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连咳不止,这几日病的越发厉害,纵使兄妹三人悉心照料,也没见好转。

    屋外倏然下起了雨,屋内一直摆着的缸子有了作用,接着屋顶露的雨水。

    苏怀夕看着面色蜡黄的老人,床边还有一口血混着土,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奶奶。”她趴在床边,试图唤醒昏过去的人。

    “狗剩你看好妹妹和奶奶,我去请刘大夫。”狗蛋摘下雨披就要出门,不忘叮嘱着剩下的人。

    苏怀夕烧着热水不停给老人擦着身子,自从狗蛋离开,暨玄穆就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倾盆大雨。

    “狗剩,我端不动。”苏怀夕双手捏着盆边,撅着个屁股想要起来,可是水太沉也太热。

    雨水飘进屋子,连着站在门口少年的衣物也沾上了雨点,他回头静静看着她,在她催促了第二次才举步走来帮忙。

    大哥去了一夜,准确来说是一天一夜,两人拿着剩下的药每天按时按点给奶奶喂,等啊等啊,等到大雨停,等到太阳出来,又等天黑天亮。

    大哥再也没有回来了。

    第五天暨玄穆从隔壁村回来时也只有一个人。

    “大哥呢?”

    少年取下草帽,目光冷静如水,偏头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一抹恨意一闪而过。

    “他们说五日之前有仙人下凡,解他们的旱苦,又遇身怀仙骨的少年,将其收入仙门。”他极其平静地说着这一切,脚下疾步朝着奶奶的病床前走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老人,每一眼都很认真,也很仔细,像是想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

    苏怀夕不解,“你说什...”

    话没说完,猛地想起来,慕琤正是十二岁时被焕清掌门收入门下,一年的时间赶上别人十年修炼,突飞猛进的修为令他次年就在修仙界名声大噪。

    “咳咳咳...”床上的人猛地咳嗽起来,睁眼看清面前的人,颤颤巍巍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干枯的脸深深凹陷,发出的声音也嘶哑难听,“狗剩...好孩子...当初捡你时你满身的血,咳咳咳...”她似乎很累,说一句话就要喘气半天,“是天道不公,让这样好的孩子遇到了....遇...遇到了那样的禽兽!”

    苏怀夕看着少年缓缓俯身将老人的手握在手心,郑重又沙哑地唤了一句,“奶奶。”

    “他们都是该杀的...你不必为此...为此愧疚。”老人眼瞳逐渐浑浊,“我的时间不多了。”

    “狗蛋呢...他还没回来吗?”老人直愣愣看着天花板,嘴边的脸凹陷,导致她只能半张着嘴,“你们要照顾好乖乖...快喊狗蛋来...我还有话跟他...”

    少年手中那只干枯的手终是脱了力,却被人握的更紧。

    苏怀夕来不及伤心,刚跑上前一步,就见少年魔头一滴清泪,“暨...”

    话未说出口,周围的一切皱缩,颠倒变幻之间她忽然成了局外人,面前的一切在她眼中像是开了二倍速。

    她看到奶奶病逝,暨玄穆一人背着老人上山,挖坑、埋尸、立碑,而后带着年幼的妹妹在去找大哥的路上,遇到了流匪,其中不乏低阶修者。

    几个粗糙野蛮的汉子围着两个小的,吃人的战乱时代,两人无异于自己送上了狼嘴。

    两人模样都生的俊俏,令流匪顿时生了坏心思。

    野草地、马嘶鸣。

    苏怀夕看见了令她愤怒到气血翻涌的画面,也懂得了少年暨玄穆为什么大肆屠杀修仙者。

    少年暨玄穆被数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压倒在地不得动弹,看着妹妹受到屈辱之后,桃夭下在他体内的妖术封印被冲开,汹涌狠厉的魔气溢出。

    只是转瞬之间被将活物屠杀了个干净。

    大雨倾盆,在地面砸出一个一个小血坑,他踉跄地走到没了生机的妹妹面前,力竭倒下。

    随后被魔族的人找到,带回。

    关到牢狱,日日折磨,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父如何修行多情道,不计其数的女人、眼花缭乱的床帐、不堪入耳的声音...

