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情形,骗李沣去南境是一条路。

    去查梁让的死,或者干脆以为云诏有反心、去平叛,把李沣骗离京城。

    今时不同往日。

    往日萧疏雨手中剑花缭乱挽,建议不如一剑送李沣上西天。

    那时候宫中朝中军中,陆盈霜和李青珩孤立无援,哪里敢轻举妄动?

    如今不同。

    如今宫中的殿中省和六局,在陆盈霜手里服服帖帖。

    尚药局之后她又不动声色清理尚食、尚宫两局,李沣的人不是获罪外放,就是边缘化,并不居要职,宫中可说全盘在握。

    朝中有文臣之首温岳,在李沣手底下早开始暗搓搓阴奉阳违,集结一批愿意投身少帝党的忠臣,如今看去朝局平静无波,可是只待起事,必能一呼百应。

    军中虽说边军和京中羽林卫都还在李沣手中,但如今西境没有李秉璘镇守,南境松动,就连京畿枕侧的九巍山,都有唐真培养在兵士驻扎。

    只须怎么着让李沣离京,未必不能做点事。

    发牌好几轮了,各自有什么底牌,也该亮出来拼一拼。至不济,回京途中也可发难。

    正阳宫的寝殿红烛漪漪,陆盈霜仰在枕上,两只腿跷在李青珩肩头,一下一下盘点各方势力。

    “李沣不可能一个人上路,必定带一批心腹,到时候只须闯进王府捉李秉璘当人质,其余余孽总要忌惮,他们忌惮咱们就有机会。”

    “嗯。”李青珩答一声,腰上不停,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陆盈霜言语中一片思索:“要怎么让李沣觉着南境是心腹大患?非他亲自去不行?”

    还想说什么,吃李青珩一个耸动触到绝地,陆盈霜“啊”地一声仰直脖子。

    李青珩一边摸索一边装委屈:

    “你就不能专心点?”

    皇帝陛下非常不满:

    “净说旁人,说完一个男人说另一个。”

    陆盈霜周身舒坦,笑道:“李沣就罢了,我早看他心术不正,怎么李秉璘的醋你也吃?他只当我是小妹,万岁爷,您一颗心揣肚里吧。”

    李青珩不满意:“还说。”

    语含威胁:“不许说别人的名字。”

    陆盈霜感受片刻,心说不好这货研着一处不动,很像是蓄势待发。

    又是期待又是恐惧,陆盈霜攀紧他的背,闭着眼喊:“皇上。”

    “叫我名字。”李青珩深深下埋。

    陆盈霜又不依了,顽皮道:“青青。”

    李青珩无奈,也是忍不得,照着那处发起进攻,横竖要把这个妮子治服帖不可。

    治得她在这种时候只能说自己的名字。

    治……治一辈子。

    *

    其实陆盈霜思忖着,益州府军实在帮她们一个大忙。

    须知益州府暂没有行政长官,上一任益州牧没了,因此暂且是梁让兼任。

    一州军务公务全在梁让手中,他殒命,益州府竟然无人上报?

    单单这一桩,就足够引起李沣的疑心和不满。

    现在问题是,益州上下瞒得严实,要怎样让消息自然而然地传到河阳王府?

    要想法子让李沣目光往南移、往益州移,才行。

    陆盈霜一时没有好办法,只得先在边角上下功夫,投石问路。

    这日,趁着转过月去是李秉璘的生辰,陆盈霜把自家好娘亲召进宫,说要在库房里好好挑一挑,看看挑些什么好的给李秉璘做生日。

    陆棠华进昭德殿头一件事,先问头里陆盈霜“遇喜”的事儿。

    还惦记着呢?陆盈霜心里大翻白眼,原本就是托词,还当真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李青珩睡这么久……确实没有消息。

    对于生不生、怀不怀,陆盈霜没什么特别期盼或者抵触的情绪。

    她不会因为哪个男人闯进心扉,就一门心思盼着给这个男的生孩子。

    如果真有好信儿,她也不会说偏激到吃药做掉,一切顺其自然吧。

    她垂着脸语焉不详:“大约是年节不好,京中百姓多病多灾,真在这节骨眼上有孕也不相宜。”

    陆棠华叹气:“白不存,还是你从前生病,身子亏空没补回来。”

    母女两个絮絮说几句,陆棠华一一说说女子该做哪些保养,诸如保暖、少食生冷之物云云,倒很有几分关切的慈母样子。

    忽然这位“慈母”另起一茬:“你有个堂妹,生得下颌圆润、人中长直,左边眉毛长出一截,是命定生男的面相。”

    堂妹?

