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素手推开窗棂,映入眼帘就是长的郁郁葱葱的文竹,缭绕在半空中的晨雾还未散去,如空中楼阁亭台般梦幻。

    真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宋真卯时片刻晨起练剑,父王的功勋就是在马上得来。当他握住手中之剑时,一种来自灵魂的救赎喷涌而出。

    他自然而然爱上握剑的感觉,可是父王教导不可只习剑而不学文。索性他就开始握笔执剑,两个都不耽误岂不美哉?

    白日背光竹中练剑,晚上面灯执笔文章,一年一年也就过去了。

    有声响从屋外传来,猛地窗纸竟破了,窜进来个铁燕子,大抵是昨日放飞的那只。

    每过几日他的窗子就破损,管家还以为有些心术不正的下人做些腌臜事,试图攀上高枝。把下人挨个询问,最后是他说屋子太闷才捅破窗纸。

    铁燕子的的确确是表哥送的那种,是来自大漠明名匠所制的玩具。

    一次偶然他觉得其中有很多地方可以改造,铁燕子玩具就成了传递信息的机关。

    不过需加入辅助灵性的香粉,方可起效果。

    宋真取出笺纸,看到里面的内容,情况不对,他表情突变有点难看,连笺纸都未来得及烧毁,提着剑转身就飞走。

    笺纸上写着:冽香阁情况有变。

    冽香阁是京城最大的香料铺子,是京城贵女最喜欢的铺子之一。

    冽香阁外被士兵团团围住,宋真凭着轻功好闯入窗户。

    “大理寺办事,闲杂人等忽入——”连着五六个侍卫闯入院内。

    宋真方入院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恐被有心人发现,她果断吩咐下人匆忙办事。

    侍卫正颜厉色道:“大理寺查案,你家主人呢?”

    宋真方从内院施施然而出,微屈身体抱拳道:“我姓宋,是这家铺子的主人,还请大人做主,还我冽香阁清白。”

    “大理寺办事,公子如实回答,自是无碍!”宋真礼貌回礼,侍卫仍然声色俱厉,鹰嘴鹞目大声告诫。

    宋真:“是。”

    冽香阁正门口,霁月清风,阳光明媚,倚着个穿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的年轻人。

    黑发尽数散着被风拔动,玉质俊相,实乃龙凤之姿。

    他手里拿着温润的瓷瓶,打开闻了一下,见宋真望过来,便粲然一笑说:“宋公子,冒犯之处请见谅。”

    他接着大声喊道:“搜,里里外外全都给我搜干净些!不许放过任何地方!”

    明明生得一副好模样,郎艳独绝,说的话却像入手的寒冰,让人通体发寒。

    “哗哗哗——”

    无数的瓷瓶砸在地上,大量的香粉铺天盖地,宋真捂住鼻子后退几步。

    一旁的丫鬟橙香小声问道:“公子,他们这么砸,我们以后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宋真坐在木桌上,自己给自己斟壶茶,吹去上方的热气,轻轻抿一口喝下去,“不急,我们等着。”

    侍卫将瓷瓶尽数打翻,木盒被全部打开,屋子里弥漫着冲天香气,狼藉无比。

    白渚清微微低头问道:“不知公子是否知道这个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宋真从白渚清手中接过瓷瓶,他拔出盖子低头嗅着,“安神香……不对,里面好像多了一味香料。”

    白渚清饶有趣味看着宋真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看得出神。

    宋真仔细嗅着,接着说:“这……草民实力有限,闻不出是何处香料,多了味香料,药效就已经大不相同。”

    “西域的波斯树脂。”

    “那公子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吗?”白渚清轻笑着,宋真疑惑一时不知道缘由,警惕盯着他。

    宋真虽然胆颤心惊,但还是肯定道:“自然是我冽香阁,要不然大人也不会寻到此处,这香料是下人从全国各地统一购买,来自西域也不稀奇。”

    “还算聪明,瓷瓶底部有你们家的标志,想必我未认错。”白渚清将手腕一转,露出燕子标记。

    白渚清:“在下还有一个问题,可能有些唐突公子,不知这燕子有什么含义?”

    “大人既然知道唐突,日后这种问题就不要说出口了,说到这里,我也知道大人为何这么大岁数,竟还未娶亲!”

