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慈玠说完便有些后悔,长公主毕竟是公主,是他出言不逊在先,真要治起罪来也只能担下,于是忍住了到嘴边的话,别过了脸,不欲再去搭理她。

    所幸雨渐渐大了起来,只顾着快步行走,江扶衡分不出精力再继续斗嘴了,她心中完全没将刚刚当回事儿,只是有些懊恼干嘛这么着急着来禁苑,结果直愣愣被扑了一脸的雨水,过几日或者过几个时辰都是好的。

    还好,淋了几步路也就到了,江扶衡小跑进屋檐下,收起那把纸伞,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抬手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捋到了耳后,衬得一双晶亮透黑的眼睛,对着后面的吴慈玠喊道,“你还不快进来!”说话间嘴角上扬,露出了圆润的小虎牙,可爱又猖狂。

    吴慈玠不由自主回应着,“来了。”

    进到屋檐下时,他蓑衣下的衣衫似乎都湿了,但吴慈玠也不在意,转而就对长公主俯身行礼道,“臣已将殿下安全送至禁苑,如今该去延祥宫觐见了。”

    江扶衡看向外面的雨,只说:“你现在去延祥宫只怕要成落汤鸡,等雨小些你再去罢,太后肯定知道是我耽误了你觐见,必不会怪罪于你的。”

    吴慈玠皱眉道,“只怕太后有要事吩咐。”

    江扶衡见他不领情,有些蛮横道,“崔阑逸还在宫中呢,能有什么要事,你就安心在这待会吧。”说完转身就走进禁苑中了,也不去看身后男人的答复。

    但耳朵却是在支棱着,在听到吴慈玠的脚步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来时嘴角忍不住一荡,好嘛,还算你小子识趣。

    禁苑的卫兵见到长公主忽然来了,急忙下去通传,不一会,穿戴整齐的姜庐、宁真两人就到大厅俯首行礼,抬头时见到长公主身边站的是吴副将,倒有几分吃惊。

    江扶衡面色正常,自从严斌死了之后,她就把姜庐和宁真提拔为了成华卫的统领并让他们查探换下了几人,成华卫可以人少,但必须是铁桶一块,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再偷偷补了一些人,总之一切是太后手令。

    姜庐不经意打量了一眼吴慈玠,然后正视前方禀报道,“连带严斌的亲信已经换下去了十一人,禁卫这边也收到了消息,不知殿下是否要亲自选人?”

    江扶衡回答道,“选,自然要亲自选。”

    屋子里的禁卫来了一波又一波,江扶衡努力回想着前世阻拦出京的人中,哪张面孔杀她杀的最凶,记起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依次点了下来。

    点到一个黑脸汉子时,宁真大咳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尤其明显,几人的目光都拉到了宁真木木的脸上,江扶衡忍不住笑出了声,手腕一滑点了黑脸汉子左边的人,宁真又是咳嗽一声,这下连姜庐都坐不住了,找补道,“这几天渐渐入秋了,想必宁真统领也是着了凉,咳个没停。”

    江扶衡装模作样道,“那宁统领要保重好身体啊。”然后手腕又一滑,直接点了后头的人,又朝宁真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吴慈玠瞧着主仆三人的互动,心里暗暗好笑,见江扶衡应该是选完了心中的人选后,陷入了摇摆不定,也就参与了这场胡闹,在旁道,“选第七个。”

    江扶衡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道,“那就第七个。”

    之后基本就是吴慈玠说哪个,江扶衡就指哪一个,不时伴随着宁真的咳嗽声,一场浩浩荡荡的选人就落下了帷幕。

    出门送人时,江扶衡忍不住问道,“那第七个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吴慈玠解释道,“此人双手重茧,深目铁腰,更重要的是在众人弯腰屈膝中,独他的后脖子是直的,你不就是在选忠勇的卫兵吗?这人可堪此任。”

    江扶衡点了点头,“你在军中多年,识人这方面还是你厉害些。”

    吴慈玠翘起了嘴角,轻哼一声道,“那是自然。”心想,我厉害的可不止这方面。见外面雨停了,别过长公主,拿起斗笠就离开了禁苑。

    姜庐在旁问道,“属下送殿下回宫?”

