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是我家,不是迷宫。”

    米夏抱臂站着客厅,表面义正言辞心里却在打鼓,这个一身奇装异服闯入自己家中的男人,看上去就很能打,她现在只能祈祷他的道德感和武力值持平。

    “其次,你拿食物的地方是我的冰箱,不是宝箱,里面的东西都是我花钱买的。”

    怎么会需要解释这种基础常识。米夏看了眼手环,早上七点,但愿她能打上卡,不然老板真要因为这个把她给开了。最近没活干,左脚先踏入公司门就被辞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抱歉,这位美丽的小姐……”男人也有些羞赧,嘴里却还塞着米夏准备做早餐的面包,“可是这里没有门,我还以为是公共场所呢……”

    男人的面庞清秀端正,还是少年的模样。但身形高大,一头刺猬似的散乱金发和身上能进博物馆的破烂皮甲一起,彰显了他异界人的身份。

    对米夏来说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于他背后背着的巨剑,缠着剑柄的绷带脏兮兮的,无鞘的剑身上也生出了铁锈,但米夏毫不怀疑,他可以一剑把自己这间小小的租屋全毁了。

    “那是因为昨天你们……反正异界人中的某一个和魔物在这打架,把我的门打爆了,我没钱修。”米夏快爆发了,“请出去。”

    “好的,谢谢你的面包……”

    不用谢,我没准备给你。米夏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叼着被他咬了一口的面包,把她宝贵的生菜和玉米放回了冰箱,决定原谅他,也放过自己一马,因为真的要迟到了。

    今天是异界和地球融合的第三十天,异界,类似《勇者斗*龙》世界观的RPG世界,莫名其妙地在某个深夜侵入了21世纪的地球,而且好死不死只融合了一座城那么大的地方,米夏就是这座倒霉城市里的倒霉居民。

    被融合的城市不再与外界有空间上的往来,她们出不去,试图营救她们的人也进不来。但值得庆幸的是,网络是可以用的,比如这样——

    “家人们这就是昨天蜥蜴人干架的地方!大家准备好三二一我这就带你们去采访这栋楼的受害者们——”

    米夏把这个拿着自拍杆凑到自己面前的人推开:“抱歉赶时间我屋有监控别进去不然我告你非法入侵。”

    异界的建筑物和设施被诡异的力量挤挤挨挨塞进了这座现代都市的大街小巷里,现在街边一会儿是红顶的木结构小屋,一会儿又是方正的钢筋混泥土大厦,却达到了惊人的和谐。

    物理上A城被隔离但消息却可以传播出去,于是城中不少人都做起了自媒体,用各种方式把A城的异变公开到互联网上。游戏照进现实、不添加特技的魔法、异种族风俗……做自媒体的都乐疯了,天降题材和热点,随手一拍就能得到非常可观的流量。外界的视野也聚集在这个打不开的黑匣子里,蹲点这个新世界的转播。

    但过着普通生活的人就倒霉了,城市还勉强维持着运转,异界的融合也不是没带来其他好处,只是有些人因为工种问题几乎失业——比如米夏。

    她是个导游,本来上个月就该带一个外省过来的团,资料都准备好了,她还背了好久的稿子,现在直接被画地为牢。

    为了节省汽油公交班次被降到最少,米夏错过了今早唯一的一班,只好狂奔着跑向公司。她平时经常健身,从家跑过去的半小时路程对她来说倒不是难事,只是出一身汗会有点难堪。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老板裁员的手正在蠢蠢欲动。

    而且一身汗水算什么?周围大街上更邋遢的人都有,这些异界来的冒险家们干净的就没几个!旅馆只被传送来了一家已经爆满了,酒店他们又掏不出现代货币,而异界的金币非常稀有,就算是异界人也很少持有,他们手中更多的是对现代社会来说不值钱的铜板,那点收藏价值也因为过多的异界人被稀释了。

    于是满大街都是流浪汉,比欧洲的一些城市看上去更拥挤,治安基本全靠自觉。但对异界人来说,盗贼都算有头有脸的职业,离谱。

    虽然政府已经在努力寻找能破开这片区域封印的办法,可魔法不是一夕就能学会的,两边科技树完全不一样,现代的武器对魔法来说不堪一击,而魔法也搞不明白发电厂是怎么发电的,就连语言异界人们都还在努力学习,这还多亏了几个语言学者和法师们联合,加班加点编写出了汉语异界语双语字典。

    早上那个擅闯民宅的异界人其实应该算异界人中的优等生,虽然带了点口音,但他居然能和米夏正常交流。

    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米夏踩着最后一秒刷卡进入这间位于写字楼十三楼的办公室,气喘吁吁。电梯不知道被谁砸坏了,连着监控一起,抓不到犯人物业也不准备请人来修,原因之一还有大家不知道怎么给维修师傅开价。

