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般的呼喝回荡在东宫大殿,殿中挂满大红绸缎,铺满锦绣红毯,入目灼灼如荼。

    顾西瑗立在玉阶之上,嫁衣垂下潋滟的下摆,铺落在地,注目绯色婚服的新任太子缓缓拾级而上,牵起她的手,吻了吻指尖:

    “我爱你。”

    殷明垠抬眸,一双含情桃花眼狭长绯红,黢黑的眸底深不见底,如今衬着泪痣只觉诡谲莫测。

    “那日你问我的问题,今日可以回答了……”

    顾西瑗眉梢一跳,毫不客气地狠狠一脚踹在他身上,绯红绣鞋镶嵌东珠,踩在少年布着华糜刺绣的婚服衣襟上,倒有种相得益彰。

    殷明垠被踢得猝不及防,差点当众跌下玉阶去。

    他后退半步站定,幽深的黑眸只掠过细微的波动,轻轻一笑,低眼凝注这踩在自己胸口的绯红绣鞋,修长五指捏住她纤细的踝骨,像得到了奖赏一般,竟低头亲吻她的脚背。

    顾西瑗一阵恶寒,蓦然想收回脚,被他紧紧扣住了脚踝,按在胸膛。

    顾骁站在几步开外,盯着这二人欲言又止。

    弘遂一身黑衣,抱胸站着,似乎见怪不怪,懒懒打了个哈欠。

    晏兴立在群臣之前,显然也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老头儿花白的长眉抖了一下,冷哼一声别开脸去,非礼勿视,只觉青天白日的没个正形。

    昨夜顾家三少爷带着六殿下上门拜会,晏兴着实吃了一惊。

    兄弟相隙、父子残杀,在皇家不算稀奇,但在这四面通缉的境况下还敢上门拜见,逼宫前夜先和盘托出的诡异操作,他还是头一次见。

    据他所知,这位六殿下多年来幽居冷宫,既无天子宠爱,亦无母族扶持,算得上宫中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子。直到太子的屠刀落到头上,才遁逃出京,如今竟也觊觎起东宫之位了?

    若大皇子还在,这六皇子他自然是瞧不上的,终究是冷宫长大,未得悉心教养,礼学见识都欠缺不少。

    奈何宫中皇嗣凋敝,为江山社稷,竟唯此一个选择。

    晏兴看着少年呈上来的剑与书信,不由唏嘘,殷明意的字迹隽雅,短短几列,尽数将家臣门客留予幼弟,嘱他们追随尽忠。

    文家世代沿袭的宝剑挂着流苏,镶嵌宝石,剑刃雪白铮铮如骨,若非大皇子亲留,就算是殷氏皇帝也无从得手。

    既得了大皇子认可,又能将顾家聪慧绝顶的三子笼于麾下,想来这位不会差到哪里去。

    晏兴与殷明垠一番谈论,只觉对方并非传闻中的大字不识、粗鄙不堪。

    相反,他谈吐优雅,不卑不亢,颇有当年大皇子之风,生得更是清绝出尘,优越瑰艳的眉眼令人一眼难忘,比任何公主皇子都要惊艳的相貌,难以想象是殷氏老儿生得出来的。

    只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藏着欲念,似是某种焚烧入骨的野心……

    直至今日所见,晏兴才明白过来,那份野心不是冲着东宫……

    原是冲着殷明荆的太子妃。

    他孤注一掷夺取尊位,竟是为了如此可笑的理由。

    老头儿有些自闭,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再一看周围各路官员,神情也都怪怪的,都在吃瓜。

    但事已至此,大局已定,再坏总坏不过先太子残暴嗜杀、圈禁生父。这位新太子心中有欲念,便如绳索缚颈,总归是个牵制。

    至于今日,储君新立,正是赫然威风,无人能置喙他所作所为了。

    顾西瑗几番挣脱不得,脚尖发力,索性又当胸踹了他一脚。

    殷明垠长睫颤微,这一次有了防备稳住身形,仍被她踢得一颤,面对她的恼怒轻描淡写,唇畔甚至扬起温柔笑意:“瑗儿,你高兴么?”

