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初歇,水光潋滟。

    亭边,弯转幽回处,身着随便澜衫的端正公子坐着闭目。

    平淡的,与世无关的菩萨模样。

    任何人看了都会被他普照圣洁的佛性照得愣住神。

    也会不禁让人产生似真似幻的联想:这样的人,如果当官一定会是那种博爱、清真的。

    “大人,是属下办事不力,没能早发现那人竟然如此行事。”

    “你确实办得不算好。萧元永他也有一身好本事,人人都能给他蒙了去。”

    陆昭熙头有点疼,疲累得并不想再操盘下去了。

    影一跪在他脚边许久,一动不动。左手的拿着的剑鞘刺入了青砖。

    陆昭熙仿佛看不见。

    毕竟他此刻正闭目养着神。

    越大的局,一环接一环。

    他费心越多,便越是看不到止境。

    他能说一开始江南一程他有故意把宗田案激化的目的。

    让政敌的形象一出现就会有民怨。

    是基本的操作了。

    他也没想到,萧元永可以不管不顾地亲自到江南翻案。

    他可以肯定,江南这局是最开始只是源于他的不忍。

    他那时候就说过了,他的政敌根本不懂政治。

    他没有一名政客合格的冷峻。

    却总能恰到好处得展示自己的温情。

    但现在他发现,其实他萧某人是冷酷的。

    冲动与不忍只是他最开始才有的东西。

    陆昭熙想到这里,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两名新鲜面孔。

    不过他并不十分惊讶。

    四品监察司使袁世忠,此刻看着眼前这尊佛,拿不定主意。

    “他是萧大人的新宠,听说大人他可宝贝着呢……”

    听了耳语后,冷面判官袁世忠面色也有点松动,但随后他又目露寒光,审视着眼前的人。

    萧党和陆党的争斗他不想掺和。

    长者的话犹在耳前,让他这个中立派处处避着他们点。

    他天生头铁,只认公理。也不会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就放过可疑人员的。不会的!

    所以他拔高音量,

    “就算你是宰相的新宠,但在现在的临安府中行径可疑,本官也要按流程……”

    但他的声音随着陆昭熙站起来的动作而慢慢减小。

    这个小民怎么会有比他还大的官威气势啊。

    “你、你想干什么呀?”

    “接受检查”。

    陆昭熙挂上淡淡的笑,双手摊开,

    “您随意”

    袁世忠却有点骑虎难下了,照理说办理公事碰了宰相的人,应该是可以原谅的……吧。

    “你以为本官不敢动你么!”

    金银落地,仆从奔逃,太守家眷哭喊的声音适时传到这里来。

    “临安太守,罪行初定,竟然敢谋杀当朝宰相,圣上命我等将其收押候审……”

    陆昭熙打断道,“所以,你们有了实证?”

    “当然。金水刺客的腰牌何在?”他冲着旁边同行的下属伸手,接过来白布上的一枚染了血的青铜砖块。

    只是造型奇特,在边缘有明显的切口。

    “这是子母牌中的子牌?”

    “你倒是好眼力,正是。母牌只有其一。”

    陆昭熙瞥了眼袁世忠的腰牌,“袁监察使怎么就能确定母牌一定来源于临安府的呢?”

    袁世忠有点噎住了。

    “你知道的吧。流程来到这儿了。萧大人把一堆带血的青铜砖板放在大殿上,那场面血腥得很,谁看了不说一句‘查到底’啊。”

    他看着陆昭熙一直淡定笑着,有点不痛快。

    自己还要向一个嫌疑人解释么。

    嘴里的话转了几个弯,“我是看你实在查无可查才和你说点内部消息。既然是萧大人的枕边人,那就不压你入牢狱了。”

    说着就对旁边的人点点头,让他近前搜身。

    影一条件反射地拔刀,挡在陆昭熙身前。

    袁世忠头铁起来了,之前对他客气他还真把自己当清白的了。

    他冷下脸来。也把手放在自己的提刀上。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临安太守已经被堵了嘴,因常年沉溺酒色而发黄混浊的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他被监察司的人拷了枷,折弯了腿跪倒在此刻袁世忠的脚边。头还是倔强抬起转向陆昭熙那边。

    雨后的风有点潮湿,伴着塘泥的土腥气,绕在几人中间。

    “把刀收起来,别让袁大人难做。”

    是在任何时候都如清风拂山岗般冷静的声音。

    没有任何起伏。

    对上对方出乎意料的脸,陆昭熙笑了笑,“我一开始就说了,随大人您的便”

    陆昭熙坦然,倒让监察小吏有点羞赧。

    天色无知无觉间已经黑了下来。

    没有仆从的点灯,太守府里一片漆黑。

    袁世忠命人燃了火把,但也只亮堂了执火人的脸。

    远处近处的火把连成一片。

    星星点点,或许之后还有燎原之意。

    陆昭熙将人送至府门,把该有的礼数做的分毫不差。

    让人挑不出错来。

    袁世忠对他已经彻底放下戒心。这才相信自己见陆昭熙第一面的圣洁菩萨印象。

    不怪他得了萧大人的青眼。

    以至于他都有想劝萧大人收收性子珍惜眼前之人。

    “话说,你和萧大人,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啊?”

