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再快点!别让这丫头片子跑了!”

    深夜,山林北风凛冽,上官澜的右腿已是鲜血淋漓,但她不敢停下狂奔逃命的步伐。

    身后,人贩正在穷追不舍。

    前方竟是悬崖。

    上官澜一个脚步急刹,探头望到崖下大河波涛汹涌、深不可测,心里一紧。

    回头一看,一根根火把下的身影步步紧逼。

    悲从中来,她裹紧单衣,强忍泪水,咬紧牙关,奋不顾身一跃而下,消失在黑暗中。

    “呸!白忙活一场!”人贩头子举着火把照不尽,搜寻未果,气急败坏。

    “大哥消消气,这一跳,怕是凶多吉少。少了一个,咱们再抓便是。”

    崖下,上官澜沉入河底,脑海中浮现出爹娘生前笑脸。

    月余前,应天府发生一件大事。

    上元夜,刺史上官仪府突然走水,映红了半边天。

    当晚,街肆热闹非凡,锣鼓喧天,待百姓发现为时已晚,烧毁惨烈。

    上官仪独女上官澜因私自偷逃外出游赏花灯,躲过一劫。

    本是高兴提灯归家,却见漫天浓烟,如遭雷击,惊得泪流满面;为不引人注意,极力捂嘴,掩住哭声。

    这火直烧到五更天明,方才灭息。

    望着断垣残壁,想起阿娘曾嘱咐“若家中不测,投靠舅父”,她抹去泪痕,起身出城。

    不料落入人贩之手,好不容易脱逃,可命途多舛、无路生还,无奈跳崖。

    春寒料峭,河水冰冷。

    上官澜绝望地闭上眼,静静等待着即将与家人团聚。

    破晓。

    如往常般,沈老田挑着两只水桶到河边打水。

    远远见到河岸边躺着一人。

    田老头小心翼翼走近,伸手试探。万幸,尚有微弱余息。

    心生怜悯,遂将其抱回家。

    沈蓦伸着懒腰走到前院。

    “爷爷今日打水归家甚早。哎,怎忽然煎起药来,可是哪儿不适?”

    “我没事。适才从河边捡回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得赶紧救她。你快帮忙煮些粥。”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鸟叫声。这就是天堂吗?咦,爹和娘呢?

    下一秒,腿伤的疼痛感猛地将上官澜拉回现实。

    她艰难睁开眼,还未环视四周,先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反复确认原来自己还活着。

    承蒙菩萨保佑!劫后余生,感激涕零。

    “小娃娃,你醒啦,太好了!”田老头端药进屋,安抚道,“别怕,是我救了你。”

    上官澜偷偷拭泪,欲撑起身子行礼,无奈使不上力。

    “无妨,”田老头扶她半靠着,“你身子虚得很,先喝粥,再喝药,方能好得快。”

    上官澜张口道谢,却听不见自己的嗓音。

    再尝试几次,未果,这才发现竟失了声。许是跳崖伤了声带,无奈只好用手比划。

    田老头连连点头应着,愈发暗自心疼,没想到这孩子还是个哑巴,可怜啊。

    第二天,此事便在山脚村传开了。

    乡亲们非常同情上官澜,时不时送来鸡汤,助她早日恢复。

    是月,在沈家爷孙俩日复一日的细心照顾下,上官澜已能下床走动,但仍无法发声。

    养伤期间,上官澜深深感受到山脚村民风淳朴,知晓沈家世代以做花灯为生。

    每每看到花灯,她都会不由自主回忆起那晚家祸惨状,心悸胸闷。

    可眼下前路未卜危险重重,又无处可去,再三思虑,上官澜决定先留下,保命为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羽翼渐丰,细细查明家祸实情。

    这天,田老头刚要出门打水,见上官澜默默提个小桶跟来。

    “你这腿伤才好,不宜劳累。乖,快回去。”

    上官澜不为所动,坚持要去。田老头拗不过。

    一连半月,日日如此。

    加上平日里,上官澜乖巧懂事,总勤帮着做家务。田老头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

    所以,当她在河岸边用树枝写字、请求收留时,田老头又惊又喜。

    但有一个要求:保留本名,田老头欣然应允。

    沈蓦得知,也甚是高兴多了个妹妹。

    每日,沈蓦都会认真练习花灯基础手艺。

    反观澜儿腿伤痊愈后,只顾着带旺福四处玩,一直不愿学习这谋生之道。

    田老头深知勉强不来,但眼见自己日渐年迈,还需为她日后的生计好好打算一番。

    日落西山。

    上官澜朝河面扔出一个石子儿,打出个漂亮水漂,掸了掸手,和旺福一起回家。

    这一幕,被躲在树林里的田老头所见。瞧这孩子动作敏捷,他心生一计。

    翌日,上官澜随田老头去河边打水。

    “澜儿,可想习武?”

    上官澜一听,立马来神,双眼放亮,想起那夜被人贩追赶的狼狈,狠狠点点头。

    田老头笑道:“好!择日不如撞日开始!”