    现代货币正在飞快贬值,因为属于城市的商品在不断减少,数字货币可以源源不断地打进来却无法在这里花出去。

    异界带来的金币却在增值,原因很简单:一,金币可以保值,就算未来恢复了与外界的沟通这也是好东西,就该趁着异界人啥也不懂多套点出来;二,迷宫的诞生,城市的地下水道也被这些异物挤占了生存空间,无数迷宫入口突发性地出现在各个角落,里面能带出的宝物都是异界的,异界人也更倾向于用异界货币交易。

    在汇率还没确定的混乱当下,除了金币交易外人们都谨慎地选择了原始的以物易物。米夏昨天用半包饼干找异界人换了只他打到的野兽,料理那团不知道什么东西时她只能祈祷出彩中国人可以消化一切肉类。

    总之她用自己矫健的双腿迈过了十三层的台阶,几乎是爬着走进了办公室:“……早、早上好!”

    办公室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有气无力地回答她:“早。”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公司,现在又只剩几人了,米夏心中生出了大厦将倾的悲凉,这还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

    “米夏啊,”老板抱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头顶的地中海因为最近的麻烦更广阔了,“来,进来坐。”

    他侧身让出一条道,通向他那放了富贵竹和玉麒麟的实木办公桌,背后的山水画上“行万里路”的题字现在显得尤为讽刺。

    完了。米夏下意识扭头去看其他同事,他们却都纷纷把头别开,做鸵鸟状处理不存在的公务。

    “你也知道我们最近的情况吧,”一关上门,坐到办公桌后老板直接开门见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唉,我也不想的,你在我们这实习时我真的觉得你是个特别有前途的年轻人……”

    米夏盯着老板反光的头顶,试图挣扎:“老板,打杂也行,降工资也行,公司的难处我是知道的。我手脚快,能吃苦,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一个旅游专业的人,现在出去打工能找什么工作,劳动力因为大量涌入的异界人已经饱和了,她体力还比不过他们!

    老板脸上的皱纹更深,富贵竹的一片枯黄叶子掉了下来:“但再撑一个月,我们这个公司都要宣布破产了,谁都不好过。米夏啊,你还不如早点出去另谋出路,别和我们一起沉没咯。”

    做自媒体的现在也不多了,就算你能得到外界的打赏,但在这里生活的话可不能光靠这些,那些一开始还以为危机很快能被现代科技解除的人也渐渐察觉出了不妙,纷纷转行。而现在最受欢迎的大概有:翻译、厨子和其他手艺人。

    米夏真的很恨自己过去的不学无术,但凡她学个乐器都能去楼下新出现的异界酒馆卖艺。而她在语言上毫无天赋,四六级都挣扎了很久,异界语那种狗爬一样的文字她看一眼就头昏。老板有点人脉,好歹能时不时给手下的员工们介绍些和旅游业无关的工作,但看来现在自己要被优化掉了,不如说,门都出不了旅个什么游,这个公司都要被优化掉了。

    寒心,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米夏努力没让自己泪流满面,房租、维修费、明天的伙食费……早知道今早就把那个被啃了一口的面包要回来,指不定明天她就要流落街头了。

    老板也有点不忍,把桌上剩了个底的茶叶罐推过来:“违约金我是拿不出来了,这个就算饯别礼物吧。”

    米夏收下了,虽然她不喝茶,她的体质对咖啡因和酒精都很敏感,喝一口一晚上都睡不着,但说不定能拿去换点什么呢:“谢谢老板,山水一程,珍重再见。”

    “多保重,等恢复正常了就好了,唉……”

    不再听老板的长吁短叹,米夏去工位上收拾好自己的那点东西,有一叠还是她整理的关于本地city walk的资料打印件。但加上这叠资料也装不满一个纸箱,她凄凄凉凉抱起来,觍着脸去和每个同事道了声再见,收获了一堆祝福后才雄赳赳地走出公司门,准备原路从足有十三层的楼梯间下去。

    往好处想,不用爬楼了不也挺好吗?下份工作找个十楼以下的吧。

    米夏自我安慰着,最后一次从走廊的落地玻璃张望这个倒霉城市的景致,天空湛蓝,蓬松的云团沉积在地平线,不时有飞鸟划过天际,让失业的年轻人也能获得平静。

    等等,有个鸟是不是太大了,它怎么还冲过来了?

    不对,那好像,是龙——

    玻璃破碎,米夏的惨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

    “我*,今天出门我该看黄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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