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夏,暴雨,路上摇摇晃晃走着一个淋成落汤鸡的人。她没有带伞,雨下的很大,从头浇到脚,她的视线模糊,好在道路偏僻又熟悉,也没有什么横行的车辆。湿透的衣服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躯,好似在来一阵急风,她就能栽倒在地上。她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前行。

    突然头顶的雨停了,她抬头,头顶是一把黑伞,遮住了瓢泼大雨,她转身,伞的主人一身西装,带着金丝眼镜,与这落后,破败的小村庄格格不入。

    男子轻声问她“还记得我吗?”

    她说“记得的。”

    男子眼神闪躲的轻声说道“小时候总是欺负你,对不起啊!”

    她纤细苍白的手扶着瘦弱的腰身,翻了个白眼,无语的说“我二十岁了,还能去怪个位数年纪的孩子?”

    雨落在伞上的声音,如同她的泪,落在男子的心上,一点一点的将心上的那些屏罩滴穿。

    “送你回家吧!”男子伸手搀扶着她的胳膊。

    趟着雨水,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她们走了半个小时,路过一家家鲜红的大门,走过一棵棵青槐。她推开虚掩的铁门,走进院子,收了檐下的马扎,推开客房的大门,走进去擦了擦脸。

    “要喝水自己去到,我换个衣服,洗个头发。”她转身就出去了。

    男子坐在屋内的老式沙发上,整个房间被中药味弥漫,窗外的雨不停的砸下房檐。桌子上是凌乱的药盒,药袋,细微的灰尘。他无法将那个记忆中欢腾热闹干净的小院与现在这个死气沉沉压抑的房间联系在一起。

    伴着雨声,男子的记忆被铺开,好像下雨天就很适合回忆。他透过窗子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试图看出一棵摇曳生姿的大白杨了,很不幸,看了很久,院子里还是空荡荡的。

    纱帘被掀开,人影跟声音一同进来“喝水吗?我给你倒。”

    男子的视线里出现一个穿着白体恤牛仔裤的瘦弱女子,面容苍白,不健康的白,他更难将这个病恹恹的人与记忆里那个明朗干净娇气珠圆玉润,活蹦乱跳的小姑娘重叠。

    男子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眼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轻声说“不喝水,多年未见,好不容易遇上了,坐下说会话吧!”

    “你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扯我辫子?给我书包里放蚂蚱?”

    男子嘴唇一列笑了出来,尽管人千变万变,这性格是一点没变。

    “晚晚,家里人呢?多久回来?”男子沉声问道。

    “没人了,就剩我了,所以中午给你这位大老板管不了饭喽。”女子习以为常的脸上带着忧伤。

    “我给你做。”男子错愕的开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悲情的转场。

    “柳盼龙,几年不见,长本事了,要在我家上锅上灶了?”女子躺在摇椅上晃着双脚。

    “陈晚晚,十多年没见了,我们都以为你在外面当社畜呢?谁承想,您老人家早就隐居了。”男子扶了扶他的金框眼镜,淡然的说道。

    “呐!房顶漏雨了。”陈晚晚指着屋顶渗湿的一片说道。

    柳盼龙抬头看向那片潮湿的屋角,双眼就泛起了红,声音都哑了几分“晚晚,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病的这样重?”

    这是柳盼龙千里迢迢回乡的理由,他的母亲跟旧邻闲聊时说起村里陈家的那个女儿突然就一病不起,没几年可活的了。他尘封的心就像被利器瞬间划开一道口子。放下手上的工作,着急忙慌就回了老家,回家第一天就看见那个十多年出现在梦里的身影跟落汤鸡一样的走在路上。

    “不碍事,也没什么,就是不能再瞎折腾了。”陈晚晚继续晃着脚,不以为然。

    “金祁岁呢?他怎么不跟你一起?”

    陈晚晚听到金祁岁三个字,脸上轻松的表情戛然而止,一瞬间眼泪就不停的下落,哽咽道“他忙,他太忙了,都没有时间来看我。”

    柳盼龙看她本就虚弱苍白的脸,再加上这样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心就像被人狠狠揪着使劲的攥紧那样疼。伸手去抹掉女人脸上的眼泪,温声说道“晚晚不哭,他不来看你,我带你去看他。”

    陈晚晚哭的更凶了,眼泪就像绝了堤,颤着嗓音说“你帮我问问柳洋洋,让他从许知妍那里打听打听金祁岁到底去哪了?我找不到他了?”

    柳盼龙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道“好,我问问。”

    陈晚晚才止住了哭声,夏天,大雨与女子的眼泪一同流进了男子的心里,涨的他的心脏生疼。

    “柳盼龙,其实三年前,我见过他,我去麻城找过他,可他装作不认识我,我去拉他的手,被他下意识的躲开,他不愿意见我,甚至不想跟我有任何关系。”陈晚晚眼神空洞,平静的叙述。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窗外的雨声就是钟声,斑驳的墙上挂着一个老式钟表,十多年前陈晚晚上学起床用的,不得不说老物件的质量很是好,只是偶尔换换电池,功能好的很。钟表是陈晚晚去世将近十五年的奶奶买的。老太太去世很久了,家里还留着她不少的东西。比较醒目的就是这块钟表。比较碍眼的就是小时候的陈晚晚在墙角四周用毛笔写下咒骂老太太的词。陈晚晚无数次想把那些用刀子刮掉,最终还是没能动手,刮掉了,这个世界上能够纪念老太太的又少了一点。

    两人沉默了许久,柳盼龙打破了僵局,起身说道“吃什么?我去做?”

    随即又自问自答“清水挂面吧!多给你加两颗青菜。”

    陈晚晚撇了撇嘴,点了点头,柳盼龙轻车熟路就进了厨房,陈晚晚则在摇椅上眯着眼,闭目养神,很快眼皮不堪重负,就闭了起来。伴着雨声,钟声,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人,大家都在,她也没病的梦,梦的太真,梦里的少年志得意满,意气风发,捏着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那张脸,干净,阳光,朝思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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