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凯的葬礼举办在杪春,林栀茉和周榆柏去参加了。

    葬礼上有许多人,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过季凯的帮助。

    大家面色沉重都不怎么交谈,只在季凯的灵前献上花,微微颔首,表达哀思。

    田甜也来了,她手里没有拿花,只有厚厚一沓画纸。张婆将她抱起,让她亲手将画纸放在季凯灵前。

    或许是父亲早逝的原因,田甜似乎很早就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她趴在张婆的背上,清澈的眼眸已染上哀伤。

    轮到林栀茉的时候,她将自己亲手包扎的花束放在季凯的棺木旁,而后深深地鞠躬。

    她虽没真正见过季凯,但从他人对他的评价就能得知他是一位伟大无私的人。

    林栀茉很敬佩他,但也感到惋惜。惋惜他这么年轻就死去,他还未看到杪春实现真正脱贫,也还未看到季嘉乐长大成人。

    林栀茉抬眸,望向香火缭绕处的季嘉乐和徐燕萍,他们身披白麻站在家属位,头低垂着,眼里都没什么神采。

    林栀茉朝他们走去,她想说很多话,但话到嘴边最后只化成“节哀”二字。

    季嘉乐垂眸向她鞠了一躬,又抬起,林栀茉看到他眼眶很红,但面色却异常平静。

    他安静地陪着母亲处理父亲的后事,懂事地向每一位来客鞠躬,他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林栀茉退出灵堂,站在日光下,回头望向里面的人潮涌动。周榆柏问她怎么了。林栀茉摇摇头,说道:“我总觉得季凯其实还活着。”

    周榆柏望着她,安静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林栀茉却没有立刻回答,她只凝视着眼前被风吹动的白色挽幛,看着它在迷蒙的香火中飘荡。逐渐地,林栀茉的眸色变得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道:“季凯帮过很多人,大家都记得他。他一直在人们心里,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其实还活着。你觉得呢?”林栀茉忽然回头看向身旁的周榆柏。

    周榆柏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宋怀章来。他虽然去世了,但死亡不会是他的终点,只要他的研究还在,就不会有人忘记他。而周榆柏不应该止步不前,一直活在悲痛中,那没有用,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让宋怀章继续“活”下去。

    周榆柏眼神变得清澈而又认真,他想跟林栀茉说些什么。但林栀茉先他一步开了口,柔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都懂,所以我们明天就回家吧。”

    林栀茉对周榆柏露出一个笑来,她的眼睛明亮,在阳光下犹如宝石一般闪耀。

    周榆柏点头,眼眸隐隐有波光流动,宛如晴水潋滟,他唇角微微勾起,也露出一个笑来。

    入夜,周榆柏收拾好行李准备休息,却看到林栀茉从楼下搬来一盆开得正旺的茉莉花。

    纯洁白净的小小花朵窝在绿叶中,宛如小精灵在安然休憩。还未靠近,一缕淡雅的香气已然在鼻尖萦绕。

    林栀茉手捧花,笑吟吟地望着周榆柏,“今晚再做一次疗愈吧,让我验收一下成果。”

    周榆柏乖乖放下手中的衣服,朝林栀茉走去。

    林栀茉拉开面前的椅子,让他坐下,而后将茉莉花也推到周榆柏面前,自己则坐在他的对面。

    周榆柏安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白色小花,等着林栀茉的下一步指令。

    但林栀茉并未说话,而是单手撑脸盯着周榆柏看。周榆柏被盯得有点不自在,他喊了一声林栀茉。

    林栀茉也没挪开眼,反而对他绽出一个笑来,她说话的声音都带了点笑意,“周榆柏,我觉得你变了。”

    “什么?”周榆柏问。

    林栀茉笑意更深,她道:“变得好听话呀!”

    周榆柏一愣,随后迅速从林栀茉笑颜如花的脸上移开视线,哑声道:“你到底开不开始?”

    林栀茉看着耳朵尖红红的周榆柏笑得更开心了。

    周榆柏觉得脸有点热,想起身离开。

    林栀茉见状,立刻认真起来,“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们现在开始。你继续看着这盆花,听我指令。”

    周榆柏又坐回椅子上,重新将视线定格在茉莉花上。

    “现在请将你的手轻轻地放在花盆上,靠近它,深呼吸,放松身体。感受它的香气在慢慢地把你环绕。闭上眼,想象花的模样。”

    周榆柏闭上眼,茉莉花洁白的身影很快便浮现在脑海。

    “除了花的样子,你还能想到什么,可能是一个人,一件事,一个物品。”林栀茉轻柔的声音继续响起。

    话音刚落,周榆柏脑海中的茉莉花忽然化作了一群银蝶飘散开来,它们绕着周榆柏翩翩起舞,犹如雪花一般轻盈而美丽。

    周榆柏想伸手触碰它们,它们却顽皮地躲开,飞离了周榆柏的掌心。

    渐渐地,银蝶在他的面前凝结出一个人形来。那人影似乎有些熟悉,她身材高瘦,头发长而卷地自然垂落在腰间,一件贴身的浅色碎花连衣裙逐渐显露。

    那人正缓缓地朝周榆柏走来,她走过的地方会落下淡淡的银光,犹如夜晚闪烁月光的池水。

    周榆柏定定地站在原地,等着她靠近自己。

    她来到他眼前,微微抬头看着他,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来,漂亮的桃花眼微弯,眼角下一个小小的痣隐隐颤动。