    自此,上官澜每天雷打不动地苦练一招一式,还拉上沈蓦一起学。

    看着他们从起初的扎不稳马步,到已经能流利打出一套拳,田老头甚是欣慰。

    四季更迭,从刀剑到暗器,从拳法到轻功,连带药理,田老头倾囊相授毕生所学。

    积年之后,俩孩子渐长如玉立。髫龄之际,已是武功不凡、识百草懂百毒。

    年关将至,田老头带着俩孩子进城送花灯。

    趁田老头同花灯店老板寒暄之际,沈蓦带着上官澜飞奔到市集买糖葫芦。

    身旁,一对母女经过,上官澜直望着那妇人紧紧牵着女儿的身影远去。

    沈蓦把糖葫芦舔了一遍又一遍,见上官澜发呆,拍了拍她:“别愣着,快尝尝!”

    上官澜回神,点点头,咬了一口,酸酸甜甜,还有点发苦。

    田老头用卖花灯攒来的钱,为孩子们购置了过冬新衣。

    上官澜知道近来爷爷身体欠佳,花灯产出不多。家中虽清苦,但从未亏待自己。自声带逐渐恢复,从起初只能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单字,到如今基本可以流利言语,十分离不开爷爷和蓦哥的耐心和悉心。心中又感激又内疚。

    她辗转反侧思虑几夜,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始学习花灯手艺,为家里出份力。

    一早,见到上官澜认真研究起花灯,着实把沈蓦给吓一大跳。

    “爷爷,澜儿这是怎么了?”

    田老头沉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自见澜儿起,她便知书达理,想来出身不普通。如今能甘愿自力更生,叹惜之余,更多的是敬佩。小小年纪,能堪大任。

    上官澜极为聪明。只要田老头示范过一次花灯步骤,她便能记住,学得又快又好。

    引得沈蓦颇有危机感,气鼓鼓道:“澜儿!别再这么努力!不然马上要超过我了!”

    田老头哈哈大笑。

    又到一年上元夜。

    山脚村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家家燃灯礼佛,祈求福泽。小孩儿闹花灯,观舞狮。

    每逢这佳节,唯独见不到上官澜。

    沈蓦跑到河边,见她果然一个人在此,年年如是,暗自神伤。

    其实沈蓦本名不叫沈蓦,他自己也记不清本名了,包括被田老头收养前的记忆。

    是后来从邻舍口中得知,那年他被丢在路边,恰逢沈老田路过,从此成了沈蓦。

    “当时,孤家寡人的老田突然带一个娃回村,可把大家吓坏了。”

    “可不是嘛,当时以为你被老田拐来了。谁知是你这娃胆大,硬要跟着老田回家。”

    有道是祸福相倚,能遇上田老头,能来山脚村,沈蓦已然知足,这是他的福气。

    约莫是对亲生爹娘早了无印象,沈蓦已坦然接受自己曾被抛弃,再谈起也不会难过。

    可上官澜和他不一样,她还深陷在过去。

    虽然不知她曾遭遇何种悲痛,但更重要的是眼下已经成为一家人,要多些互相理解和关心。爷爷说过,不要问,不要触碰她心底的伤痕,任时光抚平、自然愈合。

    沈蓦轻轻走近,蹲下,抱住上官澜。

    远处,孔明灯升起,一片星星点点。

    翌日。

    张婶家的儿子要远赴京城参加会试,乡亲们纷纷为其送行,沈蓦也跑去凑热闹。

    晚间进食,沈蓦问道:“爷爷,你可曾去过京城?”

    田老头心里顿了顿:“不曾。为何这般问起?”

    “就是好奇,随口问问。听阿元哥说,京城很好玩呢,有大皇宫,有很多人。”

    “阿元进京是为了赶考。你也想?”

    沈蓦摇了摇头:“我虽识一些字,但不足矣。”

    “这世上并非只有考取功名这一条路。阿蓦,你虽不善念书,但擅长做花灯啊。”

    沈蓦扬眉:“那是!”

    “不过,澜儿如今的花灯水平可远在你之上。你呀,得刻苦钻研!多向澜儿学习!”

    “没事,澜儿学得好,也是给咱们家长脸!我开心!”

    上官澜听了,害羞地笑了笑。

    时光荏苒,转眼已到志学之年。

    多年来,上官澜一直坚持搜寻家祸线索,可惜收获甚微,一筹莫展。

    上官澜和沈蓦替爷爷进城送花灯。刚回村,见大家聚在一起说八卦。

    “哎,你们瞧见二茂接回来一个老头吗?”

    “二茂他爷爷不是早就去世了?难道?!”张婶倒吸一口凉气。

    “别瞎猜。我打听了,那是二茂他三叔公。”

    “他来我们村做甚?”

    “孤家寡人一个,过来投靠,安享晚年。”

    “打哪儿来的?”

    “应天府。”

    上官澜心里一颤,连忙问道:“可知姓甚名谁?”

    “好…好像是叫周稻。”

    “道德的道?”

    “稻谷的稻。”

    上官澜蹙眉,竟和上官府老管家同名同姓,莫非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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