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琪悦打扮妥当后,依照齐婉的嘱托,天一亮就去了雁亭。

    清晨的坊市人迹罕至,苏琪悦又刻意避开人流抄了不少小路,很快便和齐婉派来接应的下人汇合了。

    苏琪悦细细辨认了番,恰好是齐婉昨日委托时带的那几个人,想必是跟在她身边嘴严的老人,便放心地被她们挽着手坐上了马车。

    江畔一片春色,假山奇石星罗棋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玉兰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位于江边的雁亭,俯瞰着烟波飘渺的郦江,与中心小岛遥遥相对。弧状的江岸两侧,正是一片玉兰花田,天鹅掠过江水,上岸休息,一片祥和。

    这一片风景优美,素来是京城年轻男女的约会圣地。只不过今日江边人迹罕至,雁亭最好的位置早已被人占据,谢枫坐在石桌的一侧表情冷淡,岸边几个小厮打扮的人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们说,县主今日会履约吗?”

    “谁知道呢,上一次我可看见他们见面时大吵了一架。”

    “县主大人是真性情了。何况,谢公子不也是对婚约三缄其口。”

    “要我说,县主大人和咱们家公子都志向远大,能各自成就一番事业的,也确实不该被一纸婚约束缚住……”

    谢枫的视线冷冷地扫了过来,几人立刻闭嘴。

    郦国民风开放,谢枫又是个对下人好说话的主,跟着他的这几个下人大多是跟着他从边关回来的,比起主仆更像是兄弟和战友,忠心耿耿又很有能力,只是未免碎嘴了些。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马蹄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那马车车架为上好的楠木打造,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窗牖挂着丝绸幔帐,一角被白净如葱的指尖挑起,缓慢掀开。

    两侧的丫鬟掀开车帘,天地间的色彩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黯淡下来。

    女子轻盈地从车上下来,浅紫色的长裙精致华贵,笼罩在月光般的珍珠纱下,微风拂过,像水一样流淌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发间点缀着珍珠发簪和流苏步摇,肌肤如雪,气质灵动又不失端庄艳丽。

    苏琪悦在谢枫的对面坐下,县主的贴身丫鬟立刻过来给二人斟上热茶,香气浓郁又高雅。

    “是明前头采的龙井,霁月县主有心了。”谢枫抿了一口,放在石桌上,淡淡地说。

    这段预设对话齐婉和她提过,苏琪悦心知肚明地顺着往下说:“若是谢公子喜欢,回头我让下人送一些过去。”

    “不必麻烦县主,我对于茶叶只是略懂些皮毛,这么珍贵的东西放到不欣赏的人手里,就有些浪费了。倒是我前些日子得了些颜色别致的锦缎,改日让人给县主送去。”

    苏琪悦抬头看向他,只见对方面容俊美,却有一双如寒星般的黑眸,薄唇微微上挑,鼻梁高挺,整个人气质冷峻如冰,声音却如泉水般清冽好听。

    不过,联想到昨日与谢枫狭路相逢,苏琪悦总觉得有些心虚。

    “那就有劳谢公子了。”苏琪悦微微一笑。

    这也是齐婉与谢枫相处时不成文的规矩,送礼要有来有回,防止下次再见面时没有话题。

    毕竟两人的丫鬟小厮总要回去汇报,聊天的时间拖得更长些,也好让他们回去交代。

    “我听下人们说,县主前些日子觉得宅中太闷了,去坊市考察了番,可有些新的见地?”

    苏琪悦恍然,难怪以她只是在坊市里小有名气的身份,那天会被县主找上门。本以为是巧合,实际上是偶然中的必然。她大脑转得飞快:“郦国国力昌盛,京城更是人间圣境。坊市间阡陌纵横,常有孩童玩闹其间。等春夏交接之际,夜不闭户,灯火绚烂。城外虽有流民聚集,常有热心商贩自发布施,上下一心,让人动容。”

    有那么一瞬间,苏琪悦感觉谢枫似乎笑了一下,不过那笑容很浅,转瞬即逝。

    “京城的繁华如画,县主只是寥寥数语便跃然纸上了,改天总要亲眼见见才行。”

    苏琪悦本想说当时在坊市狭路相逢时不是见过,又转念一想,谢枫可是大忙人,当时不过走个过场,自然没那个心思。想了想,她微微一笑:“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再去转转。坊市茶楼的话剧和胭脂楼附近的糕点铺子都是一绝,首饰和锦缎蚕丝也有不少好东西,送给女眷们都是不错的伴手礼。“

    “还是县主大人心细。若是方便的话,十五日同一时间再见面怎么样?”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总算熬过了一个时辰,彼此道别分开。

    一旁跟着的下人则窃窃私语:谢公子居然和霁月县主相谈甚欢,还主动定下了下次见面的时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而苏琪悦只觉得身心俱疲,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谢枫的方向。对方此刻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未来得及细看,那层层叠叠的车帘就放了下来,将二人隔在彼此的世界之外。

