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柳怀晏在前面授课。

    余光瞥见有学生举手,他话音一顿,抬眼,微微颔首,示意学生可以发言。

    “先生,”裴子陆站起来,先作揖行礼一番,然后才道:“孔圣人所言'君君臣臣',其意指为君者应尽君道,为臣者应尽臣道。”

    柳怀晏点头。

    “学生有一疑惑,望先生解答。”裴子陆抬高声音,“倘若君主无德,未尽君道,作为臣子又该当如何?”

    此言一出,座下皆有些哗然。在当今周帝掌权的大明王朝,这样一番别有深意的提问,众人心里都清楚其意指为何。

    略有意外,柳怀晏看着面前这位学生。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意气风发,心怀抱负。他的腰板挺直,面色镇定,并没有因自己话语中暗藏的不敬与同窗的私语躁动而慌乱犹豫。

    那样坚定不移的姿态,莫名让柳怀晏想到前朝的谏官李忠,那位从来直言不讳的忠臣。

    沉默了一会。其实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并不难解,因为他少时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斟酌了一下,他开口道:“刚才我所讲述的内容出自《论语·颜渊》,裴子陆,你可知后面如何背诵?”

    “当然,”裴子陆挺胸:“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不错。”柳怀晏赞赏地点点头,“对于孔子的答复,齐景公也懂得了道理,那就是:倘若一个当权者不在自己的本位,越出了范围,那么臣也不臣;一个家庭中,父母不像父母,儿女就不像儿女。如果一个王朝,政治、社会的风气是这样的,那么即使国家的财富充足,也仍会走向失败衰亡。这一点也同样是为政的核心。”

    “我们诵读《论语》,深知在孔子思想中‘仁’是核心概念,也有文章'颜渊问仁',可见'仁'的重要性。那么'仁'为何如此重要?因为'仁'就是人的德行的完成,于是我们又会想到孔子的'为政以德'。因此我们就要知道,一位君王执政,必定是要具备‘仁’和‘德’。”

    “现在我们回归裴子陆提出的问题,”柳怀晏挥挥手,示意裴子陆坐下,“倘若一位君主无德,为臣者该当如何?”

    “作为一位无德不仁的君王,他的行为必定是缺乏理性和不负责任。同时也因为他没有德行,他甚至不能够保证社会的正义性。面对这种情形,为臣者就应当有所作为,以此来保证秩序的合理性与公正性,因为世界的合理性是由人来保证的。”

    柳怀晏顿了一下,视线瞟了眼时辰。

    这堂课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向尾声。

    他看向面前的学生。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讲课,目光炯炯,眼中带着求知的渴望与似懂非懂的迷惑。在他们之中,有人在将来会入仕为官,成为这个王朝的栋梁与支柱。

    有些愣神。他轻咳了一声,重新拉回思绪,为这堂课做了结语。

    “未来你们作为臣子,关于君臣关系,可以参考孟子提出的‘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即:为臣者要如何对待自己的君主,取决于君王对臣的态度。”

    他将书卷收起来,起身。

    “好了,这堂课到此为止。”

    “下课。”

    学生们也站起来同他道别。

    柳怀晏夹着书往外走,今天他只有一堂课,因此一结束就直接往回赶。

    今日或许不太平,他想到早上跟踪的人,心里对那群孩子充满了担忧。

    早上匆匆路过时群聚的小巷现在空无一人,明明大雪已经停止,整条长街却依然静的出奇。

    柳怀晏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以及身后一路而来的脚印,在整条雪道上格外显眼。

    这是这条路上唯一足迹。

    柳怀晏若有所思。或许在某个时刻他已经进入了幻阵,但是自己却并没有发现。

    身后有人走过来,脚步很重,踩在厚雪里每一步都“嚓嚓”作响。

    他转身回头。

    “柳怀晏,”那人开口,声音粗犷,“这么久不见,你还真把自己当教书先生了?”