    陆盈霜速即明白,这个堂妹是早备好的备选。

    就是用来送进宫给皇上生儿子。

    或者说是给河阳王府生。

    陆盈霜一时无言,这位堂妹别管人家自己愿不愿意,在陆棠华眼里,她的命途和职责已经注定。

    或许不只是她,这世道许许多多的、大好年纪的女孩儿,在丈夫、婆母、父兄、邻里眼里,在世人眼里,她们只剩下一个功能。

    陆盈霜望一眼便宜娘亲,娘呀,您也是一样的呀。

    又为什么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这些心绪陆盈霜并不透露,只扮作一脸犹豫,最后下定决心一般:

    “若是实在福薄,明年开春就请这位妹妹进宫陪我作伴吧。”

    她肯松口,陆棠华喜上两颊,笑得格外真心实意,连连夸道:“不愧是稳坐中宫的料,能容人、眼里搁得住大计,为娘实在没看错人。”

    陆盈霜应道:“全赖母亲教导得好。”

    哼哼。

    也要你老公先活得过明年咯?

    真要能活得过,到时候人真的送进来再应付也不迟。

    陆盈霜不爱贷款发愁,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她先是传一品荷花杏仁腐请陆棠华品尝,一边尝一边说起南边有多好:

    “江南富庶又无战事,自不必说,就是西南也是太平。”

    陆棠华不很上心,心不在焉接道:“的确。”

    “可不是?”

    陆盈霜循循善诱:

    “几个将军府,不正是数着南境最清闲?北境还好些,先前靺鞨人平息以后和拓跋部还算安宁,只是边境长些,须费心布防看守;西境将军府军务,才最繁重。”

    提起西境将军府,陆棠华终于开始上心。

    她儿就是安西大将军,掌管的就是西境将军府。

    唉,瓷盏中恁晶莹剔透、香甜可口的杏仁腐,瞬间它就不香了。

    陆盈霜继续拾柴:“突厥人,吐蕃人,吐火罗人,哪个不是骁勇善战、虎视眈眈?真是想想也头痛。”

    陆棠华不知不觉被带着跑,问道:“听闻南境也有云诏、林邑、迦楼缕波等国,也算强敌环伺罢?”

    陆盈霜道:

    “是呢,可是岭南、剑南一带高山林立,岂不闻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总是有险可据,西境呢?庭州往西,一马平川。”

    ……

    在她口中,南境将军府又是安宁太平、又是气候温暖,简直人间仙境。

    西境呢?气候恶劣、风沙漫天,还须枕戈待旦,时刻要打仗,简直人间地狱。

    又说路途上也是,京中到西境的路途是到南境的两倍不止。

    不过陆盈霜很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聊没两句就放下,没有揪着狠说,自自然然又聊起各地美食风物,一点圭角都不露。

    她点到即止,可是在陆棠华那儿可没那么容易过去。

    陆盈霜好一副好口舌,一下把个陆棠华说得意动不止:他爹是个没心肠的,璘儿眼瞧过完生辰还得外出领兵,不如,改去南境?

    不一时陆盈霜送客,陆棠华心事重重回到河阳王府。

    回去以后这位王妃娘娘可实在坐不住,先把李秉璘叫去后苑,一五一十打听营中过的什么日子。

    李秉璘不是个娇气公子哥儿,他自小跟着李沣在马背上长大,因此并不觉着苦,一五一十讲述西境见闻。

    他一五一十,他不觉着苦,可是陆棠华觉得啊!

    可给心疼坏了,晚间李沣归府,她少不得一顿进言:

    既然一定要领兵在外,王爷您瞧南境可好?

    她是好声好气,想尽力把事情说成,没想李沣哪里领情?

    你个没长脚的妇人,出过京城没有?就要指点军务!

    李沣几乎是本能地瞧不起自家王妃的见解,觉着她见识浅薄、鼠目寸光,眼里只有她陆家的荣华富贵。

    结果可想而知,陆棠华没等来给儿子求个好去处,反倒等来劈头照脸一顿驳斥,又气又恼,夜晚气得睡不着、胸口痛,把韩夫人找来作伴,劝解半晌,这才勉强歇下。

    自此,河阳王夫妇间彻底冷心冷清,同在府中也不打照面。

    倒是都对陆盈霜亲近起来,有什么事都想着进宫或者遣人来告诉,颇有些闹离婚的夫妇不约而同紧揪着孩子不撒手的味道。

    好哟,陆盈霜坐山观虎斗,每天都在嘻嘻嘻。

    有时她觉得她和皇帝陛下实在臭味相投,经常讲一讲陆氏和李沣的不愉快,两颗脑袋扎在一起嘻嘻嘻。

    至于令人头疼的梁让,的头……若是实在无计可施,陆盈霜私底下和李青珩说大不了走老路子,烦请萧疏雨摸黑送信送到李沣案头罢了。

    不过这个法子暂没用得上,刚进崇文馆没几天的启凤晟贞当一回及时雨,建言献策说或许能引诱李沣南下。

    在崇文馆,皇后娘娘前往询问汝南王殿下的学业,随侍只有一名高挑“婢女”,在崇文馆偏殿等候;云诏大将军再借故离席,悄摸也来偏殿。

    几人商议之下,一计渐成。

    确如陆盈霜对陆氏说的,南境,安宁也太久了。

    是时候,该出点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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