    马车七拐八拐,在坊市的角落里将她放了下来。苏琪悦避着人,返回了刘家祖宅。

    回家卸完妆,她立刻给齐婉写了封信,和她讲述了今日见面的情况,末尾附上谢枫约定的下次见面时间,并委婉地向她请示下一步计划。

    几乎是当天晚上,小厮便送来了回信,上面仅写了一句话:委托暂停,后续安排待定,可以先休息了。

    那小厮来报信时,脸上也很有些挂不住,只言是县主近期染了风寒,不便示人。

    苏琪悦当时也未过多在意,礼尚往来地嘱咐了一句,县主大人要多注意身体。

    而之后的几天,关于齐婉生病一事的消息,却不知为何在京城中渐渐传开了,又引得不少人在这节骨眼上嚼舌根。

    苏琪悦约莫着霁月县主并非莽撞之人,恐怕这也是她后续安排的一部分,倒也乐得清闲,继续挂牌开场营业,接取委托。

    这几天的委托都不算困难,她从早忙到晚,总算差不多清完了单子。

    最后一份委托的一家三口在门口对她千恩万谢地走了,朱鹮正准备把那孩子用来付报酬的几个果子洗了,一回头苏琪悦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出门。

    “……老爷和夫人还没回来,我去城外布施的摊位打个下手,晚饭就麻烦朱鹮了。”苏琪悦把已经到嘴边的称呼又咽了回去,只是笑了笑。

    刚才的委托者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双大眼睛雾蒙蒙地看着她。苏琪悦本想直接拒绝,但看到对方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我想我姐姐了……我父母说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小女孩说到动情之处,哇哇大哭。

    苏琪悦手忙脚乱地取了帕子,心知对方的姐姐应该是远嫁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说出真相,只是替她认真擦干了眼泪,柔声说:“我可以让你见到你的姐姐,你能和我详细讲讲她吗,如果有画像一类就更好了。”

    小姑娘认真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画卷,上面画的赫然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

    “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女红也很厉害,对我非常好。两个月前她远嫁到了离州,就和我们断了音讯。”

    苏琪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离州也是个多灾多难的城市,因为地处边关要塞常年战乱不说,这几个月还发生了水灾,城门口的流民不少来自这片区域,想必这孩子的姐姐也凶多吉少了。

    待她换好衣服下楼后,那孩子直接冲了过来,环着腰抱住她,眼泪打湿了衣衫:“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苏琪悦只是微笑着,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对,我回来了。”

    那孩子一边哭着,一边和她讲着这两个月来家中发生的种种变故,仿佛要将这前半生的委屈都顺着眼泪发泄出来一样。

    无论是开心的事,还是难过的事:坊市东边新开了家糖水铺子,西边的牛杂汤变成了素面,南边最近的茶楼多了好几部新戏,北边皇宫又有什么新消息……

    “但是你这么跑出来,不只是我,父母也会担心的。”苏琪悦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她。

    “我会的!我会成为姐姐和父母的骄傲的。”到底是小孩子,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琪悦自知这孩子是偷跑出来的,拿的都是她那对苦命父母的积蓄,便没有收取报酬,只是留下了她刚从树上摘的几个果子。

    把这孩子交给了她的父母后,看着他们三个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不知为何,苏琪悦总觉得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似乎有所触动。

    她的前半生将自己困在自己的公寓中,和父母断绝往来,独自一人在距家万里之外的城市读书、生活、求职,朋友两三却只是网络交情,孤僻又执着地坚持着自己的爱好。

    为了赚到钱付得起房租,为了更好地活下去,爱好不知不觉间也变成了她的工作。她经营着各个平台的账号,将自己的形象完美营业起来,总算在cos委托界内小有名气。尽管总被金主评价说很有距离感,但外貌的精致漂亮以及用心的还原,足以弥补这一点。

    但那个世界又是如此的温柔,没有战乱,即使发生天灾,政府也会第一时间前去救援。

    ——只要睁开眼睛,亘古不变的日光会透过窗纱照在她的床上,让她能够孤身一人作为自己的勇士,开始崭新的一天。

    重获新生,她狼狈开局,濒临死亡为了一碗粥而拼尽全力,也因此交上善人,被养父母收养。猝不及防地逃离了死亡的边缘,她却不知不觉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拥有了家庭、友情……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其他情感。

    然而,她也同时为其他的事物所束缚,曾经的爱好变成了她必须选择的谋生方式,而他人的情感也偶尔让她困惑——委托时客户的夸奖,似乎也越来越多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合群的人,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

    但当看到这些灾民、听到远方的战报,她会猜测那些灾民为何远离故土流落至此,她也能感受到眼泪的灼热,以及生命的可贵,感受到他人的悲伤。

    没错,这些会让她想到当时在城墙下渐渐油尽灯枯的自己。

    她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他们做点什么。

    走到城门口,她便注意到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城防军,正一反常态地挨个核实流民的身份,给他们分发食物,或是安排身份入城。

    她刚想感叹一声皇恩浩荡,就注意到领头的人正是谢枫。

    看到他那一身熟悉的墨色缎子衣袍,苏琪悦一下子哑了声。

    ……没想到他没去坊市,倒是真的来城外视察流民安排布施了。

    苏琪悦未免有些心虚,赶紧低下头擦着城墙边走到养父母的粥摊,熟练地帮忙盛粥递给流民,心道谢枫可千万别往她这边走。

    上次在坊市没眼力见挡了他的路不说,她前几天才接了霁月县主的委托,兢兢业业地雁亭私会,而谢枫可全程被蒙在鼓里。

    而怕什么来什么,她忽然感觉光线一暗,一抹墨色出现在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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