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推回月余,回到年前十一月末,此时玉宸殿传出圣体欠安的消息不久。

    河阳王府。

    “王爷,此去秦州安西府路途遥远,送信人选可实在要仔细斟酌,还要多遣些兵士护送,要不的妾身实在放心不下。”

    王妃陆棠华絮絮叨叨一阵嘱咐。

    不由得她不上心,毕竟坐镇秦州西境将军府的是她唯一的儿子。

    相比之下李沣显得生冷峻厉,不咸不淡道:“是否本王亲自前往你才能放心?”

    陆棠华一怔,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有此打算还是出言讽刺,只得讪讪笑道:

    “不过传讯,且秦州这些年有璘儿治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安宁得很,何须劳烦王爷亲自前往。”

    李沣面色更冷:“你倒念着他的微末功勋。”

    “怎能说是微末?”

    陆棠华替儿子说话:

    “璘儿这些年在西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甚么苦劳?本王打下西境交予他,羹汤送到他嘴边!”

    李沣最见不得陆氏溺爱儿子,又斥责道:

    “不过是送信,瞧你后院里备的那么些物什!秉璘是去领兵不是去享福!”

    陆棠华分辩几句,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得争论起来。

    原本陆棠华老早不满意孩儿跑到那么远的荒漠,李沣又笃信慈母多败儿,也早有不满,要不然也不会把独子打发到秦州。

    加之韩黔之那档子破事,韩黔之是陆氏堂妹夫,李沣多少也把账算在王妃头上。

    两人话不投机很快不欢而散。

    李沣没告诉陆氏,这回送信不是旁的,而是召秉璘回京。

    依照李沣的计划,京中很快要死一批人。

    也没什么不好,京中多士子,这些个读书人,书读得多了,脑子教墨汁腌渍得没个清醒白省,不比从前李沣封地北境的那些边民,稍一鼓动、稍微威吓便言听计从。

    李沣总疑心京中这些士子臣子,他的死鬼哥哥“急病驾崩”,恐怕这些人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李沣听过民间的议论。

    那些个刁民,口口声声称他是“黑心活阎王”、“杀兄杀嫂的孽障”,说前几日的白凤是先皇和先皇后从天庭遣下凡来,来瞧皇帝和汝南王这对孤幼兄弟。

    这话不用问,必然有人在背后鼓动,而这些刁民竟然如此轻易受蛊惑。

    呵,既然如此不知好歹,不如换一批。

    西境和北境久在李沣麾下,不如趁机把西境和北境的边民迁进京来。

    李沣自认想得万全之策,既能破所谓“白凤”祥瑞的传闻,好好给皇帝小儿瞧瞧颜色,又能给京中子弟换换血。

    只须在京中传言最盛的几坊水井中做做手脚,伪装成时疫……

    此事非同小可,陆氏只以为是派人去瞧儿子,实则另有大任,不必陆氏多言李沣也会遣一个心腹前往。

    李沣唤来长史。

    ……

    时间来到转年正月,西境和北境的人马正在来京路上,河阳王府长史大人见差事半妥,修书一封家来,告妻儿平安。

    皇宫中,陆盈霜还并不知道这些。

    她刚刚把前因后果连起来,猜明白自己的好爹打的什么主意,颇有些束手无策。

    李沣早有谋划,就是要把京城这场瘟疫栽到皇上脑袋上。

    这下好了,亲政还没亲政,利国利民的政务半件还没做成,先落一个不祥的名声,这对她们的大计非常不利。

    这些都不谈,陆盈霜早也不愿意皇上沾上什么祥瑞的名声,但是呀,也不愿意他落一个凶名呀。

    陆盈霜现在看李沣就像看一个疯子,就为着破坏一个人的名声、为着一己私利,就要害那么多人命,把疫病带进京城。

    不过她眼下没工夫琢磨这些,把猜测与皇上说一说,她还要忙着严防宫中真的变成瘟疫窝。

    这天,陆盈霜正和温玉琉、唐卉正在合计支用,忽然唐卉道:

    “怎么叶才人没来领下月的白石灰?”

