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暑气炎炎,响水河河水少了大半,金明桥南岸的树荫里靠着几个打盹儿的小贩。

    “就这儿吧。”清亮的少女音,像一粒石子丢进静湖,醒着的人,纷纷抬头去看。

    桑瑶擦了把汗,开始安放家伙事儿。

    小小的一架木推车,除碗筷并油盐酱醋外,另有一个大木头盆子,上头盖着块润湿的白布。

    “这是谁家摆摊的,带了碗筷,却没炉子,难不成又是个卖凉面的?”醒来的摊主里有人低声议论。

    桑瑶、桑殊将碗筷布置好,味碟调上料汁,只迟迟不去揭那桶上白布。

    一个卖凉面的摊主被人群的窃窃私语吵醒,听了个大概后,很有些不愉快,和着起床气说起风凉话:“谁家丫头片子逞能,今天这光景,便把王母娘娘的仙丹拿来也没用。”

    桑瑶闻声看见个黝黑的中年汉子,并不生他气,只自顾做着手下活计。

    料汁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有人轻呼:“倒是好香的味儿,竟然舍得放香油!”

    “大哥好见识!”少女盈盈地笑。

    那慨叹的人围过来,倒是没什么恶意:“香油东西金贵,使这个你这冷面要卖多少钱?”

    桑瑶轻轻摇头:“我们不卖冷面。”

    说完,伸手掀开了盖着的木盆。

    这是什么?!

    看见的人齐齐惊诧,木桶里并没什么凉面,而且一桶鹅黄色,奶酥般的东西。

    桑瑶拿刀切下一块,又分做枣粒大小。蘸了酱汁,拿竹签插了递给先围过来那人:“请叔伯帮着尝尝咸淡。”

    那中年男子最是喜人抬举,见桑瑶话说得客气,接过来吃了一口。眉头蹙起,很快将整块囫囵咽下肚:“我要一碗。”

    离得近的摊主有听着的,纷纷好奇围上来:“什么什么?这是什么?”

    桑瑶只浅浅地笑,拿竹签一一插了小块送给众人。

    见各人入口,方缓缓道:“豌豆凉粉。”

    “凉粉?”卖烧饼的刘二一口吞下,边咂摸酱汁边问。

    “是我母亲传下来的法子,豌豆凉粉。”桑瑶照着上午哄桑殊的,向众人解释做法来源。

    原来是地方特色小吃,围着的摊主们心里脑补了个解释。

    稀稀拉拉有几个行人看过来,桑瑶顺势出声吆喝:“凉粉,凉粉,豌豆凉粉!”

    被新奇名号吸引,又有些摊主并行人围上来。

    细腻,香甜,爽滑。配着酸凉的老醋,醇厚的麻油,沁润了每个人的心肺。

    吃了试吃不满足,便有人掏钱要买。

    桑瑶、桑殊忙不迭地盛着凉粉,正十分开心,忽听不远处,一声冷喝:“干什么呢?!”

    啊?!

    所有人齐齐变了神色,原来是几个衙役。

    腰配长刀的衙役,很快下桥到了这边:“都围在这儿干嘛?!”

    原来是以为这边起了什么纠纷。

    有摊主开口向领头的衙役解释:“冯捕头,今日来了位小娘子,做得极新鲜吃食,小的几个正买了尝。”

    “哦?”带头的那衙役应是认得他,打量一圈情形,有些相信:“你们卖吃食的,还买别人吃食?不许欺负人家姑娘!”

    “哎”围观几人应声诺诺。

    卸了焦虑,冯捕头吸了吸鼻子,看向桑瑶手里的东西。

    确实好香,看着也新奇。娇嫩的鹅黄色,看着酥油块似的,却没有油腥气。

    “这是什么?”冯捕头紧皱了眉。

    “豌豆凉粉。”桑瑶不卑不亢,伸手取小碟,切了一块奉上。

    冯捕头有些犹疑,还是取了竹签,放入口中品尝。

    片刻功夫,亦变了脸色:“怎么做的?”

    桑瑶不敢不答:“用石磨磨了豌豆浆子,放在锅里煮了,再放井里湃凉。”

    大约正害渴,冯捕头很快把小碟里那块吃完,撂下一句:“我要一碗!”

