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遮官寨

    一中年男人端坐于大堂之上,然而手中滴溜溜转着的珠串,却暴露了他焦急的心情。

    他身着黑色与彩色纹饰交错编织长袍,衣服缀满闪闪发亮的宝石,气度不凡,这正是宋南荛的二叔,也是继宋南荛父亲之后接任的新土司-宗瓦。

    “派去的人怎么说?那两个女人还活着?”

    身后的仆人恭敬地弯了弯腰,

    “老爷,我们专门派人去看了,小姐……不,那个女人和她母亲都还活着,有人曾看见她们俩外出购买食物。”

    宗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狠狠地将珠串摔在了桌子上,沉声道:

    “命真是硬,这两人可真是比我大哥命好,竟然能扛得过去。”

    “派去解决她们的人呢?”

    身边的仆人有些支支吾吾,“老爷……还没回来……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但是那人还没回来。”

    宗瓦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不过是解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我让你找的,不是特意挑选的死士吗?怎么杀个人都磨磨唧唧的,真是废物,莫不是你在骗我?

    我给你了那么多金银,你不会给我请来了个废物回来吧?”

    看着宗瓦有些阴鸷的眼神,仆人抖如筛糠。

    这位新上任的土司和老土司性格完全不一样,老土司虽然性格傲慢,目中无人,但从来不会直接惩罚身边的仆人。

    而眼前的这位新土司,性格则暴躁阴晴不定得多。

    他屋中摆了一根油亮亮的鞭子,伺候的仆人们但凡有一点不顺他的意,他便抽出那根鞭子,直抽得他们鲜血淋漓才停手。

    他叫屈,犹犹豫豫开口道:

    “老爷……老爷……冤枉啊,我怎么敢贪污您的金银……,

    我确实照您的意思,花重金请的杀手

    可能……可能是杀完人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跌了跤,摔了腿也说不准。”

    宗瓦大骂道:“蠢材,重金请来的杀手怎么会不小心跌了跤?”

    正说着话,又有一个仆人行色匆匆来报:“不好了,老爷,自从卓拉给小姐……不,那个女人送完饭后回来便病倒了,上吐下泻,人也迷迷糊糊的。

    之后下人房那边,很多人就出现了发热呕吐的症状。

    现在下人房闹得很,好多人说,都是卓拉把病带给他们了,现在压都压不住了。”

    宗瓦皱了皱眉,“几日了?”

    “卓拉发热上吐下泻,已经五日了,下人房的仆人发热,上吐下泻也是近三日的事了。”

    “三日了,已经三日了,你们现在才告诉我,之前都干什么吃了。”

    听见下人房那里闹大了要压不住了,仆人们才想起来把事情告诉他。宗瓦怒不可遏,顺手抄起屋里的鞭子狠狠地甩在了仆人身上。

    仆人身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他痛得哎哟一声。

    但不敢叫得太大声,又恭恭敬敬抖着跪在了地上。

    “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下去每个人领二十鞭,这个月的月钱扣完,打完不准给他饭吃!”

    二十鞭这打完简直要了他半条命呀。仆人在心里暗暗叫屈:

    之所以卓拉的事一直没人处理,是因为官寨的老管家因为触怒了您,被您关到柴房里了。

    而往常这些事都是管家替土司做决定的。

    但仆人也不敢顶嘴,只得低低地回了句“是。”

    “那下人房的那些下人们……老爷怎么处理?”

    伴随着耳边恼人的蚊鸣声,宗瓦烦躁地挥了挥手,“那还用问?都给我……”

    话音未落,一道清脆的鼓掌声传来。

    “恭喜宗土司继位呀,几天后就要举办仪式了,我这里还没有提前恭喜土司老爷,真是不该。

    我刚才远远听到……咱们官寨里好像有人得了瘴毒?”