    苏怀夕看着快速闪过的画面,忍不住干哕出声,胃中翻涌不止。

    忽然一双大手覆上她的眼,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看了,脏。”

    “暨玄穆是你吗?”她转身看着不知道何时清醒的人,男人神色复杂,面前的一切如走马灯在他眼前过,他翻手化出火粟砸向那画面。

    “我。”苏怀夕毕竟窥探了人家的人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暨玄穆冷冷看着那些画面,“这是千年幻蛟,百年前明月仙者的坐骑。能幻化出心底的心魔。”

    他一不留神中了招。

    苏怀夕了然,周身的画面虽然不停向前,可也在不断重复,走过少年一剑斩杀前魔尊后事件又重新倒回。

    两人又再次被扯进了当年的故事中。

    苏怀夕看着自己豆芽的小身板,叹了口气,再次被奶奶捡了回去,只是这回的二哥看起来并没有之前那么单纯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回来了?”她低声问着暨玄穆。

    后者蹙眉,“心魔不破,永世不出。”

    “可你不是已经清醒了吗?还不算破吗?”苏怀夕跟暨玄穆两人蹲在院子里,交头接耳。

    “吃饭了!”奶奶在招呼他们。

    暨玄穆起身,朝着她伸手,“这其中必有蛟龙真身,杀了它才算破。”

    “真身?”苏怀夕蹲的腿都麻了,正想搭上他的手,后者却故意撤了回去,害她摔了个屁墩,“哎呦!”

    “你!”

    “乖乖怎么了?”奶奶连忙出门将她抱起,哄着进了屋子。

    苏怀夕瞪着暨玄穆,不解他的所为,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愣。

    两人对视之间,便了然了对方的意思。

    深夜,在狗剩出门给隔壁王婶送兽皮时,暨玄穆和苏怀夕两人对视了一眼,正欲举刃向前,不料老人忽然转身定定看着二人。

    -

    与此同时,清风山上入定之人猛然惊醒,半步入仙境本不该心绪波动如此之大,慕琤却大汗淋漓。

    洞府门口的水幕哗啦啦作响,自从东海回来之后他便闭关不出,隐隐有破境之势,可最近日日都被一段奇怪的梦境缠身。

    “大师兄,掌门已接到盟友令,探得魔族位置,掌门让您率弟子立即前往。”

    “诛杀魔尊。”

    慕琤缓和良久才起身,淡淡回着,“知道了。”

    半月前天下英杰,各门各派联合上书清风派,请战魔族,诛杀魔尊与妖女,为死去得同门报仇。

    掌门觉得事有蹊跷,一直未应。

    直到前几日,各宗门掌门亲自前来,闭关讨论了一夜最终统一了意见,诛杀魔族,擒拿叛徒。

    三宗六门十二派以及各大门派此刻同时赶往了桃花谷。

    慕琤扶额,那梦境过分真实,久久扰他心绪。

    可那梦中的事自己从未有记忆,也断不可能发生。

    自己怎么会和要诛杀的魔头,称兄道弟。

    “慕琤,你不舒服吗?”叶若雪关切地看着他,转而自己轻咳了几声。

    慕琤素来冷静矜持的表情瞬间变了,上前扶着她,“你尚未痊愈,何必出来?”

    “与魔头一战,甚是凶险,我不放心你。”

    慕琤轻轻将人拥入怀中,烦乱的心绪得到了片刻的纾解,“放心,等我回来。”

    =

    这边,雨夜电闪雷鸣。

    老妪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在心口上的这把刀,声音扭曲时不辨男女,“你怎么舍得对我下手?我可是这个世上唯一对你好的人啊!”

    暨玄穆居高临下,雷电闪过的瞬间照亮了他的脸,冰冷无情,昵着地上的人眼里带着厌恶,“你也配?”说着,刀进一寸。

    周围的一切出现结冰碎裂的声响,苏怀夕看着这一切,眉梢的川字化不开。

    她看着脸颊沾染着鲜血的人,长叹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这是结束了吧?”

    “娘。”

    闻言苏怀夕猛地抬头,看着望着空地低声唤娘的少年顿时寒毛直竖,“暨玄穆?”

    苏怀夕摸了把脸,也不知道在骂谁,对着天怒吼一声,“你丫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接近着一道雷划破长空,劈在门口的位置,苏怀夕瑟缩一下,认命起身,“这回又是什么啊?”

    她看着面前痴痴唤娘的少年,伸手好心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怕不怕。”

    少年像是漂浮在海中的人抓住浮木,双臂紧紧圈住了怀里的人,垂头埋在苏怀夕的颈窝,“为什么不要我?”

    原本叹气的少女安抚的动作一顿,眼帘低垂,仍由他收紧力道,良久也没找出安慰的话。

    她没有任何资格以任何身份为他解释原因,哪怕是谎言,她也说不出口。

    因为被抛弃的人需要的不是谎言和虚假的安慰。

    苏怀夕沉默地一下一下拍着他,顿时了然他们迟迟出不了此地的原因。

    少年魔头最大的心魔。

    就是母亲。

    猛然,她觉得额头滚烫,手心浮现那剩下的神器碎片。

    “忆往昔,看今生...”

    原来,白驹镜真正的意义竟然是这个。

    白光闪过间,天下绝一的神器终于合成,温暖的光包裹着在雨夜相拥的两人。

    再睁眼,苏怀夕终于见到了明月的好友,少年魔头的母亲——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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