    啊?众人里多有惊讶,只不显在面上。

    清甜的豆香在冯捕头舌尖爆开,草木的清新和着酱汁的醇香,惊艳味蕾的同时,慢慢抚平心头燥热。

    “你们也尝尝!”冯捕头含糊不清地招呼跟着的几个衙役。

    “哎”几个衙役答应着,纷纷从桑瑶那里要了凉粉。

    同僚才吃上,冯捕头那儿已只剩小半。

    桑瑶试探着拿出个竹筒:“捕头可害渴?我和阿弟带了新鲜井水。”

    “不,不用。”冯捕头三下五除二,吃完剩下凉粉,长呼一口气:“这能带走吗?”

    “啊!”这回有人低声惊呼了。

    注意到众人反应,冯捕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给赵将军带点儿,他这几日嘴上生了疮,吃这个舒坦些。”

    “可以。”桑瑶应道,伸手倒掉了井水,切了些凉粉,放进竹筒。

    “我也要一碗带给我娘子!”一个正吃冷淘的年轻衙役冲桑瑶微笑。

    受了这种气氛带动,又有几个人出声,说要带份回家给家人尝个新鲜。

    桑瑶、桑殊有预备的竹筒,可没想到这般盛况,只好按着顺序应付。

    像还有要事,几个衙役拿了东西结了钱,很快便去了。

    桑瑶这边陆续有行人围上来,姐弟俩一直忙到木盆里凉粉全空。

    二人累得谁都不想说话,各自收拾起东西。

    装好车,打好最后一个绳结捆儿。桑瑶的心,忽然多跳了一拍。

    赵将军。

    这个当时听便觉得惊讶的名字。正是她穿进狗血小说,最真切的证据。

    长公主之子,赵启平,年少有为,俊美无爽。是他护了这片边城安定,将来却也会成为这座边城最大的噩梦。

    既然是狗血小说,便不能很追求逻辑。当时边干饭边看的桑瑶,只把他当成一个忽然OOC,为丰富剧情降智发疯的反派。

    *

    东西卖得快,到家的时辰比预计早不少。

    两文一碗,共卖了七十碗。姐弟俩冲了澡,看着桌上的铜钱堆笑得合不拢嘴。

    “阿姐真厉害!”!桑殊一脸崇拜,不由自主连胜赞叹。

    桑瑶终于忍不住,好笑地伸手揉他脑袋。

    她没讲全这豌豆凉粉的做法,可左右不过是个水豆比问题。

    最多两月,旁人便能将做法同酱汁方子一并琢磨透彻。

    趁这两月多赚些独家的钱,桑瑶还是得另外准备些,利用这雁城特产,做些不一样小食。

    略歇歇,桑瑶和桑殊煮了锅白粥,各自吃了一碗,出门去西市采购。

    西市东西不多,多是供这片百姓日常所用食材。

    青绿叶菜根带着泥,鸡鸭蛋上沾着干了的粪便,瓜果胡乱论堆摆放。

    主打一个便宜新鲜,到处弥漫着原生态的烟火气。

    桑瑶挑了十几个鸡蛋,拿了筐绿油油的韭菜。临走,又买了袋农家自磨粗面。

    这么一来,两个人手上都拎得满了。

    两人慢悠悠地绕回去,朝自家所在南锣鼓巷走。

    天色渐渐暗下去,二人刚过一个墙角,忽见几个醉汉相携而来。

    桑殊险些跌了手里的鸡蛋,急急扯着桑瑶闪到一边。

    看着几个人过去了,桑殊仍一脸惊惧,桑瑶却吸了吸鼻子:“这酒好重的糟味。”

    桑殊狠皱了眉:“这些醉汉,便叫官府抓了,也是记吃不记打的。若遇见撒酒疯的,岂不是平白晦气。”

    桑瑶微微点头,她们所在这处地方,按现代区划,应该算是工业园。

    做苦力的人,便在现代,也是爱喝酒解乏的。

    古代多是米酒、烧酒,酿造不好,配比不当,极易有难闻糟气。

    一个念头在桑瑶心里隐隐成形,还未琢磨清。已远远瞧见前头一处灯火辉煌,高支酒旗。

    桑瑶正走得累了,便啦桑殊:“咱们去那歇歇。”

    桑殊懵懵懂懂地跟着姐姐进门,靠紧挨门的桌子坐了。

    桑瑶打量一圈四周,高声招呼掌柜:“掌柜的,要二两酒!”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桑瑶有些尴尬,可看四下皆是陌生面孔,只作不见众人惊诧目光,并不解释。