    为防着李沣丧心病狂断水断粮,现在各宫各苑只得节衣缩食,按月支取供应。

    陆盈霜想一想,叶才人似乎确实,除却先开始时很紧张时疫的事,后来确实不很上心。

    哎呀妹妹,要上心呀,不能整天只顾着乐呵呀。

    这么想着,商议完宫务,陆盈霜单独召叶才人到昭德殿。

    须臾,叶才人到。

    菀露亲自引路,叶静嫣跟在后面,心内不免雀跃。

    不知道皇后娘娘今日有什么好吃的、好顽的呀~

    迳到殿内,叶静嫣嬉笑着见礼:“臣妾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陆盈霜叫起赐座,又冲左右道:“叶才人不爱清茶,与她点牛乳茶来。”

    牛乳茶也是宋昭仪的手笔,添有糯米糕、饴糖,陆盈霜一瞧就是某雪的配方改的,她也不说,看宋云裳那个妮子表演。

    这东西叶才人最爱,欢欢喜喜接过,也不见外,仰头饮一大口。

    喝也喝了,笑也笑了,陆盈霜步入正题:“叶才人,下个月按例的白石灰,你宫里仿佛忘了领?”

    叶静嫣面上有些慌乱,起身屈膝:

    “回禀皇后娘娘,是臣妾疏忽了。”

    陆盈霜没着急叫起,语重心长道:

    “本宫与你说,撒石灰、净室,你别不当回事。”

    叶静嫣支支吾吾说知道了。

    似乎有些委屈,又似乎欲言又止?

    陆盈霜瞧这样子,眼睛一眯,问:

    “这里没旁人,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叶静嫣脑袋摇啊摇:“没有没有,臣妾并没有旁的话说。”

    这个妹妹,一看就不会说谎,一句话统共几个字,眼珠子咕溜溜地转,手中帕子捏得死紧。

    陆盈霜看在眼里,遣退宫人,一时也没发话,端起清茶细细啜饮。

    冷不防茶盏掇到近花小几上,啪地一声:

    “你既没有旁的话,那你便是抗旨。”

    “不是不是!”

    叶静嫣慌得不行,白乎乎的手和脑袋一起摇,一脸惊惶:

    “臣妾怎敢抗旨?”

    “那你不把本宫的话放在心上?”陆盈霜虎起一张脸。

    “宫中根本没有疫病呀!”叶静嫣急得脱口而出。

    ?陆盈霜第一反应:辛苦没白费,防得不错。

    第二反应:不对啊,宫里有没有疫病,医术高超如韩美人都不敢打包票,神通广大如萧婕妤都没有定论,叶才人怎么如此肯定?

    灵犀一点,惊雷一道,陆盈霜打量叶才人的眼神含上深思。

    怎么着?

    这宫里真被穿成筛子了?

    还有高人啊?

    阶下是谁的部将。

    陆盈霜不是胡思乱想,是有依据的。这个叶才人,生病以来性情大变,说不准真是有故事。

    要怎么试她一试?

    底下叶静嫣还在分辩,说只是一时疏忽,绝无隐情云云,冷不防凤座上陆盈霜冷然发问:

    “那日在玉宸殿李沣要杀你,你的玄漆提梁食盒里搁的是什么?”

    叶静嫣唬一跳,张口结舌!

    她本是太液池边一株桃树,机缘到时,恰巧就近叶才人新丧,她于是照着叶才人的形貌化形。

    虽说继承叶才人原本的记忆,可是那些记忆于她而言就像一本繁杂冗长的书,想知道什么须得从头翻阅检索才行,贸贸然问她食盒里搁的什么,叫她怎么答得上来!

    好容易想起来,叶静嫣匆匆答道:“臣妾那日的玄漆食盒中呈放的是莲子羹。”

    喔,陆盈霜不紧不慢:“你记性倒不错,一年前的小事都能记得如此清楚。”

    叶静嫣勉强笑着胡诌:“臣妾自幼有过目不忘之能。”

    “喔,”陆盈霜唰地抬起眼注视她的眼睛,“那你怎么没记得那日你拿的食盒……不是玄漆而是朱漆?”

    !!糟糕!

    光顾着想吃食,忘记想食盒了!

    随即叶静嫣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这是有意给她下套!