    江扶衡想着自己一筐的金饰刚叫人融了,真好借此机会让姜庐带回去给连同着新选的人一起分分,于是说:“也好,你同本宫一起回去罢。”

    宫道上浅浅的水坑这一块那一块,湿润的石砖上还透出细小的磨粒,而金吾卫的头领也进宫复命了,禁卫点头,宫门大开,一人一马踏入皇宫中。

    金吾卫是先帝从神机营里拨出来的侍卫,只听令于皇帝,可先斩后奏以备不时之需,但金吾卫的设立困难重重,世家大族纷纷跳出来反对,最终先帝将金吾卫的规模压缩至一百五十人才得设立。

    神机营掌管盛京官兵调任防守,包括宫中的禁军和宫外的士兵,是盛京最为重要的屏障,历来握在崔氏手里,剩下三营分别是掌管边境事宜的封漠营,掌管关中地带的原川营和原陇营,二者又并称为陇川营。

    先帝死后,金吾卫就被太后从皇宫里又赶去了神机营,进出皇宫都要经过禁卫的眼睛,江宣肃的憋屈一日盛过一日。

    金銮殿里,小皇帝坐在木椅上,眯着眼睛听着金吾卫头领宋中的汇报,垂放在双腿上的手指放在了一起,在层层叠叠的明黄罗缎掩饰下,机械地扣着指甲侧的软肉,已经结痂的细嫩皮肉又被蛮横地撕开,一下一下抵攥着疼痛。

    “朕让你们出马可不是为了就抓几个人,把牢里的这些人拔掉舌头,拉到集市上当众处死,朕的皇姐也是这些贱民能编排的?”

    小皇帝狠厉道,“朕与皇姐感情深厚,太后却只顾党争将皇姐推入火炕,朕奈何不了太后,还奈何不了这些人吗!”

    宋中领命又跨上马,急驰出宫执行命令,一路马不停蹄赶到了牢房前宣读了皇帝的口谕,牢房里抓了一百多人,看守的金吾卫忍不住问宋中道,“头儿,这么多人都要杀了吗?”

    宋中叹了口气,“杀是肯定要杀的,今晚通宵审一审,看看有没有误抓了的,叫家人领回去,放几十人走,剩下的明日拔了舌头送刑场去。”

    身旁的人嘟嘟囔囔道,“这种没影的事,怎么审?都说自己没说,该相信谁?”

    宋中搭着那人的肩膀,坏笑道,“这还不简单,这盛京里一块砖头砸下都能砸中好几个芝麻大的官,趁着这次机会,既能做个人情也能捞点油水。”

    牢中,李香秀抱着双膝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她还在洗菜,家里的火还没有生,一大队官兵就闯进了家里,大喝着皇帝下令,编排长公主者,严惩不贷!李香秀都傻了,她那日听了一耳朵,回家被夫君教训后知晓此事不能乱说,是绝对没有在外头乱传的。

    李香秀跪在地下又是磕头又是发誓,几位官兵理都没理她,直接将她抓走了,她那小儿子在屋里头哭破了喉咙,手脚并用想要抓住阿娘的衣袖,直接被一个官兵拎着衣领扔回了屋内。

    官爷的力气可不轻,也不知道小儿子有没有磕到头,要是孩子真磕出了点事,可怎么办呐。

    阴森的地牢里,全是男男女女的哭喊叫冤声,隔壁的石大姐也被抓了进来,李香秀有些难过,要是她那日没叫上石大姐就好了。

    皇宫里,在宋中离开后,一个小太监就走了进来,这是那日江扶衡打赏金瓜子的那位公公,劝解着皇帝消消气,端上一杯凉茶侍奉身旁。

    江宣肃没有接过凉茶,反而问道,“竺和,你怎么看太后要嫁皇姐这件事?”

    小太监思忖一刻回道,“太后娘娘如今联合柳贾两家,权势滔天,京中的崔氏从不参与党争,薛晋两家仍未可知,唯有司马太傅与卢中丞敢于太后叫板,太后娘娘如今借长公主婚事将寒门推上神机营副统领的位置,其心所图,路人皆知。”

    小皇帝沉默了许久,不甘道,“朕可是母后唯一的孩子啊,母后她究竟在与朕抢些什么?”

    昔日大皇子是先帝的长子,先帝多有疼爱,给大皇子的生母婉嫔直接抬上了妃位,据说大皇子的书礼骑射,都是先帝亲自过问的。那几年还是柳皇后的太后迟迟没有怀上,废后言论开始在京中生起,尤其是婉妃的母族卢氏叫得尤其厉害。

    后来连身份低微的晞贵人都怀上了皇子,还是身为中宫的柳氏仍旧怀不上孩子,最后连皇后除后冠自请下堂,可先帝不允,放出话来,纵然皇后未能生子,依旧是天郜朝的皇后。没成想江扶衡出生了,而后江宣肃也出生了,先帝大喜,立刻就封了太子。

    于是,婉贵妃死了,晞贵人进了冷宫,大皇子疯了,二皇子被贬出了京,江宣肃顺风顺水地当上了皇帝,却发现自己这个皇帝竟没有一个人听他的,全是母后作主。

    可明明,他是母后唯一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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