    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的黑色长袍华丽异常,上绣金色纹路,纹路影影绰绰,组合在一起,像极了金色的太阳。

    宗瓦见了此人,却骤然变了脸色。脸上挂起一抹极为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

    “原来是圣使大人,近来巫教事务想必不是很繁忙,所以才有时间光临寒舍。

    待到我继位之日,定会邀请圣使大人前来观礼,希望圣使大人到时能赏个颜面。”

    圣使面色未动,“观礼的事日后再说,我刚才就从那边听到吵闹声了。

    官寨里似乎有人得了瘴毒,如今官寨的百姓深受疾病折磨,巫教目的就是为了驱散疾病,可需要我向教中禀报,赐下圣药。

    “您放心,这价格嘛,都好商量。

    咱们也合作了那么久,我是什么人?想必您也是很清楚的。”

    宗瓦心中暗骂了一句,真是贪得无厌。

    明明在之前因为……那桩事,他给巫教的金银财宝已经是一个普通人完全想不到的数额。

    可没想到他们跟豺狼似的,咬上他这块肉就不肯松口了

    不过听到些消息便赶上来,借着圣药的名义,敲诈勒索。

    他佯装无辜,对着圣使道:“您听错了吧大人,我们官寨得了瘴毒的只有那一家三口。

    至于什么原因,您不也是很清楚吗?除了那家人,官寨里其他的人都很健康。”

    圣使意有所指道:“那一家三口得病的原因……你我都是清楚的。

    但其他人的情况嘛,我可就不了解了,也许真的如您所说,是我听错了吧。”

    和圣使简单寒暄几句,约定好了观礼的时间,终于将圣使打发走。

    宗瓦才终于忍不住抹了抹头上浸出的冷汗,坐在椅子上:“都是一些贱骨头,不过是几个仆人,竟还闹腾起来了,还恰巧让圣使听到了动静。

    现在趁着圣使还没走远,你们赶快把那些人都处理了,通通都给我关进石头房子里。”

    仆人有些犹豫,得病的人大概有二十来个。

    那石头小房子他之前也略有耳闻,之前官寨里得了瘴毒的人,都是直接丢进这石头房子里。

    既不给吃也不给喝,把这些人隔绝起来,等这些人饿死了,瘴毒自然也消失了。

    “二十个又怎么样?都是我府下的仆人,那就是我的财产,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去把他们关起来。”

    “对了……把卓拉提前给我解决掉,别把她关到石头房子里。”

    “她知道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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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间竹屋外

    原本破旧的竹外,静静躺着一具染雪的尸体,尸体身着黑色夜行衣,身材高壮,腰间绑了一把宽刀。

    而尸体旁,正站着几位身着盔甲,手持长枪,端正而立的军士。

    宋南荛看着眼前的场景,面色冷凝。

    而她的母亲则吓得花容失色,手指紧紧地揪住宋南荛的衣袖,将宋南荛的衣袖都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这就是昨晚派来杀我们的杀手?”

    旁边身材精瘦的男人开口:“是,小姐,我们家大人派我们轮流巡逻,保护您的安危。

    昨日恰好遇见这个贼人,提着宽刀,来此处正要行凶,所以我们将此人拿下。”

    “只是此人行事颇像训练有素的死侍,被我们抓住后,便自刎了,并未问到什么消息。”

    宋南荛的母亲声音颤抖,想看又不敢看,“我们两个弱女子,如今还被赶出来了,也没有碍着什么人的眼,怎么会有人专门花大价钱请了死士来取我们的性命?”

    宋南荛仔细观察那死士的相貌,是典型的当地人长相。

    她沉吟一声,缓缓开口道:“要说得罪人的话,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你们大人如今在何处?我有要事希望与你们家大人相商。”

    宋南荛和母亲在陆离兵士的护卫下,很快再次来到宣慰司,见到了陆离。

    经过几天的休养,陆离的面色红润了很多,但身材依旧清瘦。

    “大人,可否能屏退左右,我有事希望和您单独商量。”

    陆离相当配合,他屏退左右,将宋南荛请至书房开口道:“姑娘有什么话尽可直说。”

    “大人既然已经派了兵卫巡逻,想必早已经预料到有人要对我下黑手了吧”

    陆离微微摇了摇头,依旧是那副如沐春风的表情,

    “我是见姑娘和你母亲二人是女子,又居住在山脚下,那里常有野兽出没,所以特地派了人去护卫,我又如何能未卜先知,预料到半夜会有贼人来行凶呢?

    莫非姑娘您知道凶手是谁?”

    宋南荛干脆利落:“那直截了当跟您说吧,今天一看到杀手,我就猜到此事肯定是我的那个好二叔干的。”

    “当初我父亲我母亲之所以得病,想必也脱不了我这个二叔的关系。”

    “他想当土司很久了,而我父亲从我爷爷那里接过土司之位后,他便一直心存不满。

    后来趁着瘟疫这个机会,害死我父亲,驱赶我们母女二人。

    如今看我们母女二人没有因为瘴毒暴尸荒野,反而是健康地活了下来,又专门派死士来取我们性命。

    要置我们于死地。”

    得知有人特意派死士来杀她们时,宋南荛绞尽脑汁回想,原主是否曾得罪过人。

    宋南荛身为土司独女虽行为骄纵,但确实没得罪过什么人。

    而且还有能力花重金请来死士特意来杀她们,除了她二叔还有谁?