    宋真觉得这人莫不是脑子不好使,她要收回当时宴会上的夸赞。

    白渚清眼神一扫,发现在宋真身后有一道门,紧紧关着,侍卫们也未搜查到此处。

    他没回答宋真的刁难,轻移步想将门打开,可宋真大喊着:“大人,那处不能进去!”

    “为何?”

    宋真:“那是我平日的住处,大人不方便进去。”

    白渚清认真回道:“同为男子,本官为何进去不得?”

    声音突然变大,白渚清疾声呵斥,“我闻到公子的内房中有股血腥味,恐有贼人闯进!”

    “我今日不让大人进去搜查,大人是不是就不走了?”

    白渚清斩钉截铁回答:“这是自然!”

    宋真微微俯身,“大人请进——”

    片刻功夫,白渚清从房间里出来,宋真抬手示意白渚清可以回去。

    宋真刁难道:“不知大人可找出什么?今日这番动作怕是铺子开不下去……想必大人早有解决方法。”

    “今日是在下的失误,手下乱报消息,不过公子可知道,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

    沉甸甸的银子摆放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五十两银子足够公子再开间铺子。”

    白渚清俯身,拱手作揖,以示歉意,在旁人看来白大人低头示弱,但在宋真看来这人可恶至极。

    在白渚清走后,宋真连忙进屋。

    他在床铺上按下按钮,轰的一声,床板从里面被打开,钻出一个黑衣侍卫。

    啪的一声,尸体被扔出,仔细看已经死了很久。

    宋真的暗卫十一高兴叫道:“世子,还是你做的小机关好用!”

    “之后那位大人应该不会怀疑我们了吧?”

    宋真想起白渚清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就恶狠狠说道:“那位大人可精明着呢,和下面的人说做事小心些,不要再让我收拾残局了!”

    “是主人。”

    屏风隔断了空间,宋真在遮挡下打开机关,面前那面墙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出现在眼前是一个个瓷瓶。

    宋真东翻翻西翻翻,这个闻闻那个闻闻,当闻到那一瓶时眼睛一亮,“就是这个,加强版泻药。”

    宋真得意洋洋,粲然一笑,“看我不整死那位大人,敢查我的铺子!”

    “小六,这个放到白大人喝茶的杯中,注意不要被人发现了。”瓷瓶被抛向暗处的人影,宋真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打道回府的宋真,逢人微笑道好,路过街头的乞丐,还多送了一两银子。

    “也不知道白大人怎么了,听闻办案回来的功夫身体就不适,这可如何是好?”

    “家里也没什么,俺准备送一只老母鸡给白大人,不行,再加几个鸡蛋,前些年还多亏了白大人,不然俺还不关在牢里!”

    “俺也是,前几天被偷的牛,还是白大人给找回来的!”

    “白大人真是热菩萨心肠,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人害了白大人?”

    宋真:“……”

    仁济堂是京城最大的药铺,中药材和中药饮片应有尽有。

    宋真平时也会买中药材磨粉制成香包,药铺小厮都认识宋真,都是老顾客了。

    他懒懒洋洋靠在柜台,一副熟人熟事,“小林,给我抓一副六君子汤。”

    “公子啊,这性子还是要温和些,不要常常生闷气,劳脾伤胃身体不好。”

    小厮小林劝戒,这宋世子平日爱舞刀弄枪,可自幼体弱多病,脾气还大脾脏也不好。

    小林虽然说是这么说的,但还是赶紧给他抓药。

    “伙计呢?没看到我们小姐来?也不麻快些,你们耽搁得起吗?”身后的小姐还未进来,身前的丫鬟就开始评头论足。

    好一个威风的丫鬟!

    小林厉声厉色,双手抱拳对天,“姑娘这么说就不是理了,我仁济堂不是为私人服务的,是服务大祈老百姓,做得正行得端。”

    “我小林,也是清白人家,若觉得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报官,大理寺想必会就事论事,定不会折辱你家小姐!”

    后面的小姐方才跑过来,气喘吁吁不断道歉,“实在是抱歉,是我身边的丫鬟无礼了,你看……十两银子怎么样?”

    “你……”瞧着小林快被气晕,宋真方从屏风走出来,“你家的丫鬟无由折辱他人,败化小姐的名声,这等刁婢何不发卖省事!”

    丫鬟灵琉瞧见这副画面,连忙跪下来,泣不成声,“小姐,我可是夫人赐给小姐的丫鬟,万不能听信小人谗言将我发卖了!”

