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天你来我往,你哭我嚎的哀悼日子,到了丧事最隆重的这一天,八方来亲,高朋满座。是人最多的一天,有人来吃两顿大席大摇大摆就回家了,有人食不下咽,悲痛不已,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去送葬。陈晚晚跟着父母,将这些人客客气气的迎来,和和气气的送走。

    很小的时候,家里地处偏远,没有什么好玩的,奶奶就带着她看人家办红白喜事,红事最热闹的是嫁娶那一天,锣鼓喧天,白事最热闹的就是下葬前一天,所有人都会来向逝者道别。如今,自己与奶奶已经成了主角,看客也并不少。小时候陈晚晚总是想不通,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亲戚,前一秒还好好的,怎么后一秒就声泪俱下?堪比演员,甚至比有些演员还入戏快。如今她才懂了,放开哭声是对于死者离世的悲痛,收起哭声是活着的人要接着活着。

    录像,唢呐,司仪一通折腾下来,所有人吃了中午的大席,该回家的人都在陆陆续续离场,一下子院子就空了很多。厨师的锅灶搭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半边桃树在大太阳的暴晒,烈火的烘烤,双重加温之下,翠绿的叶子已经黑黄卷边,那桃树大约也是不能在活着里。

    等到一部分亲戚走后,就剩下一些至亲要送葬的人了。陈晚晚跟他们一起在灵堂守灵,听着旁人嘴里奶奶的一生。

    其中有人抹了把眼泪叹息道“唉!人的命呐!好好的人,年纪也不是很大,说没就没了。”

    有人回道“脑溢血,本来就很突然。”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直到有人说去世前一天下午,奶奶被叔叔送到县城医院,医院已经不接收了,说是让准备后事,奶奶又被拉着回了家。

    这句话击破了陈晚晚平息的心,县医院就在她学校的斜对面,或许她放学走在路上与病重的奶奶擦肩而过。可是她们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陈晚晚的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了。桌子上的香点了一次又一次。

    一声唢呐将讨论的众人惊醒,家里的长辈有人说“开始观陵了,要看的人排队。”

    陈晚晚听到这话赶紧跑了过去,妈妈过来拦她,劝她不要去,陈晚晚执拗的摇头,她是要去的。

    父亲过来直接将她从灵堂拖了出去,边走边说“听话,小孩子不能看。”

    陈晚晚被带到了厨房,厨房里是几个邻居在洗锅碗瓢盆,几个人一窝蜂的上来簇拥着陈晚晚,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长大了,要听话呢?你看看,你爸爸这几天都成什么样了,可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我……我没有……我……我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眼”陈晚晚越说越哽咽,越说声音越小。她知道,她看不到了。

    等到观陵仪式完成,众人散了出来,陈晚晚的母亲才来了厨房,灵堂就剩几个叔叔,爷爷要将逝者从冰棺里挪到棺材里,将其他人都清了出去。将灵堂的门从里面关上,陈晚晚跑出去想透过窗户看能不能再看奶奶一眼,她从厨房跑出去,发现窗帘也被落了下来。蓝色的窗帘,栩栩如生的鹤,翠绿的竹子,其他的陈晚晚什么都看不到。

    陈晚晚一屁股坐在房檐前的水泥台上,抬头看着天空,月亮很圆很亮,一如前十几个夏天的月亮一样亮,可她看来看去,那样圆的月亮那样不圆。在心里默数了很多遍星星,数来数去,都比从前数的多一颗。

    “晚晚,回房睡觉了。”陈晚晚的母亲弯着腰去拉陈晚晚的胳膊,声音很轻柔的说道。

    陈晚晚回过身再看了一眼灵堂的大门,没在说话,跟着母亲走了。他没想到那样寻常的正月十五早上,竟会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奶奶塞给她两百块钱,让她不要告诉父母,自己偷偷花掉。她不要,奶奶态度强硬,硬给她塞进兜里。给刘横的那三百多里,就有这两百。

    这些天哭了太多次,她的眼睛里已经快流不出眼泪了。跟着母亲进了房间,一起睡的还有几个姑姑,大家都是各个地方来的,要明天早上去送葬的,红白喜事大家都会将就一下,凑合着睡一会,也就睡四五个小时,毕竟第二天早上四五点就得起来准备了。

    但是,大伙好不容易聚在了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毕竟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嫁人之后就四分五裂的各自忙着自己的家庭工作,很少见面,在这种团聚下,大家好像都很精神,各自互诉着近况,回忆着过往。

    本就浅眠的陈晚晚今天倒也不计较这些嘈杂了,因为她也睡不着,眼睛一闭就是这些年和奶奶的点点滴滴,那些画面不断的涌入脑海。她睡不着。

    失眠的她,聒噪的亲戚。人类的悲欢相通吗?不相通,尽管是在同一件事上,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天气太热,村里又没有空调,窗户大开着,晚风吹得有些冷,不得不说昼夜温差很大,月亮就那样明晃晃的挂在窗前。陈晚晚望着月亮,想到贾平凹的那篇课文,月亮是每个人的。那么她的奶奶会不会也在观望这轮明月呢?

    毕竟今晚是她老人家在这个家的最后一晚,明天一大早她就要被人抬出这个住了十来年的院子去她的新家了。她的新家是她春种秋收夏除草冬整土照看了几十个春秋赖以生活的良田。

    “谁出去上厕所?”陈晚晚的思绪被人打乱。

    两三个人下床穿鞋打开门走了出去,陈晚晚也跟着着出去,虽然现在不是很急。但是夜深了,不跟着她们去,自己一会可不敢去。想到这里,陈晚晚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明明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她却在奶奶死后,害怕晚上一个人出去自己家院子。

    陈晚晚从来都是胆小的,以前村里要是有人去世,天一黑她就不敢出屋子,就连起来喝口水,也要跟奶奶说一句“今晚的月亮好亮啊!”因为每次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可是又害怕安静,想要奶奶搭腔,就每次都说这句。奶奶每次都会不厌其烦的回答她“是啊!月亮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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