    她在给母亲治疗时,已从母亲的只言片语里拼凑部分经历。

    她父亲的死明显有蹊跷,其他人不知瘴毒的起因,只以为是吸食了瘴气导致。

    但宋南荛心中清楚,疟疾主要是通过蚊子叮咬疟原虫传播造成的。

    只要了解了原理,人为控制疟疾的传播也不是不可行的。

    现在宗瓦已经亮了杀招,她们母女与宗瓦的关系已经是不死不休了,她必须采取行动。

    宋南荛以为陆离既然派了人来他们房子周围护卫,肯定对派出杀手的人多少有些猜测。

    却没想到陆离义愤填膺,脸上常挂着的温柔笑意也不见了。

    他一锤锤在桌子上,杯盏相撞发出哗啦声,

    “天底下竟有如此可恶的伯父,真是罔顾人伦。姑娘既然救了我,对我有大恩,如今姑娘遇到危难,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姑娘放心,若是需要查清真相,还您父亲一个清白,尽管吩咐便是。”

    “还有”

    似乎想到了什么,陆离补充道,“你那个伯父毕竟是新土司,如今你们在明他在暗,难免他会再买通其他人对你们再次痛下杀手。

    而且你们母女毕竟是两个女子,居住在山脚下,蛇虫鼠蚁又多,毕竟多有不便。

    不若就暂且居住在我这宣慰府,这样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也能及时帮得上你们。”

    宋南荛没想到陆离正义感这么强,还这么热心。

    忍不住唾弃自己。

    自己之前怎么下意识觉得陆离有心机呢,这明显是一个温柔且极具正义感的百姓官呀。

    但听到陆离的提议却有些犹豫。

    见宋南荛似乎迟疑了,陆离善解人意开口道:

    “若实在不方便,我在此处另外还有一处小宅子,日常也差人打扫,只是院落比较小,你们若不嫌弃,也可以暂时先住进去。”

    见宋南荛似乎还要再拒绝,陆离立马补充道,

    “不过是个小院子,自然比不得你们救我性命的大恩,况且你不是拜托了我去查看最近四处官寨得病的情况吗?万一有什么情况,你住的稍微近些,行事也方便些。”

    宋南荛终于点点头,不再拒绝,

    “大人既如此热心坦诚,我定会以诚相报,治疗瘴毒的药方,我可以交给您!”

    见陆离考虑如此周到,宋南荛也忍不住有些心神激荡。

    从她跟陆离的交谈,以及陆离展现出来的正义感、多金、还对实验毫不怀疑的信任,这简直是先天投资商圣体。

    若不紧紧抓住,以后再有这样的“冤大头”,哦不,投资商就很难找了。

    陆离却摇摇头,“姑娘之前跟我说过,这是你们家家传的秘方,不必仅仅因为我要支持你查清真相,便将秘方拱手相让。

    我是此地的百姓官,以后此地若再有发病者,姑娘只要愿意出手救治,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宋南荛更满意了,心想:看看,看看看看,还对实验数据不感兴趣,只是单纯的希望实验能够造福于百姓,实在是过于令人满意了。

    于是整场交谈下来,两人都异常满意。

    离开时,陆离特意派了几个丫鬟和一对人马,将宋南荛和母亲到新的宅院安家。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宋南荛母亲背靠着锦缎做成的软垫,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又用手摸了摸红梨木的车架,惊叹开口:

    “这位长官可真真是富贵极了,这样珍贵的木料竟然用来做车架,以前咱们家,都只有一对这种木料做的椅子,你爹宝贝的很,只有接待贵客的时候才拿出来。”

    说着她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眼神中同样闪过感慨。

    一眨眼时间自己的女儿竟然这样大了,而且出落得这样标致美丽。

    大而深邃的眼,仿佛承载着星辰,如蝶翅般纤长的睫毛,鼻梁高挺,皮肤白皙,脸颊长了一两粒雀斑,却更添了野性和美丽。

    “那个长官是不是看上你了,女儿。我跟你说,我长这么大了,从未看走过眼!”

    被母亲骤然转变的话题惊到。

    宋南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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