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冥依旧被白雪覆盖,枝条、屋舍、长街,目之所及均是一片雪白。时有强风掠过,雪便重新飘在空中。

    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将这视作常态,一边紧了衣领,一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市井间从不缺奇闻轶事,但更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从皇宫中传出来的一点点消息。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足够人们说好一阵子。若是遇上一件大事,那便能在坊间流传最少半年。

    例如这些日子,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一件事——恒王要成亲了,王妃是来自南煦的一位公主。

    这事儿在年前便已经定下,如今恒王府已经预备得差不多,想来那公主不日便要踏入北冥。南煦四季如春,也不知那娇滴滴的公主来到这里,能不能受的住。

    恒王府。

    “最近为着我的婚事,姐姐实在辛苦。”萧安弋看着萧安蘅近来瘦削的脸,眉头皱起:“又不是什么大事,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姐姐大可以交由下人去处理,何苦亲力亲为。”

    “你啊,婚姻大事怎么能马虎?这是你的王妃,以后是要长久地与你作伴的。母后去得早,我自然要亲自为你张罗。”说话的女子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却是极其稳重。头发一丝不乱,配着一整套红宝石首饰,格外端庄大气。

    她看着萧安弋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语气难得严肃,“你别不上心,人家好歹是南煦的公主,虽说没了父母,但是天潢贵胄,到底怠慢不得。这些日子,我看着你总是淡淡的,哪有一点要成亲的样子?”

    看着对方还是不说话,到把她弄得着了急,“那你是什么意思?人已经快到了,你总不要说不娶了吧?阿弋,先前我可是问过你的,这门亲事也是你点了头的。南煦虽是小国,可也由不得你这样戏弄。”

    “姐姐放心,我几时说不娶了?方才不过是在想事情,一时失神罢了。”萧安弋送上一杯茶水,“更何况姐姐在这里,我哪敢戏弄人家。”

    萧安蘅看着他,长出一口气:“你啊,有什么话总憋在心里,只管敷衍我。安弋,你一直有自己的成算,我不求别的,只要你平安快乐。如今成了家,日子也总要好好过起来了。”

    “姐姐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萧安弋习惯性地服软,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别生气,回去被姐夫看出来,定要来找我要个说法。到时候还得劳烦姐姐跑一趟,专程过来护着我。”

    “你怎么也油嘴起来,”萧安蘅打了他的手背一下:“等见了人家公主可要庄重些才好,人家远道而来,万万不可怠慢。好了,我回去了。明日记得进宫一趟。那位......”

    她细细打量着萧安弋的脸色:“到底是你的婚姻大事,他就算装也要装装样子的。你耐着性子听听,好歹别再起了冲突。我也不愿与他多说话,对付过去也就是了。”

    “我记得了,姐姐慢走。”

    萧安弋起身送萧安蘅出去,却并不打算明日进宫。这是他的亲事,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听风,”萧安弋收拾着桌案上的信件,匆匆扫了几眼:“南煦的车马到什么地方了?”

    听风恭敬地行礼:“王爷,公主已经过了束镇,一切安好。”

    萧安弋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一片湛蓝,晴空高照,是难得的好天气:“让听雨仔细些盯着,有什么不对劲的,立刻处理了,不必问我的意思。”

    “属下遵命。”

    南煦的公主。

    萧安弋回忆着前些日子来的消息,微微挑眉。

    她可不是弱不禁风的金枝玉叶。

    ————

    “公主,楚小姐已经带着月公主到了西纳。”琉璃在许澄诺耳边压低了声音:“还有,盯着咱们的那个人,要不要奴婢寻个由头把她处理了?”

    许澄诺知道她说的是听雨,萧安弋早早儿地把手下人派来,为的就是监视她们:“不用。既然走了这条路,遇到什么都是应该的。到了这里,咱们更要安分些。给阿楚去一封信,虽已到了西纳,万事小心为上。让翡翠带人好好儿照顾,吃穿用度都不许委屈了,银钱直接从花雨阁支就是。”

    “奴婢这就去。”

    “玛瑙那儿怎么样了?我如今不在,许敬坤和段柔的日子,可不要太好过。”许汐月已经离开,许澄诺再也没有任何软肋就在南煦,有些事情,也能放开手去做了。

    “公主放心,朝中为了立储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有日子乱呢。玛瑙的信一月一封送来,咱们不会错过的。”

    “嗯,去吧。”

    琉璃将脸上严肃的神情收敛,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天真无邪的样子。

    她拿了一块儿糕点冲着在门口看着她们的女子走过去:“听雨姐姐,你快来尝尝这个!这是我们南煦特有的糕点,超级好吃!”

