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梁琼终于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大概会知道情况,说的话或许周秉文也能听得进去。

    这天一下班,她就开车上了龙岩顶。

    范弘这人最是闲云野鹤,一见着她就笑,“等你请我吃个便饭很久了。”

    梁琼想起上次见面的客套话,不由汗颜,“抱歉,最近太忙了。”

    范弘看着她摇头,“你们一个个呀,忙得都跟要起飞似的,图啥嘛,图啥。”

    梁琼无语,弯腰摸了摸蹲在沙发上冲她激动摇尾巴的萨摩耶,“大老板,不是谁都像你这样,一出生就坐拥万贯家财。”

    “坐拥家财也有坐拥家财的累啊。”范弘请她入座,从靠墙的博物架取下一罐茶叶,开始烧水煮茶。

    梁琼把萨摩耶的脑袋抱到膝盖上放着,轻轻抚摸,“小公主记性真好,还认得我。”

    “那当然,被你和坏球欺负了那么多年,它能不记得?”

    梁琼笑了,低头在萨摩耶的脑门上亲一口,“小公主你真乖,不要乱跑知不知道,你看坏球,自己跑出去,家都找不到了。”

    范弘抬眼看她一眼,没说话。

    茶煮好,梁琼尝了一口就放下,转头四下打量这茶室。

    这地方没开发前就是一片荒地几间民房,那时候周秉文常骑车带她来这兜风看星星,范弘有一次也跟来了,他一来就看上了这片地儿,花钱把民房租下来,改成了茶庄,自己没事住着,偶尔对外开放,不过就算开放一般人也约不到,是只属于有钱人的风雅游戏。

    露台望出去,坡下有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平地,平地再往前,是一处断崖,大约有二十多米高,崖下是个鸡犬相闻的古朴村庄。

    今夜没有月亮,星星繁密,闪烁着,看久了让人眼花。

    梁琼想起那时候经常与周秉文并肩坐在断崖前看星星,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下雨的时候会跑这边来躲雨,民房屋檐挂着一排雨帘,梁琼伸手去接,觉得好玩,周秉文却总是忧心忡忡,担心房子塌了把两人活埋。

    不过他们第一次来这里倒是跟看星星无关。

    那天周五,周秉文踩着下课的点来学校找她吃饭,却在看见她那一刻扭头就走。

    梁琼觉得莫名其妙,追上他逮住他衣领子问:“你干吗看见我就跑?”

    “没跑。”周秉文冷着张脸,把自己衣服从她手里扯出来,理个整整齐齐。

    “……”梁琼还是第一次遇到他突然对自己冷脸,“行,你没跑,那你转头就走什么意思,你不是来找我的?”

    “不是。”

    梁琼听出来这人在跟她赌气,但赌的是什么气她却搞不明白,于是她转头就走,“那好吧,我走了。”

    走出没两步,周秉文在她身后“喂”地一声,着急了。

    梁琼偷偷忍着笑,站着没动,周秉文走上前来,语气又生硬又软和,“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这么一句话让梁琼紧张了一路。

    那时候周秉文每周至少来找她一次,通常都是找借口一起吃饭,有时候也一起出去逛逛书店、看看展。

    她能感觉到那种朦胧的捉摸不定的好感,但她并没想好要怎么真正面对这件事,她甚至觉得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挺好的,在一起说不定就没这么快乐了呢。

    更何况周秉文两个月后就要参加高考了,高考多重要啊,她无论如何不能误人前程。

    抵达龙岩顶的时候太阳快要下山了,周秉文迎风站在悬崖边上,一声不吭的,夕阳下的剪影看着别有一种孤独感。

    “喂,周秉文。”梁琼走过去给他肩膀拍了一下,“你把我带这来就为了让我看你装深沉?”

    周秉文侧身看她一眼,又转向远处的落日,“你不觉得此时此刻这里风景很美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叫她闭嘴,梁琼有些失落,她感觉自己是个只会破坏风雅的人。

    没情趣,不浪漫。

    她好像一路上都在自作多情。

    日落确实很美,可是那又怎样,看风景的人明明不开心。

    等了一会,周秉文还是没说话,梁琼转头就走,她不喜欢跟不说话的人呆一块。

    “你去哪?”周秉文在身后叫她。

    “我回学校。”梁琼头也不回。

    身后又是一片沉默,梁琼本来就沉不住气,忍到这时候已经是极限,她转头看着周秉文,生气道:“周秉文你有话能不能直说?你再不说我真走了!”

    周秉文紧抿着唇,定定看着她,似乎在斟酌犹豫,梁琼站在原地看他的身影在夕阳下越来越深浓,表情渐渐隐没在黄昏的光线里。

    她转头,这回是真的决定走了,周秉文终于开了口,“你能不能等等我?”

    梁琼蹬蹬往前走,心想,等你,等你把我气死。

    她继续往前走,眼前突然闪现一个身影挡住她的去路,她刹车不及,差点一头撞上去。

    她退后两步,转身往左边走,周秉文跟着往她左边挡,往右边,他往右边挡。

    “你干吗?”梁琼瞪着他。

    周秉文微垂着眼,双手在身侧不安地捏着裤腿缝,视线不知落在哪里。

    终于,他开了口,声音很低,“梁琼,你能不能等我两个月,等我高考完,等我……”

    “等你高考完干吗?”梁琼有些意外,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又好像不明白。

    “等我高考完……”周秉文停顿了一下,换了个话题角度,“如果这期间有别的男生追你,你能不能不要答应他。”

    这意思够明白了,梁琼瞬间耳根有点发热,但她还有一点没明白,“没人追我啊。”

    “今天那两个人不是吗?”藏不住的幽怨语气。

    “谁?”梁琼想了一下想起来了,下课那会隔壁班两个男生约她周末去看学校的男篮半决赛,他俩都要上场,想让她去给加个油。

    所以……他是吃醋了。

    梁琼一扭头,转身捂住嘴偷偷乐了。

    “笑什么呢?”范弘给她杯里加了点热茶,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漫不经心问道。

    梁琼收回思绪,敛了笑意,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你这里没怎么变。”

    “我这人啊,念旧,不喜欢变来变去。”

    喝了一会茶,梁琼直奔主题,“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周秉文的事?”

