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文馆一切顺利。

    陆盈霜是皇后,她来问汝南王李玦的功课是天经地义,相应的,在馆听经的学子和讲经的学士、直学士要回避,也是天经地义。

    旁人回避不过在殿外稍候,温岳温大人呢,被苏公公悄悄引到偏殿面圣。

    陆盈霜留在正殿,装模作样问李玦几句功课,更加装模作样、一板一眼地训诫他要上进。

    少顷,苏公公打殿门边上晃一晃,陆盈霜即知事成,宣布本宫问完啦,打道回宫。

    回宫以后陆盈霜也没闲着,她如今正忙着一件事。

    不是宫务,宫中事务虽则千头万绪,不过好在老祖宗娶妻很贤,太祖皇帝的张皇后把六局的规矩定得十分详尽公允,六局的掌事也都是老人,只要照章办事总归出不了大错。

    让陆盈霜更省心的是有淑妃和德妃从旁协助。

    两人一个严正宫规一个厚道重情,这样一来法理和情理都能兼顾,陆盈霜再省心也没有。

    她眼下忙的是,六局和殿中省,她想看着出一本名册。

    宫中只有死了的琼蕊和蕙风听命于河阳王府?

    陆盈霜不做这个梦。

    宫中必定还有其他李沣的眼线甚至心腹。

    当然陆盈霜也知道这些人暂时动不得——开玩笑她刚接手没俩月就搞李沣的人?哪有这个道理,不想活啦?

    不动可以,但是要知情,最好了如指掌。

    这时候又有贵人助她,这日,六月初旬天气,萧疏雨造访昭德殿。

    萧疏雨不是来请安,话都没几句,直截了当撂到陆盈霜面前一纸名录,说是各宫各院和六局当中对皇上不忠心的人,名字都在上面。

    ?陆盈霜将信将疑,我知道姐姐你神通广大,但是这未免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不过她瞄几眼,看见玉宸殿几个内侍的名字,正是先前她和李青珩私底下猜的钉子,不免对这份名单更信几分。

    萧疏雨一脸高深,或者说不想多说的样子,陆盈霜也没再多问,一字不落把给的名单誊到自己的名册上。

    送走萧疏雨,陆盈霜思前想后,还是带着名册到玉宸殿。

    只有她心里有数不行,皇上也得心里有数才行。还有苏总管,苏总管最好也有数。

    更重要的,这本名册或许还有他用。

    之前和温岳温大人初会,皇上主打感情牌,可是只有感情是不够的,也要给温大人看看手段和能力,陆盈霜私心里想着,抓出宫中眼线、对宫中了如指掌,或许能显示几分能力。

    不过陆盈霜没有明说,对着皇上,她只说:

    “萧婕妤近日来御前行走、在六局也有观察,说这些人或许有二心,名字列出来呈给臣妾,皇上也瞧瞧。”

    李青珩沉吟道:“萧婕妤?”

    陆盈霜称是。

    心里其实不免有些忐忑,是呀,她一向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说萧疏雨也算把家底亮出来给她看过,前有蕙风后有尉迟松昌,实在没道理疑心人家。

    可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皇上或许不信,什么进一步收服温岳,那些计划的前提是皇上能相信萧疏雨给出的名册。

    只听李青珩又问:

    “皇后十分信任萧婕妤?”

    陆盈霜照实答道:

    “是,后宫之中有两人臣妾确信无疑,一位是德妃,另一位就是萧婕妤。”

    李青珩十分干脆:“善,那朕也信任她二人。”

    啊?

    这下轮到陆盈霜震惊,这么简单的吗?

    这就信任啦?

    接下来陆盈霜只有更震惊,因为李青珩思路和她高度重合。

    李青珩拎着名册向陆盈霜微笑:“如此,朕可要借花献佛,或许向温卿置换一本朝中的名册。”

    是,宫中有李沣埋的眼线钉子,朝中只有更多,不知道河阳王府有多少同党和交游,确实也会有一本名册。

    但是!

    借陆盈霜一个脑子她都想不到皇上跟她这么心有灵犀……简直神了,都想到找温岳。不过皇上比她多想一步,想到干脆教温岳去查朝中李沣的朋党。

    是呀,为君者,给臣子看什么能力?不如展示一把能力的同时下达命令。

    好!上道!此子大有可为,不愧是祖上全是当皇帝的人,可以,姐看好你!

    宫里还有一帮好队友,萧疏雨技能点拉满,唐卉处处真心实意维护帮忙,李玦也争气!

