁落了的,他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璃璎站在最高的山峰之上。

    但是,大哥的一个超出常人的野心,动摇了师父处心积虑多年的根本。

    短剑破空袭来时,我可以避过的。

    但我没有。

    我坦然的望进她的眼睛里,看到那含着泪珠儿的眼睛黑白分明,那是生命燃烧到最后的光彩,那是十年前我在阿遥眼里看到的光采。

    我站着没动,任凭冰冷的剑锋埋入胸口,好冷!

    如果说阿遥死的时候是感觉置身火海的酷热,我则是如坠冰窟的寒冷。

    这些年,我对你是怎么样的,那些年,我待你又是如何的,你不知道么?

    兰樱,我对你,对阿遥,一直一直是一样的啊……

    她的怀抱温暖极了,足以溶解我一身的冰冻,看着她的眼睛,看她眼里不停涌出的泪水,看着她漆黑发间层层染上的白霜,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故意的激怒了她呢?为什么我竟然那么自私,只想到报复快意,却忽略了最初的心意,我只不过是想将她捧在手心,拥在胸口啊……我,不过是想代替北遥在她心里的地位,两个人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的……

    兰樱,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一开始只是想代替某人,而是应该取而代之,你心里也不是没有我的,是不是?

    小的时候,我和阿遥两个,你更喜欢谁人一些呢?

    是看上去文静的我,还是看上去稳重中不乏轻挑的阿遥呢?

    是不是因为我们后来相反的模样,你就更偏了过去呢?

    别哭,看,我留了宝贝给你的,你要认真的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只是我的份,连阿遥的份一起,活下去。

    大哥将阿遥丢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只能在心里发出狂喊!

    那怎么会是北遥!

    那团血肉模糊,连头脸都分不清的焦黑肉块让我不能自禁的呕吐。

    他不是应该在与璃璎去求学路上的护送吗?

    为何会变成这样?

    如果我早一步赶到,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堆难以分辨的人型肉块?

    如果我现在没有站在这里,我是不是就不会面对我的亲生大哥所做的恶行?

    午夜梦回时,肝胆俱裂。

    他的眼睛明明已经给熔浆焦灼,为什么我在那时竟还能看到他眼里生命燃尽的光彩,他在叫我,他在嘱托我,他在托付我……阿遥!

    我从来没想害死你!

    如果你能自彼岸归来,那么我宁可用所有的一切来交换,可惜,生命无法复制。

    璃璎,

    不,应该叫他做索格了。

    与兰樱相似的眉眼,却不再见昔日的温柔,那个连小虫小鱼受了伤也会抹着泪哄着的孩子,用和他父亲一样冷酷的眼睛远远看我。

    自那一日,他出现在我和阿遥那血肉模糊的尸骸面前时,他的那双眼睛就变成了铅灰色。

    是的,是我手中的利器刺透了北遥的胸口,如果,那还能算是人的身体的话。

    我不能保证就凭现在的索格的双手就能够救回北遥的性命,何况是当年还只是个垂髫少年的他。

    我所能做的,便是认真而彻底的灭绝了北遥的生机,那样痛苦的苟延残喘,不若死了干净!

    在某一方面,我是了解北遥的,我们虽然以背抵背,却是以心交心。

    变成为那样的他,只会成为兰樱和璃璎姐弟的负累,而且也绝对再入不了师父那冷森森的眼底,毫无利用价值……

    但是璃璎那时的眼神让我全身发冷,好像突然有猛兽正破笼而出!不寒而栗!

    他是聪明而隐忍的,并且只相信他自己眼里看到的东西,他不出一声就那么用沉默在抗议着,就在他亲姐姐大婚的那一天,离家出走……

    再见到他时,他就是那一副森冷而铅灰色的眼睛,与师父一模一样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在外时遇到了什么,可是,他的不过是微小的一个动作都能让我惊悸起来,已经腐烂的我是不可能再体会到阳光的温柔了,北遥也不能,兰樱不能,索格亦不能够。

    我知道我正走在火焰色的彼岸花海中,满眼的鲜红。

    奈何桥头是一直在等我和兰樱的北遥,远远望去,还是那么俊秀清朗,连眉宇间那份优雅都一如既往,不是我最后记忆里那面目全非的模样,于是,我可以松一口气。

    他抬头,浅笑,略皱皱眉:“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哑然,怎么跟他讲?

    我是被兰樱所杀?

    这样说出来他当然会瞪大了眼,然后更加的不解。

    我沉默,反正,不久的将来,她亦会来。

    我向北遥努力挤出个笑容:“对不住啊,你的姑姑和表妹,我怎么都找不到人。”

    他扯扯嘴角,伸手为我掸去肩上的彼岸花瓣:“是么……”

    声音淡淡的。

    我知道他最放不下的除了兰樱和璃璎就是那对被他称做:“姑姑,姑父”的夫妻,可惜,他活着时尚且保不住其中一人,何况是我?

    你若是有怨言,便怨自己为何早早死了,别来怨我!

    他叹息:“权伽,难为你了。”

    我哑然,然后突然的就抱住了他比我高出半头的肩膀,放声大哭,多少的委屈,在兰樱,璃璎面前不能表露,一手毁掉自己的家族,这份痛楚只有同样经历过的阿遥才能明白。

    我真的是很委曲,很委曲啊!

    哭的还没来得及多落下两行泪,便听到北遥笑着向人打招呼:“哟,怎么你也来的这么快!”

    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私下里这么要好的么!”

    那份说话的语气,我抬头,是大哥,我十年不见的亲大哥。

    是索格杀了他吧?

    我若死了,再没有最后一抹余荫笼罩,所以,欧家便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泯灭了吧。

    大哥说:“早知道你们是这么个关系,我就不杀径北遥好了……”

    恶狠狠的回头死盯,远处,是一抹百花羞。

    北遥突然松了我,疾步赶去:“兰!”

    空落落的臂弯里,是我自己的泪,那两个愈奔愈近,我终究是自欺欺人而已。

    大哥冷冷看我:“痴人!”拂袖而去!

    兰樱,是兰樱!

    我远远站着,听他们两个争吵,任人也无法介入。

    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么的特殊,亲热时好的蜜里调油也似,可是,几乎见面便吵,见面便吵,越吵越好,越好越吵,如胶似漆……

    我是局外人,长久以来已经习惯。

    正低头回味大哥的那一声冷笑,却听到那两个越吵越近,声音已经近在耳畔:

    “那阿璎怎么办?”

    “管他怎么办!他自己的问题自己去解决!”

    “你是他姐姐!~”

    “你还是他姐夫!”

    ……。

    声调再度提高中。

    我正在想要不要再回避的远些,兰樱的声音已经贴面而至:“阿权!”

    抬首。

    她一手牵着北遥的手,一手执了我的手:“一起走吧。”

    不是问句,一如当年。

    北遥无声笑了,自身后揽住兰樱,拍拍我的肩膀:“权伽个子长高了些,换他背你吧。”

    兰樱的脸色突然一红,蔷薇花朵绽放。

    我突然就明白了,其实,我最想要的一直就在我身边,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如今,我们再度重聚,一起行去。

    璃璎,睁开眼睛吧,别再学我,自误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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