    顾西瑗:?我像高兴的样子么,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她刚揭露完殷明荆的罪行,推他入万丈深渊,这人倒好,蓄谋已久,轻轻松松摘走了她到手的果实。

    怎么不高兴呢?她都感觉得到他有多高兴!

    顾西瑗脚踝一挣,甩开他的手,嫁裙及地,径直沿玉阶往下走。

    错身之时却被殷明垠紧紧抓住了手腕,少年长睫低垂,殷红的唇幽幽呢喃,清冷孤绝:“那就是不高兴了。”

    “为什么?”他瞥了一眼地上被箭矢贯穿的前太子,嗓音清冷,“因为孤……杀了你心爱之人?”

    顾西瑗闭眼,觉得他脑子有病,无法沟通。

    她的沉默似乎刺激了殷明垠,他手指一紧,死死擒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少女扯入怀中,逼她直视他,力道之大前所未有。

    顾西瑗瞪大了眼,下巴被不容反抗地捏起,殷明垠眼尾绯红,泪痣如血,低头深深覆吻上来,群臣面前与她撕扯、纠缠、追逐,疯狂得不像那个会羞红着脸为她绣手帕的内敛少年。

    她在陷入风暴的同时,突兀想起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日大婚,她是螳螂,殷明荆是蝉,而殷明垠是那只蓄谋已久的黄雀。

    “你在发什么疯!”嘴唇被缱绻地吮咬,顾西瑗颤巍巍睁大眼,看见远处一片目瞪口呆的朝臣,对上她的目光,纷纷非礼勿视地低下眼,还有人匆忙地伸手挡住脸。

    恼怒与羞耻交加,她抬手欲扇他巴掌,被殷明垠早有预料地一把擒住手腕,两只手都牢牢攥住了,拢在他的胸口,任由她又踢又踹。

    顾西瑗恼恨更甚,掀唇狠狠咬他,一瞬将少年殷红的唇瓣咬破出血,血珠如丹砂顺着优美的唇形跌落,浓昳似玫瑰盛放。

    他的动作只短暂停顿,随即就着绝艳的鲜血,继续与她亲吻、纠缠,将血腥味缠裹上彼此的唇舌。

    顾西瑗大脑缺氧,快要被血的味道呛吐了,她睫毛抖了抖,委屈如潮水漫上来,嘴一瘪,眼底就溢出一层水光,将落未落。

    殷明垠熟练地在把她惹哭前停下。

    他长长的睫羽遮蔽了幽深黑眸,嘴唇被咬破,唇上鲜血淋漓,殷红的色泽浓艳诱人,衬着优越的五官更显妖冶蛊惑。

    顾西瑗盯着少年昳丽的眉眼,大脑一片混乱,意识到这个妖精光凭脸就能对她进行精神攻击。

    “父皇谕旨,将军府长女与东宫联姻,并未指定太子是谁。”

    他低下头,染血的唇讨好地轻轻蹭了蹭她,委屈轻哑:“殷明荆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欺负我,如今你也要来欺负我!”顾西瑗气得发抖,“我以为你不一样,原是蛇鼠一窝,狼心狗肺!”

    “还有你,”她越过殷明垠肩头,怒不可遏地瞪向不远处的顾骁,“原来你们二人早就勾搭上了!想卖了我换你的荣宠,顾骁,你混账——”

    莫名被骂个狗血淋头的顾骁瞪大了眼,半天才厘清她在骂什么:“姐!你……你在胡说什么!”

    明明她自己整天对殿下搂搂抱抱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久,殿下会动心也很正常的吧!怪他有什么用!

    殿中一片寂静,只听得争吵声,连侍卫也都在吃瓜,一群臣子都放松下来,有说有笑瞧着那边,看他们的新任太子攻势极猛地缠着新嫁娘不放。

    “殷明垠,你放开我!”

    “今日东宫大婚,小姐忘了么?在仪程结束之前,孤凭何放开?大局已定,何不乖乖认命呢?”