    暗夜不会永恒,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心里有光面上就有光,一时间陆盈霜面上容光焕发,原本就极盛的眉眼如同加一道虹光,雨过天晴,云过雨霁。

    照在李青珩眼中,只觉她目中有欣喜、激动、松泛……

    ……却也有一丁点欣慕么?

    她还送来这样一本要命的名册,虽则不是她亲自收集,但是后宫若是没有她,一定没有如今的和睦一心,她没有冒领功劳,也没有以此为要挟、为她自己加筹码,只是一心一意毫无伪饰。

    毫无保留地襄助。

    眉睫无他人,与君闲解题。

    李青珩心中无限感怀,悄无声息握上陆盈霜的手,温声道:

    “皇后还要再帮朕一个忙。”

    陆盈霜问什么,他说他再去见温岳实在惹人怀疑,恐怕要劳烦德妃代为传信。

    至于德妃为什么可信?

    皇帝陛下还是那句话:

    “因为皇后信她。”

    最后定下由李青珩手书一封,名册附上,再由陆盈霜交给温玉琉,温玉琉交给她爹。

    诸事定下,李青珩忽然笑一笑,陆盈霜莫名:“皇上为何喜笑颜开?”

    李青珩道:“皇后替朕联络臣眷,朕很高兴。”

    陆盈霜一愣。

    这话是那日凤辇上她亲口说的,说是她这个皇后的职责,那时皇上丢下一句“不愿做君臣”奔下凤辇,此时旧话重提。

    或许是因为今日皇上没有扮成宫人,是正儿八经的天子常服,也或许是陆盈霜今日心境又不同,横竖听出皇上的一分认真和十分热忱。

    蓦地,罥在她眼睫上的虹光染上脸颊:

    不只是做君臣?

    那……做什么?

    做夫妻……?

    可是这念头犹如流虹飞逝,陆盈霜很快跳脱出什么君臣夫妻的条条框框。

    还能做什么?

    当然战友嘛!

    她情绪饱满、情真意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李青珩一怔,随即无奈摇一摇头,低着眸子浅笑颔首:“好,与子偕行。”

    罢了,慢慢来,慢慢来吧。

    *

    请温玉琉代为传信,陆盈霜没有做过多解释。

    当然大致事情一五一十悉数告之,没玩藏着掖着那一套,但是陆盈霜和李青珩说的时候可是把萧疏雨供出去的,和温玉琉,她就没说。

    真不是藏着掖着,而是问过萧疏雨的意思。

    陆盈霜问萧疏雨,萧仙子金口玉言:

    不必告诉。

    那好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盈霜直接没提消息来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陆盈霜实在不知道萧疏雨是怎么搞到的名册啊!

    她不知道的事情要她怎么解释嘛!

    眼看温玉琉得知皇后娘娘这么快就筛查清楚奸细,一向端庄无波的脸上显出难以掩饰的惊愕,眼中是惶然和震骇的神色,陆盈霜整一个无地自容受之有愧,啊啊啊啊啊还不能表露,还要装高深,太羞耻了啊啊啊啊!

    她赶紧清清嗓子掩饰,道:“耳听为虚,淑妃若是不信大可自行查验,验完再向令尊进言罢了。”

    温玉琉神色一动:“娘娘许臣妾查验之权?”

    当然,陆盈霜道:“只要不打草惊蛇。”

    温玉琉踟蹰良久,郑重福一福身领命出去。

    次后听说她果真不动声色四处查去,陆盈霜一面对她谨慎的性子了解更深,一面……

    好的呀!陆盈霜相信萧疏雨所以并没核验名单,这下好了,有人替她查了,总是多一重保险,实在是一件好事。

    又过旬余,蓬莱殿温淑妃请旨说想念娘家母亲,皇后允准。

    于是陆盈霜又知道,信萧疏雨没信错。

    若是名册有误,温玉琉必然来说。

    她不来,那么就是名册没问题,上面的人实打实就是河阳王府的奸细。

    陆盈霜稳坐钓鱼台。

    又过几日,温玉琉呈来一本名册,传她爹的话:朝中多有蠹虫,臣愿上下追溯一网打尽,先汇名录一册,余者再查。

    太好了太好了,萧疏雨的一份加上温岳的一份,有这么两份名册在手,陆盈霜和李青珩仿佛开天眼,朝中宫中、谁忠谁奸了如指掌。

    两人当然也探讨过两本名册的出处。

    温岳为百官之首,对朝臣们有些掌握很合情理,相比之下萧婕妤确实匪夷所思一些。

    陆盈霜猜测或许和琼蕊的账册一样,萧疏雨是从哪个位高权重的人书桌上偷来的,不然是李沣哪个心腹,不然干脆是李沣本人。

    帝后两人猜测一通,越猜越不靠谱,最后对视一眼撑不住笑,嘻嘻嘻嘻笑起来。

    谁也不知道,北边不远的蓬莱殿中萧疏雨的能耐。

    还用偷?脑门子上有数字的都揪出来就好了嘛,偷什么偷,简直败坏本仙尊名誉!