    哎呀,哎呀哎呀,叶静嫣慌得连忙跪下,左右踅摸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她还不说,陆盈霜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本宫知道你的来历。”

    闻言叶静嫣脸上一惊,但还是没说话,陆盈霜拖着调子继续唬骗:

    “万物有向生之心,可是你不该害人命。原本的叶才人已经足够命苦,你还要鸠占鹊巢——”

    “没有呀!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叶静嫣慌忙打断。

    话刚说完,她猛地双手捂住嘴!

    糟糕!

    这下真说漏嘴了!

    小桃子精吓得要哭,嘤嘤嘤地跪下:“臣妾真的不是恶鬼恶妖,只是照着叶才人化形修炼。”

    修炼?

    陆盈霜一听,哎哟?

    不是普通的穿越玩家,是来修炼吗?和萧仙子一样?

    又循循善诱片刻,把叶静嫣族中七大姑八大姨全部打听清楚,陆盈霜心里:

    Emmmm.

    怎么说,还有妖修呢?

    不对,什么妖,这妹妹这么可爱,细看之下真跟桃树一样,脸蛋染桃汁,眼睛开桃花,肯定是仙,桃仙,就算是妖也是好妖。

    不过陆盈霜此刻顾不上欣赏,把人拉起来问:“你说你知道宫中没有疫病?”

    “是,”叶静嫣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不过还是一五一十讲述,“时疫一类的瘟疫,土地中有黑煞升腾,臣妾看得一清二楚,宫中并没有任何地方有这种黑煞。”

    陆盈霜思忖着又问:“远望城中呢?”

    原本还想带上昭德殿牌楼看看,没想到叶桃仙不需要靠眼睛“看”,她闭目感知片刻,摇摇头道:“京畿八百里,没有黑煞的踪迹。”

    没有疫病,那些所谓因疫病而死的百姓,是怎么死的?

    没有疫病,那么恐怕……

    恐怕是投毒,假作疫病。

    “不过,”叶静嫣道,“城南一带有人中恶。”

    城南?是了,什么“时疫”,据说就是起于城南!

    这一下陆盈霜真的难受,唐真两口子时不时往宫中传信,说这场“时疫”已经有几百人不幸罹难,没曾想,他们不是死于天灾而是死于人祸。

    又说几句,陆盈霜勉力按下心神,对叶静嫣保证不对第三个人提起她的身份,以后还跟往常一样,叶静嫣放下心,从昭德殿告辞。

    陆盈霜静坐思量,李沣竟然投毒?

    也是,疫病终究不好控制,万一河阳王府也染上实在得不偿失,李沣年前一阵子还犯头疼,本来身体就不好,不会冒这个险。

    ……就为了败坏皇上的名声?

    就为了坐实皇上的不祥?

    就要给城中那么多人投毒,实在丧心病狂。

    陆盈霜隐约觉着这当中还有别的事,但是一时又没有头绪。

    这时殿外传报,说汝南王殿下来请安。

    “叫进。”陆盈霜心烦意乱吩咐。

    李玦进来,闲话一刻,悄悄递给陆盈霜一枚笺子。

    陆盈霜展开看,右上写着仿佛是一妇人闺名,是什么人写给妻小的家书。

    家书……

    陆盈霜读完,惊愕得瞪大眼睛。

    这是河阳王府的长史写的家书,问完家中安康,这位长史顺道提一嘴差事,李沣秘密往京中迁军的差事。

    原来长史大人往家里寄信,家书被孺慕父亲的小儿子反复阅读,珍藏在书箧中,好巧不巧这娃儿担着李玦伴读的职务,被李玦瞅个正着,着急忙慌跑来告诉陆盈霜。

    打的是这个主意,竟然是这个主意。

    陆盈霜胸中透不过气。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好好好,竟然是这个主意。

    不能,不能放任李沣计划完成,京中都是他的人可还行,原本一支羽林卫就足够头疼,若是再多是西境和北境的军属,那实在大业无望。

    还有、还有皇上背的黑锅,也不能放任,要想个法子,要想个法子……

    脑中精光一闪,陆盈霜猛地起身,吩咐去叫刚刚告辞的叶才人。

    叶才人,叶桃仙,此番是非成败,就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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