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许冰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以旁观者的角度把之前的人生走了一遍。而梦的开始,就是她人生潮湿的第五年,被亲生妈妈丢弃到孤儿院的那年,那年她爸爸借了一堆贷款做生意被骗,还不起便逃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她妈妈凭借姣好的面容在知道这一切后迅速改嫁,那个富豪愿意帮她还清所有债务,但却不接受小许冰这个拖油瓶。

    印象里,她妈抱着她在被查封的家里哭了一个下午,一边哭一边保证,等过几年就去接她,并且一定会经常去看她,小许冰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敏感地察觉到她妈妈好像又要走了,不过她不在意,她爸妈总是很忙,有阿姨陪着她就好啦,虽然阿姨这几天也请假了,但是她知道马上就可以见到阿姨啦,她好想阿姨做的糖醋里脊啊。哎呀,小许冰拍了拍脑袋,她好坏啊,妈妈在哭她却在想吃糖醋里脊!太可恶了!看着妈妈伤心的脸,她想了想阿姨是怎么安慰哭泣的她呢,是这样吗?她试探着拍了拍妈妈的背,想帮她擦眼泪,妈妈却抱她抱的更紧了。

    小许冰最近很幸福,她发现她的妈妈突然变成了绘本里妈妈,会为她亲手做饭做甜点,教她弹琴唱歌,给她讲童话里美好的故事,每天还会轻轻地叫她起床和哄她睡觉,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可思议。

    这一日,天还在蒙蒙亮,雾气让树变得毛茸茸、凉呼呼的,带着秋意的风吹过,小许冰打了个哈欠,她正在兴奋地和电线杆上的小鸟打招呼,问小鸟知不知道她妈妈今天要带她去晨跑?这可是她妈妈第一次带她晨跑,她显得非常激动,前一天晚上就穿戴整齐,全副武装。晨跑开始后,她妈妈在后面指挥路线,她则小短腿哒哒哒一刻不停,生怕被妈妈觉得自己偷懒,下次就不带自己来了,坚持了好久,跑得她怪口渴的时候,她想转头找妈妈喝水,却发现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她以为是妈妈在跟她玩捉迷藏,还在认真地找,然而在附近找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妈妈的影子,小许冰就有点慌,她害怕妈妈被坏人抓走了,可是她没有电话,也不记得回家的路,她无助地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哭喊声很快吸引了附近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注意,只见他们见怪不怪地开始报警走流程。

    真戏剧,不过一天时间,她就变成了有父母的孤儿。小许冰一向很聪明,但是在这一天,她讨厌自己的聪明,她听懂了警察姐姐鄙视她妈妈的话,也听懂了院长和蔼地对她说以后把这当家是什么意思,想起众人同情的目光,她明白自己是被抛弃了。一开始,她还相信她妈妈说的话,会哭会埋怨也会满怀希望地等着她来接她,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妈妈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她再也没见过她,反倒是之前照顾她的阿姨来看过她几次。日复一日,小许冰变得越来越沉默。

    原来童话不过是倒映着的现实世界,心狠的人却最擅长编织温柔乡。或许他们喜欢作壁上观,取笑涉世未深的人有多傻,看见别人成为虚无的信徒,让他们有着畸形的成就感,或许他们甘做空想家,说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漂亮话,只为让浅薄的良心好过一些。

    漂浮的任许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时至今日,她内心已经毫无波澜,能真正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评判这一切。她这亲父母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毫不犹豫地抛弃妻女,一个毫无犹豫的抛下女儿。这世间的感情对有些人来讲真是脆弱无比,说起来,他的爸妈相识于孤儿院,青梅竹马,十六岁以后他们就开始独立打工挣钱,紧接着创业,从一无所有到小有成就,他们也算患难与共,伉俪情深,却依旧抵不过人性的暗面。其实她能理解她妈妈的选择,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背负巨额债务同时抚养负心之人的女儿,一条是嫁入豪门,从此一生无忧,如果是她自己,可能也会选择后者,所以比起抛下她的妈妈,她更恨一走了之的爸爸,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会原谅这位自私的母亲,这样对被丢弃的小许冰来讲太不公平。

    她看着孤儿院的招牌,喃喃自语:天明孤儿院,天明天明,是啊,天始终会亮的,可万一她的世界被北极圈包裹呢,万一太过漫长的黑夜她熬不住呢。

    八年时间在孤儿院里,她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除了因为不合群总是被欺负,拿到手的早餐和晚餐永远是别人吃剩的,一个人干了几个人的活,其它一切都很好,尤其是,她种了一株四季海棠花,名叫朝语,朝寄平安语,是她取得,一开始她以为这花活不成了,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是希望它能平安生长的意思。

