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六年一月既望,上祝嘏明堂,敬告天地、拜祭鬼神,自领斧于圜丘,昭告天下预备御驾北征。

    皇后陆氏、才人萧氏随驾。

    还没出征呢,河阳王千岁的教令先传到朝中,言道内帑凋敝,“内空府库之藏,外乏执备之用”,请皇上以天下民生为念,御驾一切从简。

    原本陆盈霜的想法,又不要真的上阵打仗,再穷再“简”能怎么?

    无非吃得差一些、住得差一些,三两个月也回宫了,还真的能饿死人不成。

    然后她迅速滑跪,在看见右执备库造好的天子玄辂车之后。

    那根本不能被称为“车”。

    四面透风就算了,就薄薄一层木头充作栏杆也算了,怎么车舆也是薄薄一片木头啊!

    陆盈霜提出就不能加一层锦垫吗!

    奈何将作监很为难,说玄辂车式样是河阳王府长史亲自发来,不能有岔。

    言外之意:想改舒服点?没戏。

    陆盈霜越看这车越难受,这种坐上去,别说一路拉到并州,就是从皇城东边跑到西边都够呛。

    一准能把人屁股从两瓣颠成四瓣、六瓣、八……

    陆盈霜整个人都不好了。

    皇上自己颠她没意见,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颠其屁股,可她有意见的是她得陪着颠。

    一边为自己的屁股深深担忧,陆盈霜一边大骂李沣。

    安的什么心!故意难为人!

    边上菀露也很忧心,这种车子坐着不舒服是一定的。

    不过她只担心她家皇后娘娘不舒服,并不担心皇上舒不舒服。

    她提议道:

    “娘娘,左右早春风寒,北地又格外寒冷,长裾大氅都不可少,不若悄悄藏一只绣枕在裙中?想必也没有被人察觉之虞。”

    这也是个没有法子的法子。陆盈霜说那也得给皇上屁股底下塞一只枕头,不然皇上离她那么近,肯定会发现。

    菀露看样子很犹疑,眼睛转着说娘娘是否过于惦念皇上了。

    那个架势,似乎下一秒就要跑去告诉河阳王妃。

    这可不行,陆盈霜眼睛一转,把殿中侍立的宫人都遣出去,神神秘秘对菀露道:

    “你不知,男子虽说骨骼强健,可他们身上有一样是弱中之弱。”

    初时菀露目露疑惑,陆盈霜眼睛往下三路扫,她速即醒悟,小脸腾地一下红起来。

    陆盈霜继续悄悄摸摸:“你说如此弱点,若是颠簸狠了、落下什么毛病,万一子嗣上有伤亏……”

    菀露顾不上脸红,脸色肃穆起来:

    “不成不成,皇上若是落下隐疾,娘娘怎么办?”

    唉,陆盈霜叹气。

    这孩子深得河阳王和王妃的荼毒,满脑子都是盼着她陆盈霜生生生。

    也好吧,这不,揪着这个命脉说事准没错。一下把菀露说得上心,成功从“只担心皇后娘娘”变成“也担心皇帝陛下”。

    主仆俩琢磨来琢磨去,绣枕还是不保险,万一掉出去、或者出旁的纰漏,那帝后都得颜面扫地,要想个什么法子呢?

    很快两个人想主意变成三个人想。

    这日德妃唐卉过来闲话请安,偶然问起去岁她和她宫里上官美人送的红梅锦衾可还得用。

    陆盈霜有口算无心,夸赞说德妃妹妹和上官美人针指实在精巧。

    针指……

    针指!

    唐卉正说着:“臣妾粗苯,全赖上官美人好巧思、好手艺……”云云。

    陆盈霜和菀露迅速交换一个眼色,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不是正瞌睡逢着有人送枕头嘛!

    她们正需要一位会针指、有巧思的人。

    宫中绣娘在琼蕊手底下过活,不用想;但是德妃不同,德妃三番两次帮大忙,现在陆盈霜看来她百分之九十九是自己人,她又再三话里话外举荐她宫里的上官美人,可不是送上门的人选?

    “咳咳,”陆盈霜找一个时机插嘴,“本宫正想着做一件——”

    一件什么?陆盈霜有点卡壳。

    说不清,坐垫?屁垫?

    唐卉一脸倾听外加好奇:“一件何物?”

    陆盈霜沉吟道:“唔,也不是一件,或许是一条——”

    一条秋裤?

    不是,这里叫做亵裤,但是是亵裤吗?

    亵裤只有一层布,未免太薄。

    一百个词汇在陆盈霜舌尖上奔跑而过,最后她干巴巴地蹦出两个字:

    “棉裤。”

    棉裤?菀露一脸惊叹,这名字好,恰如其分,既然外置枕垫容易露馅,可不就得缝在裤子上?那可不就是塞填棉絮的裤子?

    唐卉则在想棉裤?

    不是我知道的那个棉裤吧?

    她小心翼翼试探:

    “敢问娘娘,棉裤为何物?”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陆盈霜把硌人屁股的玄辂车讲一遍,说明自己有心做点小手脚以便路上好受些的想法。

    “棉裤只是本宫忽然想着,随口说来,”陆盈霜道,“德妃妹妹有何建议?”