    *

    打玉宸殿出来,陆盈霜有一件新的心事萦怀。

    如今宫中朝中都初步有些进展,却还有另一项,分外重要的一项,没有寸进。

    羽林卫。

    羽林卫有多重要?羽林卫拱卫内皇城,是真正卧榻之侧的猛虎,生杀予夺皆在李沣之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掌控羽林卫。

    争取羽林卫是很有必要的。一来解眼前处处受制于人的困境,二来……

    二来倘若情势不由人、老天不保佑,将来果然要兵戈相见,要玉宸殿上见真章,京都近旁有一支自己的人马实在太重要。

    圣驾北征回来之后,李沣没有再留着之前那个姓袁的中郎将。

    开玩笑,尉迟松昌在他眼皮子底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留着呢?

    看看琼蕊和蕙风,即知,一旦在李沣跟前失去信任,他们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

    姓袁的被贬滚蛋,新任羽林中郎将选谁,没有陆盈霜说话的份,也没有皇帝陛下说话的份。

    不开心。

    不开心怎么办咯?当然是……

    找点开心的事做一做!

    遇到一时半刻解决不了的事怎么办?

    当然是先放着不办!

    自己逼自己是要逼死谁啦!

    陆盈霜传旨教坊,新排歌舞唱段,每日观戏苑丝竹不得歇。又说后宫姐妹们都别闲着,谁有新奇有趣的故事都可以交给教坊写成唱词,教大家都乐呵乐呵。

    正好之前叶才人、上官美人她们频频有人生病,整个宫里愁云惨雾,也该振一振气氛。

    有中宫凤旨,教坊很快忙活起来。

    宫中都道原来皇后娘娘喜好听曲,也早说呢,赶着排演。

    又格外想着讨皇后娘娘的欢心,连夜谱新曲、作新词,都想着要博一博皇后娘娘的青眼。

    很快宫中观戏苑变得热闹非凡,除却宫中例行套曲,还很有些新曲子,说是在朝在野的文人才子都在向公众献词献曲献戏文。

    宫中也有人动笔,尤以上官美人写的《玉簪怨》情致感人、词意俱佳。

    某日李青珩到东暖阁读书,瞧见陆盈霜手里捧一本册子在读。

    不仅在读,脸上还戚戚的,李青珩忙问:“皇后在读什么?”

    倘若累心伤情,不读也罢。

    陆盈霜把《玉簪怨》的唱词与他看:

    莫把素琴弹,冰弦上,商冷宫残。

    紫金台上凝霜雪,西风起、东流水,凉露阑干。

    陆盈霜唉声叹气:

    “月因姑娘与宁王在拜月台是如何情投意合,一朝失宠,一切皆空!上官美人写的这个故事真是凄凉。”

    李青珩手翻词谱,确实,故事还罢了,不过冷宫女子悲惨命运老调重弹,只是个中情思写得实在好,细致动人。

    李青珩道:

    “书中爱恨,看过既罢,皇后不必如此伤怀。”

    陆盈霜不听,继续在那里长吁短叹:

    “怎能不伤怀?惨惨惨,最后月因姑娘竟然因为思念早夭的幼子患上咳血之症,不治身亡,唉,实在红颜薄命。”

    李青珩继续安慰:“都是虚构,切莫过于沉溺。”

    陆盈霜还沉浸在月因姑娘的故事里,嘴里念念叨叨:

    “也不知道她死后宁王殿下会不会伤心。”

    她手托腮、漠漠语:

    “观上官美人所著结局,半句也没提宁王如何,只说祈愿来生自己和幼子各有造化,平安顺遂。”

    这戏文既没有合家欢喜也没有复仇打脸,按照陆盈霜惯常看小说的习惯……一定会pass掉。

    但是上官美人太会写,陆盈霜不仅看进去,简直看得太进去。

    李青珩道:

    “上官美人素日少见笑颜,笔下故事也多忧思,实在——”

    他本想说实在不好,把宫里尤其是皇后带得都郁郁寡欢。

    没想到陆盈霜接过话茬:

    “实在该多召来昭德殿!”