    “你敢!等我爹爹和兄长回来,他们一定会杀了你这个欺负人的混账!”

    殷明垠眉心微皱,似是轻叹一声,揽紧了腰,将挣扎的人抱在心口,宽慰一般低头去吻她,如意料中的再次被狠狠撕破唇瓣,血色潋滟。

    顾西瑗咬他许久,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放完狠话又一通央求:“阿薯……阿属,你别这样,我害怕,你不是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吗?你别这样对我……”

    她生来一张羊羔般无害纯真的面容,央求时盈盈欲泣,会把他的心哭碎。

    殷明垠明知道她的伪装,仍感到胸口隐隐作痛,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少女赤红的嫁衣袖摆。

    他知道那里藏着武器,或是弹弓,或是匕首,或是袖箭,或是别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他有些高兴,欢喜于她没有像对待东宫的太监那样,拔出利刃果断地捅进他的心口,或许这便是她爱他的证明。

    殷明垠低下眼,唇上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长翘的羽睫几乎扫过顾西瑗的面颊,他托起少女尖俏的下巴,疼惜又执拗地吻上她嗫喏的双唇,像刻上带血的印章。

    “孤的意思是……除我之外,没人能欺负你。”

    顾西瑗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瞪住这张漂亮又无耻的脸。

    终于气愤地发现哪有什么小狐狸,他根本是个老谋深算、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癫子!

    大抵是见她哭得太惨,大概真的不情愿,顾骁旁观良久,忍不住开口劝道:“殿下,今日太过匆忙,要不然再缓一缓……”

    他早就劝说过,以他姐那个脾气,断不可能乖乖接受,只怕撒泼打滚又哭又闹,闹得难看。若她还死心塌地爱着殷明荆,那更是要死要活的场面。

    但殷明垠拒绝了,他在这件事上有着匪夷所思的执拗。

    顾骁试探的话语在触及那人冰冷瞥来的一眼后断去,后背竟爬上些凉意,迫使他闭嘴。

    无论曾经出身如何,前太子倒下、众臣跪拜之时,殷明垠已是新任的东宫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无人能够置喙他的决定。

    何况,这桩婚事乃皇帝亲定,将军府也无异议,如今虽临场换了太子,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算名正言顺。

    顾骁噤声退了回去,担忧的目光仍紧跟着那大红婚服的太子与太子妃。

    大殿空旷,众目睽睽,因太子妃不配合,殷明垠直接取缔了拜天地的环节,简化了繁琐的流程,不顾顾西瑗的挣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衣袂拂卷踏下长阶,鲜红的衣摆煞煞如风。

    顾西瑗一路都在踢踹挣扎,骂他,啐他口水,像炸毛的猫埋进新任太子修长白皙的脖颈,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咬他,留下无数血淋淋的牙印。

    殷明垠大步流星,全程一声都没吭过,遑论放手。他一袭红衣抱人出大殿,由她撒泼由她咬,径直往寝宫去。

    大殿里的众臣和宫婢半晌才反应过来,流程简化到直接入洞房了,一群人如潮水涌出大殿,避开满地的尸体蹑手蹑脚跟上去。

    雨停了,空中铺着微微闪耀的霞光,一路殿宇处处的花树系着红绸,随风起伏,如流淌的云霞美轮美奂。

    顾西瑗牙都咬酸了,尝到血腥味,睁眼见殷明垠华糜的婚服领口露出白皙漂亮的脖颈肌肤,上面全是她的口水、牙印。

    “怎么不咬了?”

    而他低下眼,莞尔的弧度温柔从容,睫羽落下,铺落柔软的影子,情不自禁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微烫的吻,好像在安慰她咬酸的牙。环抱她腰身的手臂却锢得更紧了,铜墙铁壁一般收拢。

    “……”

    顾西瑗疲惫地盯着这张花容月貌的脸,他今日盛装打扮,提剑而来,笑得好像得到了全世界的嘉奖,狭长的黑眸里清清亮亮铺满了星光。

    殷家究竟还有没有一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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