    唐卉就说肯定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棉裤。

    不过也确实是个思路,当即说臣妾笨手拙思,着人去请上官美人来昭德殿。

    不一时殿外通传宫人说上官美人求见。

    上官白胭还是那么一张罥哀挂愁的脸,不过她的忧愁不让人觉着苦大仇深反而我见犹怜,一心只想绞尽脑汁把她逗笑。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上官白胭规规矩矩行礼,又转向德妃:

    “德妃娘娘。”

    唐卉含笑颔首。

    陆盈霜叫赐座,转脸对德妃道:“今年不赶巧了,二月初二花朝节本宫与皇上不在宫中,祈丰护红祭花神都赶不上。”

    怎么忽然说花朝节?

    唐卉不明白,不过还是接茬道:

    “一应节气礼仪自有礼部与殿中省忙活,再不济还有六局,总也不会出乱子。”

    陆盈霜故作神秘:“旁的就罢了,你们只记着这一宗,祭拜花神娘娘时可别太诚心。”

    唐卉忙问这是何缘故,陆盈霜笑嘻嘻瞧上官美人:

    “花神娘娘若是感应你们的诚心下凡来,到咱们这宫里瞧见这么一个美人儿,恐怕要自惭形秽,再也不来人间了。”

    话音未落,好看的红霞攀上上官白胭的耳垂,又一点一点染上脸颊。

    她嗫嚅不止,垂着脸讷讷道:

    “娘娘打趣臣妾,臣妾蒲柳之质,如何与花神娘娘相提并论。”

    害羞归害羞,一丝笑意现在她唇边,浓朱衍丹唇,一时秀色无双,殿中整个都明亮几分。

    !

    太美了太美了,而且终于笑了,陆盈霜一瞬间感受到周幽王的快乐!

    但是褒姒的祸水骂名大半是史官老爷谬加的,自己戏耍诸侯还有理了你们男的,君王城上数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不过罪名是假的美貌是真的,陆盈霜心说这姑娘褒姒在世也差不离。

    顽笑开完进入正题。

    难怪唐卉整日把上官美人、上官美人挂在嘴边,她实在秀外慧中,几乎是唐卉刚刚把事情说完,她立刻领会:

    “便是要在亵裤腰背往下的部位缝制进一只厚实垫子,对么?”

    是呀,陆盈霜直呼上道。

    不过大致思路定下,各种技术难关还很多:

    譬如怎样才能做到不跑棉?

    棉絮又要选用哪种棉絮?

    既要厚实又要不能体积太大惹人注目。

    上官白胭思索道:

    “寻常所用绣垫、锦垫,即便是宫里所用,久坐都难免塌扁走形,不复初时柔软,更何况是用在车舆上。”

    是呀,是呀是呀,怎么办呀。

    几人来到昭德殿西配殿,平日陆盈霜在这里起居,拿来亵裤样子、各色棉絮和针指箩,当即开始研究。

    最后定下一种缝法,在亵裤上缝一个夹层,再用细棉缝制几只“芯”,临坐车前给填进夹层便是。既不会滑落也不会塌扁不中用,这只坐坏了就换一只嘛。

    样子定下,未免人多眼杂,唐卉和上官白胭直接开工,决定先做出来几只瞧瞧。

    陆盈霜看一看,想起这是什么了。

    既不是秋裤也不是棉裤而是……

    丰臀裤。

    囧啊囧,一辈子没穿过这种东西啊。

    真的没有,陆盈霜在现代的时候什么丰臀裤、塑身衣,统统没穿过。

    倒不是她本身条件有多优越、身材有多好,而纯是懒的。

    自己穿着不舒服,再“好看”也白搭。

    再说也没多好看。

    殿中唐卉、上官白胭忙着,陆盈霜也没只是看。

    她吩咐上茶上吃食,把宋云裳之前送来的桃胶槐花蜜煨来,屋里地龙也教烘得暖暖的,一边打打下手、说说笑话,把上官白胭哄得一朵梨涡时时挂在脸颊,人都精神不少。

    忙活一个晌午,陆盈霜叫停。

    开玩笑眼瞧还有几日才出发,哪能狠逮着妹子们狠薅羊毛,该歇就得歇,劳逸结合嘛,她吩咐传膳。

    不一时宋昭仪领着韩才人也来了,方才只有冷的糖水热一热来吃,如今可好,大厨亲自驾临,带来好几品精致菜肴,还现场手削一道生滚脍粥,鲜美极了。

    殿外初春的东风乍暖还寒,殿中釜瓯咕嘟。

    添有姜丝、细盐、椒实的粥,粟米滚得软烂似糊,宋云裳精湛技艺削制的鱼片薄如蝉翼,滋啦啦搁进粥里一趟,绝了,陆盈霜连干两大碗。

    昭德殿里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次后又几日,唐卉遣宫人把制成的一批细棉垫悄悄送来昭德殿,陆盈霜看一看,万无一失。

    她望一望河阳王府方向,鼻子里哼哼两声。

    呵呵李沣你个老登西,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还有什么损招坏招,都使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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