    既然公主都默许了,那她也要和这位听雨姑娘打好关系才是。到了北冥,万事还要仰仗着他们。

    “月儿,”许澄诺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再等等,姐姐一定尽早把你接来。”

    ————

    四月初五,宜嫁娶。

    萧安弋穿着大红的喜服,头发被金冠束起,显得脸庞愈加俊朗。许澄诺的喜服更加华贵,金线和珠翠绣满红衣,盖头也缀着明珠,即使在夜里也熠熠生辉。

    许澄诺牵着红绸,心里毫无波澜。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也幻想过自己的婚礼会是什么样的。说实话,倒是不曾想过会有这样华贵。

    听闻婚礼的一应事宜都是长公主亲自操办的,这样的排场,实在给足了体面。

    许澄诺一边想着,一边随着指令下跪、叩首,直至最后一声“礼成!”才蓦然惊醒。

    她和恒王的距离似乎近了些,她能闻到对方身上熏香的味道,甚至能听到夹杂在众多宾客道贺声中的浅浅呼吸。

    “澄诺,冷吗?”

    一道温柔的女生响起,许澄诺同时接收到的是鼻尖的一抹馨香。她轻轻摇头,虽看不清面前人的长相,却下意识觉得她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她知道这样很唐突,可对着面前的人,对着这样的声音,她还是控制不住想自己的母后。那样温柔的人,已有许久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

    “我是安弋的姐姐,你以后也要叫我姐姐的。”

    原来是长公主。

    “姐姐。”

    许澄诺控制着嗓子发出声音,整日听着月儿唤自己姐姐,还不曾这样认真地称呼过他人。

    萧安蘅连忙答应了一声,她的眼眶有点湿润,顾及着今日是他们的好日子,到底没滴下泪来。母后去得早,她带着萧安弋过了一段很不好的日子,如今想来还是遍体生寒。

    她轻轻拍了拍许澄诺的手,又拉着萧安弋的手搭在她手上,对着萧安弋嘱咐:“如今是成家的人了,要懂得爱护妻子。以后的日子还长,姐姐祝你们万事顺遂,都好好儿的。”

    “谢谢姐姐。”

    许澄诺听到身边的人出声,跟着道:“谢谢姐姐。”

    她来之前也简单打听过北冥皇室的情况,只能说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比南煦少。虽然得到的消息还不够细致,却已能勾勒出大概。在艰苦岁月中还能养成如此平和的性子,她打心眼儿里钦佩这样的人。

    “好了,有什么明日再说。今日是你们的好日子,我就先回了。”

    许澄诺对着萧安蘅微微屈膝:“姐姐慢走。”

    说完,便被琉璃和听雨一起带着去了倚梅居。

    “王妃,”听雨扶着许澄诺,声音不紧不慢:“王爷还在前头和宾客们说话,还劳您在房里等一会儿。”

    许澄诺摸不准听雨知不知道自己和萧安弋的事情,只是点头道:“好。”

    ————

    倚梅居离萧安弋的墨桐院不算近,满院的梅花开得正俏。

    许澄诺端坐在床上,脑中不断浮现着自己踏进恒王府后的种种。

    宫里似乎没有来人,这就是奇事了。

    纵使皇上后妃不会亲临,宣旨赏赐的人总该来一个;可又不能说萧安弋在朝中不受待见,这场婚礼的排面实在盛大,快要惊动了整个京城,若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声响;而且前来道贺的人,她虽不认得,却能感觉出个个儿都不是等闲之辈。

    恒王萧安弋,北冥安帝唯一的嫡子,生母早逝,性情难测,与安帝关系微妙,最近正在议亲。

    许澄诺决定要嫁来北冥后,就派和田来这里打探消息,可查来查去,能探听到的还是只有这些。时至今日,她仍然不能说自己做出的是最正确的决定。

    萧安弋这个人,还是太不稳定了。若是稍微错了一步......

    她这样想着便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有了声响。

    来了。

    许澄诺的神经瞬间绷紧,她抿了抿发干的唇,下一秒,盖头被挑开,眼前瞬间清晰。

    很多年之后她还是清楚地记得与萧安弋的初见。

    男人眉眼狭长,鼻梁高挺,薄唇紧紧抿着,看不出喜怒。

    南煦的男子眼睛大多圆一些,他这样的,到底少见。何况年纪轻轻便能有这样的气势,更不会是许家的那几个草包能比得上的。

    许澄诺没看太久,略一抬头,很快又低下。她这些年见过不少人,一打眼便能掂出对方的分量。萧安弋这样的,绝不是能轻易对付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好歹没有选错。跟着这样的人,才能保证月儿今后无忧。

    于是她在对方打量的目光中,直挺挺跪了下去。

    头上戴着的九凤珠钗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华美,随着许澄诺的动作轻微晃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妾身许澄诺,给王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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