    李青珩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不是,怎么和他想劝的反着来?他想劝皇后少和上官美人来往。

    “她这本戏文固然好,不过还是应当传命教坊多排些欢快些的曲子。”陆盈霜思索道。

    不仅戏班,相声班、说书班瞧着都该办起来!

    唐卉也是现代来的,不知道记不记得些相声段子,得千万把上官美人逗笑,大家都乐乐呵呵的。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李青珩打量自家这位皇后主意已定,于是不再规劝,温言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将宫中嫔妃都叫去,人多也热闹。”

    这话得着陆盈霜的喜欢,冲他展颜一笑。

    李青珩一呆,只觉她展眉和敛眉真是一般的要人命。

    陆盈霜不解他幽深心思,接着说:

    “教坊实在得力,吩咐排什么都上着心。”

    李青珩轻轻笑一笑:

    “皇后千秋渐近,他们当然孝顺。”

    哦是哦,陆盈霜的生辰在七月初七,如今六月廿日上,是快到了。

    “原来如此。”

    陆盈霜恍悟,原来这么回事儿,还以为手握实权说话管用呢,没想到只是因为她这个王府千金要过生辰。

    “臣妾还当他们认着主,没想到只是生辰福利。”陆盈霜有些叹气。

    任重而道远啊。

    李青珩道:“皇后生辰尽可吩咐,不仅是教坊,殿中省、六局,随皇后使唤去。”

    他眨一眨眼,陆盈霜火速心领神会:

    这一起子奴才,听河阳王千岁的教令比听圣旨勤快,钉子名册在手却不能干脆发落,如今不如趁着生辰,尽情使唤使唤。

    好的呀。

    两个人扎堆开始讨论如何折腾。

    陆盈霜还在想着后宫妹妹们的身心健康,各色戏班子排起来,精神文明建设是有谱了,文娱生活是丰富了,可是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够。

    ……等等,陆盈霜瞳孔微张,一把抓住李青珩的手臂:“臣妾知道了。”

    “知道什么?”李青珩分一缕深思缠在自己小臂上,问话有些心不在焉。

    陆盈霜是好似做梦一般的语气:“臣妾要建一座跑马场。”

    是呀,精神世界丰富,身体素质还是不行呀,动不动头疼脑热、病得下不来床,归根结底还是缺乏锻炼!萧婕妤说得非常有道理,四体不勤、身子骨不强健,所以才怕累、生病。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李青珩不明所以:

    “宫中含元殿前不是有一座毬场么?”

    就是打马毬、跑马之地。

    陆盈霜望着他,眼中精光迸发:“不建在宫中,要建在宫外,甚至城外。”

    在城郊建一座马场!陆盈霜呼吸渐急,不只是供她和嫔妃们跑马健身,另外还有大用途!

    “皇上,”陆盈霜按捺兴奋,“朝中有温大人策应,宫中有臣妾和苏总管坐镇,皇上不觉着少着什么?”

    宫中朝中都有路子,那么……

    李青珩反应很快:

    “皇后是说军中?”

    陆盈霜雀跃到起飞:

    “羽林卫李沣管得严,新上任的中郎将定是心腹,臣妾曾想过是不是策反副指挥使?可是不成,即便他应允,万一他收拢人手或者旁的地方出岔子,臣妾也连带倒霉,只有……”

    她和李青珩目光交汇,她嘴唇开合吐出四个字:“自屯兵马。”

    若是、若是城郊有座行宫,有做跑马场,岂不是掩人耳目屯兵的好法子?

    当然这只是个初步想法,只是雏形,具体如何操作路还长着。

    可是,即便只是个想法,这实在也是个很妙的想法,李青珩一秒上道,沉吟道:

    “此事非同小可,咱们缺人也缺钱。缺人还好说,或可试用唐真。至于银钱,建跑马场庆贺生辰,宫中内库拨款理所应当;后续豢养兵马,还须另外的法子筹钱。”

    ……这话是正理,一分钱难道英雄汉,何况屯兵要花的还不是一分钱,将会是几千万个一分钱。

    帝后两人相顾发愁。

    两人没真的成两口子,却货真价实要一口锅里过日子,也实在是奇妙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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