    他看到那个人,高大魁梧,身材壮硕,站在面前能遮住一片光。他的肩上扛着一把很大的长斧,曾与他的长剑对战过很多次。

    “好久不见,”柳怀晏站住,同他问好,“雷光。”

    “是挺久不见的,”雷光冷哼,“倒是你现在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真是菜的让我不忍心下手。”

    柳怀晏没有在意,仍是好声好气:“那你可以不用下手。”

    “那不可能,”雷光把斧头拿下来,“乾山的宝物是不是在你身上。”

    “你问我?”柳怀晏声音依然温和,眼神却满是冷意,“那我也问你,你是否参与了乾山的灭门?”

    “说了多少次,乾山的灭门与魔修有关,你怀疑我们做什么!”雷光不耐烦,“那个宝物在你身上不安全,你还是快点交给我带回仙盟去。”

    “不可能。”柳怀晏一字一顿说的很坚决,“交给你们才是最不安全的。”

    “胡言乱语!”雷光提斧直攻而上。“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柳怀晏站在那里,他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却仍不避不让。斧刀直到面门他才抬手,手里的书卷裹挟着浑厚的灵力,直接将雷光弹开。

    “不愧是少年天才,”雷光大笑,“这么多年仍然功力不减!”

    他几个大踏步,使出一招“排山倒海”,斧头自上而下攻下,带着不可阻挡的猛烈气势。

    柳怀晏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盖下来,但依然没有慌张,只后退一步,抬手飞速结阵。

    曾经他是个实打实的剑客,年少成名,又有些骄傲自负,自认为剑道最强,除了剑术其他都不屑于一顾。

    可现在他作为普通人,每日在书卷之中,钻研最多的就是术法。

    没有犹豫,他结下一道引雷阵,然后迅速躲开。在雷光到来之时,雷霆轰然降临,直劈而下。

    “柳怀晏!”雷光怒。

    因长斧为金属锻造,引上雷电后顺着斧柄爬上手臂,雷光一个刺痛差点连斧头都没握住。

    他本身凭武斗力量出众,现在手上无力顿时有败落的迹象。但柳怀晏只静静看着,他知道雷光不止如此。

    果不其然,雷光一把撕开自己的衣服,让浑身肌肉暴涨。抡起斧头使出一式“弗能禁”,长斧瞬间变大好几倍,挥起的气势仿佛要将整片天劈开,汹汹压力铺天盖地。

    柳怀晏蹙眉,心知这招威力极强,他或许有办法能够挡下来,但绝对会摧毁这个法阵乃至伤害到周围的百姓。

    有没有什么办法。他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那个长斧,企图在它落下之前想出办法。

    好在,在他想到之前,有别人出手了。

    “上善若水,”声音仿佛从天外而来,传入耳中,在脑海中激起层层波澜。“水利万物而不争。”

    在场二人皆有些发懵。

    水流仿佛从遥远天河而来,缓慢而温和地层层积起,漫过他们的脚边,有一丝凉意但并非寒冷。

    压力慢慢消去,整个空间仿佛都明朗起来。

    “身为修士怎么总是这么鲁莽!”李昂驹想到店小二说的话,用在他们身上正合适。

    谢招行难得赞同师弟说的话,“若是因自己强大就如此肆无忌惮,那你的修行不如重头开始。”

    雷光认出他,冷笑一声:“昆仑的浪子也好意思教育我?”

    “浪子?”谢招行托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下,“也确实不错,但是——”

    他笑眯眯地看着他,吐出的话却毫无友好:“至少在现在,你绝不可能打败我。”

    “你!”雷光想要反驳,但他心里清楚这是事实。他知道面前的少年,百岁的化神,同当年柳怀晏一样的天才,年少就久负盛名。

    面前站着两个天才,是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未能敌过的天才们,他心里莫名感到有点闷闷的憋屈。

    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雷光将长斧收起来。“这次我没能拿回来,但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最后一个。”

    “顺便提醒你一句,瑶姬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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