    宋真讥笑道:“呦,原来是继母赐的丫鬟,怪不得如此大的阵仗!”

    想必这位小姐就是吏部尚书家独女,素闻先夫人难产去世,就留下这么个骨肉,却被夫人江氏生生给养成这样……

    余姚双手叠着置于腰间行礼,“谢谢这位公子帮忙说话,请问……是哪家?”

    “晋王府。”

    余姚:“参见世子,我这就回家禀告母亲,过几日去晋王府道谢。”

    “余小姐,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自是不识,我从小多数待在府中,自是未见过世子。”

    这余小姐看来也不是不识继母的恶心,原是在借他的手除去贴身丫鬟,准确说是江氏放在身边的耳目。

    宋真手指不安分地拔动药材,笑意晏晏道:“说来余小姐来仁济堂,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千万不要耽搁了时辰,这医药可是大事。”

    “伙计,我这里有个药方,你且找着方子拿些药材。”

    一垒垒的药包,叠放在柜台上。因着伙计手艺,从药包里洒出洁白粉末,是珍珠粉。她绝对没有认错,前不久她还为小锦试过。

    嗅到空气中的香味,宋真开始一一辨认,白丁香、白芷、砂、山奈、白芨、甘楮、升麻……

    一共十一种药材,是莹肌如玉散的方子。

    瞧着余姚肤若凝脂,想必也不需要美白,怎会突然在意起颜色?

    余姚身边的丫鬟拿过药包,唯唯诺诺提着裙角出门。余姚向宋真施礼后也退下了。

    小林从后房走出,双手抱拳谢道:“今日多谢郡主说话。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郡主的身子越发不好,最好寻灵影寺一灯大师看看。”

    “多谢。”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什么都改不了,这就是她的命。

    是冽香阁侍女浍水的声音,听着是什么紧急的事,怕不是火烧屁股。

    “小姐——”浍水气喘吁吁喊,“铺子!”

    待到赶至冽香阁,只见外面围着一群群的人,宋真和浍水顺着缝隙钻进去。

    在铺子台阶上跪着几人,在她们的身后有个躺在地上哭喊的孕妇。

    “宋大夫救命!我家夫人难产,孩子太大稳婆说生不下来。”

    宋真朝身后浍水喊道:“快,浍水叫其他小厮来帮忙!”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孕妇被送入内室,也就是宋真的屋内。

    一盆盆红水被泼出去,不断的热水被送进来。

    “水、钳子……”

    一个时辰慢慢过去。

    婴儿的啼叫声响起,外面百姓的掌声如海浪潮起。

    “这宋姑娘真是活菩萨啊,这下吴夫人被救下来,竟阴差阳错让吴员外有后了!”

    “真是造孽啊!”

    屋内一派祥和,婴儿酣睡在母亲身边,瞧着宋真也遂心满意,露出放松的笑容。

    “呯——”

    “今日多谢宋姑娘,我本身吴府的张姨娘,这位是吴府的夫人,改日我再与夫人上门道谢。”

    宋真瞪目结舌,一副呆滞无神模样,良久方开口:“府上的夫人真是三生有幸,遇上张姑娘这才捡回一条命,我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该做的事。”

    “不,是夫人怜我被人发卖,这才将我收回底内做个丫鬟,让我有了个家。如果夫人母子平安,就算让我死也是值当。”

    张潇一直跪在地上,无论宋真如何劝阻也不愿起身,非要等到吴夫人醒来方起身。

    “你家大人呢?府上夫人鬼门关上走一遭也未见,怕是头上乌纱帽不想要了!”

    张潇低着头,从正前方传出微弱哭泣声。宋真想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怒拍桌子起身准备出府。

    “大人……大人不必前去,当心、气着了。”微弱的声息从床上传出,是醒来的陈华妍低弱的声音。

    宋真的木床已不成样子,被褥被血浸湿。

    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做不了,低着头捶在门楣上,“呯——”

    外面喧嚣骚动,不知发生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来,坏事坏人都来,方正心火还没发出去。

    “怎么还来了官兵?”

    “快走吧,也不知道这宋姑娘惹上谁了,这一天官兵都来了两次。”

    吴签领着一行官兵,骂骂咧咧道:“官爷,就是这家铺子。一个女子竟擅自行医,把我大祈的律法置于何地?这、这不是不把各位官爷当回事吗?”