    车马穿行,火把噼里啪啦燃着。官兵们也声势浩大得行在道上。

    只有走在最后的袁世忠和自己的心腹与陆昭熙闲聊着。

    到底是草民的身份,要被问到这么个没尊严的问题。

    “先生您说说吧,我们一直以来都挺好奇的”

    监察小吏已经对他不自觉用上了尊称,眼光中带着希冀。

    “这要依大人的喜好了,他的卿卿向来是都行的。”

    他扬了扬眉,眼里笑意,暧昧非常。

    等到把人应付完后,脸色一变,笑意全无。

    整个人瞬间阴冷。

    “让王蒙起草一个奏章,‘祈朝右相滥用职权,毁坏州官法制,越俎代庖行为官之便,以俸禄为要挟江南,定下江南太守莫须有的罪名只为一己私欲、党派利益’”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只是最后添了句,

    “言辞激烈些。”

    悦来客栈。

    萧宁手中拿着新鲜的字条,

    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他倒是会用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可惜不能把他关了牢狱。”

    她挺想去狱里奚落他几句的。

    他那张神色淡淡的脸在牢房中又会是什么模样。

    本来以为在最后的时候才能看到的情景今晚就能实现的。

    袁世忠那个刚强性子竟然也这么容易被他忽悠住。

    长风在拨着油芯,让暗下的火烧得旺了些。

    “长风,怎么每次提到这个话题你就总是不理我”

    “没有。”长风冷着脸答话。

    他又能说什么呢。

    “只是这客栈条件到底差了些”

    萧宁眨了眨眼睛,

    劝了几句,“不会太久了。况且哪年我们再来的时候,这座客栈一定发展得极好了。”

    毕竟曾经它是相当于国库一般发放俸禄的存在。

    “他的人动了”

    长风听着远处的动静,突然说到。

    “‘江南官僚体系早已腐朽不堪,临安太守不仅私德有亏,为官更是不正,极端敛财搜刮,刍狗不论。身为江南总督、祈朝宰相,萧某自当纠偏,正本清源,安抚州官们的寒凉之心,展现圣上仁德,天道纲常。’”

    她说完后,弯了弯眉眼,红唇未启笑先闻。

    “如何?”

    “听凭大人吩咐”

    明月夜,两道奏折,争相奔走在路上。

    景帝会偏向病重的陆相,还是惨遭刺杀的萧相,还未可知。

    不过就算诸多矛头对准萧宁她自己,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国库里的银票已经在她的手上了。

    半月前她去信,给了包括赵子恒在内的许多人诸多压力,势必要把国库拿回来。

    她为官清清白白,查个账还要耗那么久了!

    果然,把权力握在掌心的感觉就是好哇。

    “婉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未睡呢”。婢女模样的人举起一盏烛光,照亮黑暗中倚窗而望的少女。

    少女的眼中满是天边的星子。亮亮的。

    “春桃,我今天高兴”

    “嗯。奴婢也是。”

    婉姑娘拉着眼前的人,坐在自己旁边。

    窗枢不是很大,只能刚好容下两位姑娘的脸。

    “咱们的大老爷终于恶有恶报了。”

    “要把他关在牢狱里一百年!”

    婉姑娘将手握成拳,用力在空中挥了几下,仿佛可以打到实体一般。

    春桃轻轻撩开因为热汗而粘在她家姑娘脸畔的湿发。

    “是呀。咱家老爷的案子听消息来看,也要明日提来审了。”

    她顺着婉姑娘的视线,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一闪一闪的,很好看。

    “春桃,你说这事和咱们那天遇到的那人有关系吗?”

    她的脸上除了兴奋还有悄悄爬上来的红晕。

    “姑娘,那位是京里来的老爷……”

    她感觉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了一样,提高音量,“我可没说要以身相许的话吧”

    身旁的人像是凝神想了想,

    “奴婢可不敢为这个担保”

    “好啊,春桃你还敢取笑你家小姐了,看我不……”

    她佯装要闹她,把手放在春桃最怕痒的腰窝。

    春桃忍不住连连告饶,“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哼”

    婉姑娘把自己埋在春桃的怀里。搂住她的腰不撒手。

    “春桃——”

    这么多年,一直到现在,春桃就像她温柔的姐姐一样。

    就算是最艰难的时刻,其他人都离他们远去。攀附的亲戚、厚待过的管家、仆从也是抢了卖身契就四散而去了。

    而她也不离不弃地照顾自己。

    “春桃还是要告诉姑娘你一句的,人心难测,老爷们更甚。何况那个人是京城里的老爷……”

    怀里的小姑娘像是睡着了。

    静谧的深夜,月光轻轻柔柔,与黑暗的天空交相辉映。那朦胧的一抹银色,宛如一抹悠远的梦,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她无法放下嘴角,真心为今天而高兴着。

    轻轻拿下自家姑娘的手,但是没想到被抱得更紧了些。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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