    “你知道?”

    “能让你主动到我这来的,除了他还能有别人吗?”

    梁琼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问:“周家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范弘听完却拧起了眉,“他以为你和顾远哲结婚?”

    “是,其实这事没几个人知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说他查我吧,他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他没查我吧,这种事他都知道了。”

    范弘舒展了眉毛,饶有趣味地抿了一口茶,出家道人似的念道:“爱令智昏啊,爱令智昏。”

    “……”梁琼被他这看破红尘的做派无语到了,“大老板你这是受了多少情伤啊变成这样?”

    “你不懂。”范弘闭嘴看她一眼,摇了下头,开始说正经的,“周家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周秉文上次把他家老爷子给软禁了,老爷子气惨了,住医院里不肯出来,现在全家人天天上医院伺候着,你说周秉文他日子能好过吗?”

    “什么?不可能,周秉文不会这么做……”话一出口,梁琼就开始自我怀疑,现在还有什么是周秉文做不出来的。

    “他为什么软禁老爷子?”梁琼又问。

    “起因是为了一个项目的事,他软禁了老爷子,后面还搞掉了老爷子两个心腹,他总算决定夺权了。”

    梁琼一听就明白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南城那晚周老爷子虽然没说什么重话,但他的态度却是强硬的,梁琼非常清楚他的态度在周家人心中的份量,所以她当时其实已经不抱希望,重要事情上周秉文是拗不过周曜华的。

    但第二天周秉文若无其事地告诉她一切照旧,周嘉荣一如既往地出席仪式、签字发言,她当时只以为周曜华最终被说服了,但还是很生气,所以才没现身。

    却没想到,周秉文居然动用了这样的手段,他疯了吗?

    “你能不能劝劝他……”梁琼欲言又止。

    “劝他什么?劝他不要跟他爷爷对着干?那我可劝不了。周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固执得跟块石头似的,又想让他接班,又担心他接不好班,处处都替他想到了,其实处处都在给他设限,也就周秉文有这孝心,耐着性子跟在他身边磨,换我我早闹他个里外朝天了。”

    “可是……”梁琼轻叹声气,“我主要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他不像你我,闹了也就闹了,他心思重,责任感强,家里闹成这样他心里肯定不好过,我担心他太偏激会伤到自己,也担心他做出什么事将来自己后悔。”

    “你既然这么担心他为什么还要拒绝他?他发疯还不是想跟你和好,只要你跟他和好,我敢保证他立马什么毛病都没了。”

    “……”梁琼沉默一瞬,“我要能跟他和好,我还来找你干吗?”

    “有什么不能?等他自己当家了,谁还能拦着你们在一起?”

    梁琼轻轻摇头,“我不喜欢他家里那些人,他们也不喜欢我,分手这么久我早已想明白,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我跟他不适合结婚,所以,我不会再跟他和好。”

    “如果他非要坚持呢?”范弘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梁琼几乎没有迟疑,“这就是我想请你帮忙的地方,说服他,让他放下。”

    范弘眉目深凝,不发一言。

    “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早已成为过去,就好像……”梁琼想到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当年我爸意外去世,要出殡的时候我妈疯了一样不许闭棺,但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知道,入土为安是对去世的人最好的安置。感情也一样,过去了就应该好好告别,可以怀念,但没必要再死守着不肯离开,有遗憾才是人生,不是吗?”

    范弘整整喝完一杯茶后才抬头,“你不觉得你对他其实有点残忍吗?我记得当时他自始至终都没低过头,他对家里的态度始终是要么接受你,要么放弃他,但是你在他最需要你陪他坚持的时候说放弃就放弃了。”

    他轻摇了一下头,“我不太能理解,这跟他把后背交给你你却突然捅他一刀有什么区别?”

    “捅他这一刀之前我要先剜掉自己的心脏,你觉得相比较而言,哪个更残忍?”

    ……

    从茶庄出来,梁琼走到断崖前,点了支烟,却没想抽。

    满天星星挤在一起,密得像是随时要掉几颗下来,虫鸣一阵阵的,被风吹到耳边,像亲昵冲刷沙滩的潮水。

    梁琼想起小时候的夏天,星星总是这么密,风总是这么轻柔,她常常在这样的风中,在爸爸妈妈的说话声里,数着星星进入梦乡。

    茶庄露台上,周秉文双手扶着栏杆,远远看着断崖前那一抹孤独的身影。

    范弘从屋里端来一杯酒送到他手边,“喝点?”

    周秉文目光一动不动,“不喝。”

    范弘摇晃着酒杯,与他并肩而立,也看向梁琼,半晌,叹息道:“刚才你自己也都听见了,要我说,算了吧,我看她是真不想回头了,你这么纠缠,要把她最后一点感情都消磨了,搞不好爱人变仇人,何必呢。”

    “你觉得她跟以前比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范弘摸着下巴想了想,“更成熟更稳重了?以前是要活泼热情些。”

    “她没有以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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