    周榆柏也低头凝视着她,眸色变得幽深。

    突然,眼前人竟然伸出手来挽住他的脖颈。他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带着茉莉花香味的吻落在了他的唇间。那是一个柔软的,带着点凉意的吻。

    周榆柏眼中闪过一抹惊色,但很快又被欲望覆盖,他伸手扣住女人的腰,想加深这个吻。

    可怀里的人在顷刻之间又变成了一群银蝶,宛如白烟飘散在了黑夜中。

    周榆柏回过神来,发现手里一片空荡。

    他猛地睁开眼,林栀茉娇美的面庞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把他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挪开眼,突然觉得全身燥热,口干舌燥。

    林栀茉继续朝他靠近,亮晶晶的桃花眼扑闪着,一脸关切,“周榆柏,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啊。”

    周榆柏没办法控制自己快要蹦出的心跳声,他推开林栀茉,迅速说了一句,“我没事。”便跑进了浴室。

    林栀茉正疑惑着,就听到浴室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想洗澡也不用这么急吧,我又不跟你抢。”林栀茉撇撇嘴道。但她没多想,便搬起桌上的茉莉花下了楼。

    临睡前,林栀茉习惯性地走到周榆柏的床前,掀开被子准备躺下。

    周榆柏突然紧张道:“你干什么?”

    林栀茉疑惑,“睡觉啊。”

    她穿着一件薄薄的丝质睡裙,一条腿已经踏在床沿,丝滑的裙摆顺着她的大腿落到大腿根部,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周榆柏迅速移开视线,声音都有点沙哑,“你回你的房间睡,不要睡在这里。”

    “为什么啊?我们这几天不是都一起睡的吗?”林栀茉委屈道。

    周榆柏的声音不容拒绝,“没有为什么,回你的房间睡。”

    林栀茉下了床,不断朝周榆柏靠近,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榆柏。“你很不对劲。”

    周榆柏后退,整个人都靠在了桌子上。他侧过身,不与林栀茉对视。林栀茉也侧过脸,强迫周榆柏跟自己对视。

    “你刚刚疗愈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周榆柏迅速道:“没有。”

    林栀茉眯着眼看他,“真没有吗?”

    周榆柏强装镇定道:“没有。”

    林栀茉抓住周榆柏的手,很认真很关切地对他说:“如果你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周榆柏推开她,点点头。看到周榆柏的抗拒,林栀茉有点失落,“好吧,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进去睡了,晚安。”

    看到林栀茉进了房间,周榆柏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刚刚被林栀茉抓着的地方仍然隐隐发烫。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周榆柏从来都没感受过,他的人生单调,除了学习和科研再无其他。在学校也不是没有人追求过他,但都因为他性格太过冷淡,最后不了了之。像林栀茉这样的,他第一次遇到,他也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林栀茉心里都会有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被一团火簇拥着,让他变得燥热。

    他站在黑夜中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终于恢复正常。他回到床上,直到后半夜才渐渐睡去。

    清晨,林栀茉和周榆柏跟方奶奶告别后准备离开。忽然,季嘉乐和徐燕萍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们也是来告别的。

    徐燕萍说,“林小姐,一直都想谢谢你,一直都找不到机会。谢谢你一路上照顾乐乐。我给你带了点特产,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回去吃吧。”说完她将手上提着的几袋东西递给林栀茉。

    林栀茉说她太客气了,她本来也是来杪春的,顺道照看季嘉乐也不麻烦。但徐燕萍很热情,一直要将手里的特产塞给林栀茉。林栀茉也不再拒绝,接过了。问她以后什么打算。

    徐燕萍看向身旁的季嘉乐,柔声道:“在这里处理完阿凯的事情就回去,陪乐乐好好读书,再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林栀茉点点头,而后蹲下,摸摸季嘉乐的脑袋,道:“乐乐,你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话。”

    季嘉乐仰起头,“这还用你说吗?”

    林栀茉见他一脸傲娇的模样,就笑了。季嘉乐还是季嘉乐,一点都没有变。林栀茉一直担心他会因为季凯的事情性情大变,看到他这样,林栀茉反而安心了下来。

    “姐姐。”季嘉乐突然叫了一声林栀茉。

    林栀茉:“嗯?”

    季嘉乐凑到林栀茉耳边,小声道:“其实我知道你跟哥哥不是情侣。你们是假扮的。”

    林栀茉:“小孩子不要这么八卦。”

    季嘉乐捂嘴偷笑,继续小声道:“但是哥哥会在你睡觉时偷偷看你。”

    林栀茉震惊抬头,她瞅了瞅正在不远处收拾后备箱的周榆柏,发现他并未注意到季嘉乐在跟自己讲悄悄话。

    “他什么时候偷偷看我了,你快告诉我。”

    季嘉乐又凑到她耳边说话。

    听完后,林栀茉笑了,心里突然觉得甜丝丝的。

    最后,他们跟四月的杪春做了告别,迎着五月熹微的晨光回到了暮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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