    依靠强大的内心,桑瑶等来了店小二端来的那碗酒。

    粗陶碗里涂了白釉,能清楚地看出酒液微微发黄。

    反正人设已经崩了,那就再崩点吧。

    桑瑶豪气地拿起陶碗尝了一口,有些后悔地恨不得吐出来。

    又辣又苦,还带着些泥土味。

    不知道是这个朝代酿酒技术不行,还是这小馆子偷工减料。

    喝惯现代成熟精酿的桑瑶,如饮马溺。

    “姑娘好酒量!”紧靠楼梯一桌忽然有人喝彩。

    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纨绔公子模样的人站起来,举杯向桑瑶示意。

    桑瑶顺声看去,却先注意到他旁边一个身佩长剑的黑子男子。

    神色冷肃,嘴唇轻抿着,浑身上下透着莫名的威压。

    看着,并不像那花花纨绔的护卫。

    “多谢,告辞。”桑瑶隐隐觉得不安,不欲再引人注意。

    照招牌上价格,放下铜板。一手拉住桑殊,一手拿起东西,起身欲走。

    她明天还要摆摊,不想赌今日这奇遇是好是坏。

    何况,她的终极目标是赚够银子。带桑殊,悄悄离开这座未来十分危险的小城。

    “这就走了?”穿着花哨的公子很是惊讶。

    桑殊也很惊异于,阿姐今晚的种种反常行为。

    桑瑶不再说话,拉着桑殊直直走了几步,忽听背后有人呼喝:“站住,你是什么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自己被当成了那个妖,桑瑶还是有些难堪。

    勉强转过身,见是那佩剑的黑衣人,桑瑶镇静地按规矩行了个礼:“小人家中也是做吃食买卖的,因着好奇,才尝了一口。”

    这个解释,很是合情合理。

    “啊,这便是昨天今明桥那卖凉粉的姑娘!”不知哪个角落,一个中年汉子认出了桑瑶。

    黑衣人男子皱了眉,目光在桑瑶姐弟身上逡巡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开口放行:“你们走吧。”

    “是。”桑瑶被看得有些发毛。心里暗暗打鼓,到底古今有别,往后还是莫做这般引人注目的事儿。

    到家时,四下已全黑了。

    为补身子,桑瑶和桑殊又各自喝了碗放凉的素粥。聊了些闲天,各自睡了。

    第二日,应着隔壁鸡鸣,二人不过卯时便起。

    桑殊烧灶,桑瑶和面,清洗韭菜,炒熟鸡蛋碎拌馅。

    面团切小块摊成薄饼,先在蒸屉蒸好,才取下包裹馅料。

    上下左右叠成方盒,摆到锅中煎炸。

    把握好火候时机,翻面至两面金黄。

    烧灶的桑殊直吸鼻子:“好香!阿姐这叫什么?!”

    “韭菜盒子”,桑瑶笑答。

    “韭菜盒子?”桑殊显然从没听这个。乌黑的眼睛放着光,嘴角紧抿,暗暗吸着舌头。

    “尝尝吧。”见他这副馋虫样,桑瑶有些好笑。

    把刚熟的放在小桌上,自己又转回灶上做起下一锅。

    桑殊被热香刺激得直吐舌头,却忍不住连吃了四五个。

    韭菜在这一片颇为盛产,却从没有过如此好吃的做法。

    鲜咸四溢,和着鸡蛋的柔嫩醇香,入口的时候,刺激得人几乎忘了思考。

    “阿姐。”桑殊有些不好意思,“我吃饱了,你也快吃吧。”

    “不急。”桑瑶麻利地把最后一碟生胚放进锅里,抬手用袖子沾了沾额角薄汗,“咱们一会儿去卖这个。”

    前世见惯在肯德基狂炫七八个汉堡的半大小子,如今看桑殊这副模样,她只觉得心疼。

    “卖这个?”桑殊只惊讶了一瞬便明白过来。

    这韭菜盒子成本不高,却极适合当早食。

    “那我去帮阿姐拿盒子!”桑殊动作极快地去拿昨天洗好的食盒。

    铺好晾干的细白纱,将金黄的菜盒一个个放进食盒。

    桑瑶盖好盖才开始吃属于自己的两个。没有现代复杂的调味品,味道自然比前世差些。

    可食材新鲜,做法独特,在这个时代仍算是降维打击。

    味精、耗油、椒盐,这些她以前拍视频的时候,都自制过。

    这片边城多有胡商,买卖往来,货品丰富,想要制作,大约不难。

    只是要等到后续,她和桑殊有资金。

    桑瑶慢慢想着吃完两个菜盒,领桑殊借驴车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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