    朝语没有辜负她,后来果然开的极好极艳,说来奇怪,她只要看着那花,身体和心就莫名充满能量。阿姨和她说过,四季海棠是聪慧美丽的化身,据她观察,四季海棠花期很长,它盛开时娇艳美丽,看起来像是极难养的花,却被踩扁也能照样发芽开花,具有如此蓬勃的生命力。朝语陪伴了九岁以后的小许冰,给她带来了无数幸运与美好,也成为了她童年时期与少女时期的精神支柱。不管花开花谢,只要有朝语陪着她,她就总是觉得很安心。

    说起来与拿到这花的种子,也是略为坎坷,陈院长在小许冰九岁那年带来了很多花的种子,给孤儿院的小朋友都设置了一个任务:给自己的植物取一个名字,并且照顾好它。本来四季海棠并不是什么稀有的种子,但是很不凑巧,陈院长在来的路上搞丢了其他海棠种子,因此所有种子品类里,这一粒显得一枝独秀,小朋友的猎奇心理使得他们即使不了解这种花,也渴望得到这颗种子。在大家的哄抢下,我们陈院长决定举行朴实无华的踢键子比赛定输赢,奖品就是这海棠种子。

    不出意外,小许冰赢了,可不出意外的意外,一群总是欺负小许冰的女生,看到她快赢了,趁大家不备,就直接从架子上拿走了海棠种子。也许是她们笃定她会像以前一样妥协,可惜这次她们猜错了,赢了之后,小许冰眼神坚定,快步走向她们,冷冷地让她们把种子交出来,院长也要求他们赶紧拿出来,要有体育精神,在大家的鄙夷的眼神下,女生只能把种子递给她,只不过在递的路上她”不小心”让种子掉落,在小许冰蹲下身打算捡的时候,又”不小心”踩到了种子。

    小许冰把踩扁的种子擦干净收好,缓缓呼出一口气,有道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彻底开启暴走模式,她们哪里是这几年经常干活的小许冰的对手,只见她一个踢腿用力过猛,使得一个女生直接跪在了她面前,那个女生正是刚刚递种子的人,也是经常欺负她的小头目,应该觉得失了面子,马上就尖叫着不顾疼痛想打回来,小许冰也不甘示弱,双方剑拔弩张,大有大干一架的趋势。但陈院长突然发火了,印象里,他一直是个慈祥的小老头,可以允许小孩骑在他的肩膀拔他的胡子,也可以和年龄差为五十几岁的小孩私下称兄道弟,所以底下的小孩大多有恃无恐。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他发火,一下便震住了大家,他生气地罚她们几个一个月不准领任何零食,但也没说收回小许冰的种子,对此小许冰嗤之以鼻又感恩戴德,嗤之以鼻她半年能真正领到一次院里零食就不错了,这惩罚实在让她有点想笑,感恩戴德院长没有拿走她的种子,那位大姐大却很生气,不过基于她的这次反击,后来她反而不敢欺负得太过分了。

    旁观者任许冰适时感慨到,果然恶人只会害怕比她更恶的人,而一个人如果有了想保护的东西,就根本不知害怕为何物。

    时光荏苒,花开花败,一下又过了四年。朝语却依旧盛开得瑰丽,任许冰的人生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转变。十三岁的语冰出落得亭亭玉立,并没有因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反而愈发白皙美丽,这几年,朝语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总是孤僻的,上学也很少讲话,满腹心事都只跟花诉说。

    那年,她被任晓生男士和文丽娟女士一眼相中,带回了家。从此,冰山融化。她真的被他们养的很好,即使他们的物质条件没有很好,但也努力给她力所能及的最好,正常家庭里有的温暖与爱她也拥有了,任许冰笑看着那些年和养父母的点点滴滴,是他们让她和朝语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就在她毕业典礼那天,灾难发生了。先是朝语开的好好的突然枯萎了,那时她直觉便很不妙,但室友都在催促,典礼就要开始了,她只能强迫自己先去参加毕业典礼。但就是这一天,她爸妈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在去往她学校所在城市的高速公路上,竟然遭遇了山体滑坡,她爸被乱石砸中脑袋当场死亡,妈妈虽则伤重,却残留着一口气编辑了手机短信,随后坚持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漂浮的任许冰无比想去救他们,可她说话,他们听不见,挡在车前面,车也迅速穿过她。她只能崩溃着看着灾难发生在她面前发生却无能无力,她穿过乱糟糟的一切,跪在车里泣不成声,却突然听见她爸妈的声音,怎么她们也成了漂浮的形体,三人对视,愣了几秒后,妈妈先开口,带着哭腔说她不听话,怎么这么快就来找他们了,爸爸习惯性打圆场说下次乖乖就不会了,可哪有什么下次啊?

    任许冰想笑想反驳,可看着爸妈熟悉认真的脸,她喉咙堵着一块巨石一般,深呼吸,她坚定立誓,如果有下次,她一定会认真地好好地活,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又哽咽补充,也一定会保护好所有爱她的人。如果有违誓言,就让她…爸妈连忙打断她,任许冰看着这一幕,鼻子又一酸,她真的很想他们,这么久没见,想抱抱他们,可是一靠近,他们却化成风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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