    宋真上前询问:“各位官爷,人命关天,天大的事都不能阻止在下救人性命,还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

    “是啊,各位官爷,屋内的产妇还是这位员外大人的夫人。辛辛苦苦生儿育女,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浍水一字一句如实道出,虽然知道男子多薄情,可这也太不是人了……

    “来人,将她们关进牢中好好审讯一番,想必再见人该说实话了!”

    张潇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抱着尚在包裹中的婴儿,泪如雨下。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老爷要陷害恩人?

    她冲出一手生生抱住吴签,大声哭喊道:“老爷,你看看孩子,真像老爷啊,夫、夫人……还在里面……”

    吴签走到她面前,抖动着双手小心接过孩子,然后大手一挥,“走开!”

    张潇被猛力推倒在青石地板,双手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难以置信看着吴签,眼眸中充溢着泪水。

    她字如珠玑问道:“我知道老爷疼爱柳姨娘,但是老、老爷……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冲我来,不必为难恩人和夫人。”

    老爷喜爱美色,府上姬妾成群。夫人身体不好,府上也没有老夫人撑腰。柳姨娘又很是受宠,时常刁难夫人,日子很是难过。

    “要生孩子府上不是有郎中,为何跑到这里丢人现眼?”吴签怒气冲冲尖叫道,“还是一个不懂医术的骗子给接生!张潇你知道你这是要掉脑袋的吗?”

    张潇哭笑着说:“柳姨娘一直看夫人不顺眼,今日如果不是我们跑得快,还有宋姑娘,夫人和孩子早就没没命了!”

    宋真将坐在地上崩溃的张潇扶起,冷静开口问道:“我虽未行医开馆,也不是什么正经医师,但也是知道人命关天,什么该做我很清楚。”

    “老爷……你就放过宋姑娘吧?好不好?”张潇静静看着吴签,等待着回答。

    吴签站在原地良久,想起了自己凋零的子嗣,还有手上温热还在酣睡的孩子。

    以及床板底下的五十两黄金。

    吴签嘴巴开开合合,才冒出一句话,颤抖的声线和紧闭的眼睛,都在表示他的不舍与痛心。

    “不是我不放过宋姑娘,实在是律法规定,我虽为小小员外郎,也知法懂法,更不会去知法犯法……”

    吴签接着说:“宋姑娘,对不起了。”

    张潇彻底瘫在地上,她实在没有脸皮面对恩人,一定是别人许了什么好处,吴签才会这样狼心狗肺,竟然连孩子也不管了。

    宋真身后传来声响,是鞋子踏在青砖发出的响声,还有熟悉的声音。

    其声恰似流水击石,音色清正湿润,叮咛作响,是白渚清。

    他长得出奇得高,一身书卷气中透出凌然的杀意。

    他问:“奉的是谁的旨,听的是谁的命令?”

    陈赋呯的一声跪在地上,头不断撞击在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提督九门巡捕陈赋见过白、白大人——”

    “这、这……全是这小人挑逗,下官这就退兵回去,今日、今日什么也没发生。”

    白渚清轻挥手示意,陈赋带着官兵灰溜溜打道回府,只留下瑟瑟发抖的吴签。

    “呯、呯……大人饶命,我什么也没干。”额头流下红色的血迹,吴签不敢擦拭也不敢停下。

    过了良久,青石板上一滩鲜血。

    “何人指使你污蔑宋姑娘?”

    “躺着的是你夫人,生的是你儿子,今日你都要陷害救命恩人,是何居心?”

    吴签呆滞地抬头,哭着说:“大人,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怕她医术不精害了我夫人。”

    张潇不知道面前是谁,但是她晓得能让两人这么害怕的一定是大人物。

    “请大人做主!”张潇没有犹豫跪在石板上,她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疼痛的膝盖,大腿在裙摆下发抖。

    宋真抱手致意,“请大人还小民一个清白!”

    白渚清大声问道:“吴签你可知错?”

    “这、这……”吴签犹犹豫豫说道。

    吴签颤颤巍巍爬到白渚清膝前,他慢慢抬起头,想要求饶。

    眼睛却对上深沉冰冷的双眸,漆黑的眼眸没有感情与声色,仿佛一个没有知觉的死人。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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